神鬼故事有個規律,總是出現于早年間,借老輩之口流傳至今,說起來有鼻子有眼、活靈活現,很難分辨是真是假。
究其原因,大概因為古時候物資匮乏,老百姓生活困苦,神衰體弱,自然容易碰到一些無法解釋的現象,不像現在,生活好了,每個人都身強力壯的,通訊又這麼發達,真要碰到神神鬼鬼的子不語事件,手機拍了,網上一傳,瞬間吃瓜群衆上萬,啥稀奇的事都給刨明白了,所以才有種說法,建國之後,動物不許成精。
又或者,古時候社會等級森嚴,老百姓屬于弱勢群體,如果當政者腐敗黑暗,人們受了冤屈,求告無門,隻能寄希望于人力之外的東西來鏟奸除佞,以求社會能恢複一點微弱的公平正義,這個時候,一株草,一塊石頭,也能在刻意的演繹之下,成精成怪,神通無敵,今天的故事,說的便是石猴盜酒扶危濟困的一段公案。
明朝正德年間,香河城北二裡遠的北崗村後,有條寬闊的白沙河,河邊有兩個高高聳立的華表,頂上雕有兩隻石猴,年代久了,誰也不知道這華表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要立在這,是為了紀念,還是緬懷,就連最老的老人也說不清楚。
村裡有個大财主叫張百萬,家有良田千頃,奴仆成群,可還嫌不夠,又在華表前邊開了一個大酒坊,聘了附近有名的做酒師傅來釀酒。家裡糧食多,師傅手藝也好, 沒過幾年,“北崗小燒”的酒香便在京東八縣出了名。
酒坊臨着白沙河,河邊的漁民都是酒坊的老主顧了。剛開業的時候還好,張百萬挺大方,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有時候買一瓶還能送半斤,碰到手裡沒錢的漁農,也能暫時挂賬,不吝賒欠。
随着“北崗小燒”的名聲逐漸打響,方圓百裡都知道北崗立着石猴華表的地方出了好酒,每天來買酒的人推着酒車能排出二裡地去,尤其是冬天,漁民們喝兩口燒酒下河,周身暖和了,冰水就不至于凍傷了骨髓。
但是,生意好了,張百萬的吃相也變得難看起來:他一邊用陳年好酒整壇整壇地巴結官老爺,交狐朋狗友,一邊兒對窮鄉親哄擡酒價,锱铢必較,少一分銀子不賣,沒錢更别想進門,說他店大欺客算是客氣的,其實,就是為富不仁。
到冬天,西北風刮得人臉生疼,跟刀削似的。河裡結了冰渣,涼得紮骨頭。漁民要下河賺營生,不喝口酒怎麼耐得住寒,就在這節骨眼上,張百萬的酒又漲價了。
這天晚上,白沙河邊上冷冷清清,遍地起霜。河沿邊茅草房裡,打魚的王昌順正悶頭坐那兒發愁,瞅瞅得病的老伴和幾個餓得精瘦的孩子,心裡跟刀子挖似的。
他原本是張家做酒的酒工,那年累吐血了,正趕上清華觀一個雜毛老道來張百萬家看風水找财神,說王昌順這血沖了張家的财氣,不趕走要了不得。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張百萬就把老王頭給攆了。
吃沒吃,住沒住的,王昌順老伴兒因為這事兒,夾氣傷寒,染了重病。老王頭那會兒走投無路,要跳河尋死,被鄉親們硬拉住了,大夥湊錢給他蓋了這間茅棚。
王昌順仗着有一身好水性,平日裡就和大夥兒一起打魚謀生,日子還算過下去了。可現在,沒酒實在下不了河,一家老小怎麼開夥呢!
西北風嗚嗚地往門縫裡灌,老王頭冷得直哆嗦,思前想後睡不着,裹緊身上的衣裳,下炕出了門,想着找老東家求求情、賒點酒好下河。
張家的大院裡,正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張百萬作壽,縣太爺都來了,張百萬的小老婆正一盅接一盅地灌縣官老爺酒呢。
老王頭輕車熟路,從小角門進了酒坊,今兒是李二當值,都是窮苦人,這大冷天的不在被窩裡睡覺,跑來酒坊,來意不問可知。老夥計李二随手拿起酒壺給他灌了一壺熱酒,催他趕緊離開。
老王頭也不耽擱,拱手一謝,轉身就往外走,沒成想,怕啥來啥,迎面碰上了張家大管家胡大牙,這孫子平時仗着張家勢大橫行鄉裡,壞事也沒少幹,這會一看就是灌了不少黃湯,醉醺醺的不知道怎麼轉到酒坊來了。
他擡頭見王昌順從酒坊出來,一眼就盯住了老王頭懷裡揣的酒壺,斜着醉眼叫:“啊哈,老王頭,又來這找便宜來了?”
“啊…是這……”老王頭支支吾吾的。
“憑着老關系,前天你喝的那碗就算了,這回…也好,交兩吊錢吧!”
“啊?”老王頭腦袋嗡嗡的,“胡管家,您行行好吧,我老婆有病還沒錢治呢!”
“沒錢?”胡大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老爺的酒能他媽白喝嗎?”
“那,我那魚錢總能頂上了吧?”
“那是頂你上一次酒錢!甭他媽廢話,二爺沒功夫跟你磨牙!"說着,狠命地一把搶過酒壺,老王頭本來冷得直打顫,被他用力一帶,咕咚一聲栽倒了,腦袋正磕在硬地上,人事不知了。
胡大牙翻楞兩下眼皮,喝兩口酒,揚長而去。
李二聞聲跑過來,連按帶掐,拍打半天,老王頭終于醒了過來,李二連說帶勸把他扶出了門。
這一折騰,老王頭的心都要碎了:“老天爺呀,明天下不了河,一家老小吃啥啊?”他一步步挪着,來到石表下邊,再也走不動了。
他一把扶住石柱子,流着眼淚拍着石表:“石猴啊,石猴,你要是真有靈性,就睜眼給咱窮漁花子出出氣吧!”他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長歎一口氣。
“不行,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家老小餓死,拼條老命也得下河去。"他心一橫,趔趄歪歪地去了河邊,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就跳進了滿是冰渣的水裡。寒冬臘月的天,水冰得直紮骨頭,老王頭本來肚子就沒食,又跟胡大牙折騰一陣子,身子虛得厲害,剛摸了兩條魚,胳膊腿麻得不聽使喚,身子三晃兩晃,一下子倒在冰水裡。
“老伯伯,老伯伯”不知過了多久,老王頭蘇醒過來,覺得身上暖烘烘的,似乎有人喊他。朦朦胧胧地睜開眼四周一打量,月光下一個俊俏的少年,正拿着一壺酒往自己嘴裡灌呢。
老王頭漸漸回過勁來,問:“你是誰家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那少年笑着回道:“我姓孫,就在村前住。從這路過,遇到了您,知道您是凍着了,特找了壺酒來。”
提到酒,老王頭長歎一口氣:“張百萬、胡大牙人心都讓狗吃了!大冬天酒價漲那麼貴,誰買得起呀!唉,三莊五裡的,打魚的都停網了。”說着掙紮着起身。
“您别着急!”少年扶起老王頭,一直送到家,臨走還把酒壺放在桌子上。
“孩子,你别,别…”
“哎,咱們是老街近鄰,幹嘛客氣呀!”少年笑着推開王老伯的手,一轉身就沒了人影。
老王頭疑惑地搖了搖頭,要不是桌子上那把酒壺,他更像是做了場夢,想想這事處處透着怪異,自己打魚暈倒,大半夜的,竟然憑空出現個陌生少年,大冷的天,誰會半夜沒事跑到河堤上來,把自己送到家,還留下酒,轉身就沒了人影。王昌順和老伴叨咕了半宿,也沒想起這是誰家的後生。
到了第二天,張百萬家鬧翻了天,好酒丢了整整五大缸!這簡直像拿刀子挖張百萬的心。他把胡大牙叫過來臭罵一通,胡大牙一邊低三下四地應着,一邊打着主意。他猛然想起了昨天夜裡王昌順取酒的事,前前後後一說,張百萬登時火冒三丈,立刻派人把李二和王昌順抓來嚴刑拷問,倆人被打得渾身都是血印子,可就是咬着牙不承認。
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跑過來,拿着從王家搜出的酒壺。張百萬嘿嘿冷笑:“老王頭,這回你還有啥說的,嗯?”
老王頭一見這酒壺,心裡反倒有底了,說這是一個姓孫的小夥子送的,張百萬當然不信,這十裡八村根本就沒有姓孫的,剛要舉鞭子再抽,一個家丁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禀告說:“老爺,外邊轟動了,昨天夜裡,好多家都有一個姓孫的小子送酒。”
“簡直邪了門了?”張百萬越想越納悶,“姓孫的,這前後村哪有姓孫的呢?”
胡大牙忙上前獻計:“老爺,這裡肯定有緣故,不如來一個金鈎釣魚…”
當晚,張百萬放了李二,把王昌順關起來,派人暗裡盯着。半夜,家丁來報:“有人破門而入,救走了老王頭,還丢了正廳裡的四壇老酒!”
“什麼?”張百萬驚得差點從太師椅上摔下來,“那是送給縣太爺的壽禮,看…看見人了嗎?”
“恍惚看見是個小孩子,人影一晃就沒了”
“奔哪去了?”
“白…白沙河的方向!”
張百萬氣得跳腳,罵道:“一個孩子都拿不住,都是飯桶,還他媽愣着幹什麼,快給我追,拿不住人我要你們的腦袋!”家丁們聞聲而動,一窩蜂地奔河邊追去。
那姓孫的少年安頓好了王老伯回來,正巧碰上追來的家丁們。
“就是他!就是他!”家丁們認出了少年,一窩蜂地圍上來,“拿住他員外有賞!”
那男孩跟沒事兒人一樣,揮起拳頭三下五除二就把家丁打趴了好幾個,剩下的眼見不妙,一邊和少年纏鬥,一邊派人回去報信,等張百萬、胡大牙帶人來到,那少年平地翻了個跟頭,又不見了蹤影。
張百萬眼都直了,這少年如此手段,他一時也沒了主意。胡大牙眼珠子一轉,貼上來耳語道:“現在隻有請清華道長了。”張百萬如夢初醒,忙不叠地點頭,一連聲催道:“快…快請!”
清華道人住在十裡以外的清華觀,他受了張家厚禮,得了口信,二話沒說就趕來了。
張百萬在上房擺酒款待,把事一說,老道胸有成竹,眯着小眼睛,搖頭晃腦地說不礙事,不管他有多大本事,也難逃我的手心。老道吹噓說他手裡有個“金剛镯”,是道家不傳之寶,隻要讓它套上,不管是大羅金仙,還是妖魔鬼怪,誰也跑不了。
這天夜裡,老道在院子裡算好了方位,擺上供桌,披散着頭發,焚香舞劍,嘴裡念念有詞。
一時念叨完了,便手執桃木劍挑起一道紙符放在火上點燃。剛燒了一半,半空突然撒下一陣雨來,楞是把符給澆滅了。
“啊,下雨了!”老道驚叫起來。
“哈哈!”房上有人大笑起來,“糟老道老眼昏花了,大睛天哪來的雨?”
老道一擡頭,見房上有個小夥子,邊笑邊整理着衣服,老道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聞自己身上,有味,頓時又羞又惱:“小雜種,有膽量你下來,暗中偷襲算什麼本事?”
小夥子也不搭茬,不緊不慢地摸出一條繩子來,雙手一晃,那繩子像是有了生命,直奔道人面門而來。
那老道本以為少年人血性大,自己言語一激,指定會下場叫罵,以自己的閱曆道行,就能把他的來頭摸個八九不離十,到時再以言語相逼,等他怒急亂了方寸,便可尋到破綻手到擒來。
如意算盤打的是不錯,哪知這少年是個急性子,不按套路出牌,招呼也不打,說幹就幹,等老道反應過來,已經躲閃不及,那條繩子閃着金光,又像蛇一樣詭異靈活,把道人從頭到腳,捆了個嚴嚴實實。
繩子另一頭在少年手裡,他随手一扽,老道便起在半空,又狠狠地掼到地上,幾個起伏下來,已經摔得七葷八素,口鼻出血。衆目睽睽之下,老道臉色青黃不定,也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疼得。
他本不想服軟,奈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這繩子不曉得是什麼來曆,被捆上之後,渾身癱軟,什麼法力也使不出來。隻需再有幾個起落,五髒一裂,這條命算是交代這了。沒辦法,今天算栽到家了,這小夥子手段驚人,不服也不行。
那小夥子見老道求饒,心想也折騰得他夠嗆了,将手一抽,那繩子閃電般回到了少年人的手上。那老道隻覺渾身一輕,倒在了地上,他伸手從衣袖裡甩出一個镯子,朝房頂疾飛而來。
少年頓覺不妙,一閃身卻沒能躲開,那镯子卻是能大能小,劈頭套下,緊緊卡住了脖子,少年但覺天旋地轉,站立不穩,栽下房來,衆家丁眼見得手,呼啦一下圍上來,把少年捆了,和王昌順囚在一處。
收服這個怪異少年,老道居功至偉,張百萬、胡大牙忙給他擺宴慶功,剛剛被摔得鼻青臉腫的事再也沒人提了,一群人喝酒劃拳竟夜不散。
牢裡,王昌順腸子都悔青了,痛哭流涕道:“這全是我連累的!”
少年卻還是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溫聲安慰:“老伯,您别傷心,實話跟您說吧,我本是天上的金猴仙子,因幫助一位大仙逃避王母的懲罰,犯了天規,被玉帝貶在了白沙河邊保一方安甯,那石表上另一個是我妹妹銀猴仙子。這镯子有點怪異,我現在還殘存一點法力,可送你出去,你到石表處去請我妹妹前來,有她助我,可保成功。”
到了半夜時分,王昌順逃出了張百萬家,來到那根石表之下,照金猴說的順轉三圈,反轉三圈,大喊一聲“銀猴仙子”,就聽呼啦一陣狂風吹過,老王頭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姑娘,俊眉秀眼,英秀的身材,肩上還背着一柄銀光閃閃的寶劍。
老王頭知道這正是銀猴仙子,時間不等人,忙将前後詳情備細一說,兩人便直奔張家大院。
屋内衆人酒興正酣,忽聽門外有人高聲叫罵:“雜毛老道快出來!”屋内衆人均是一愣,心說那怪異少年已被降伏,誰還有這麼大膽子敢在這撒野。
老道扶着門踉跄着出來一看,院裡站着那個本來已被抓住的少年,旁邊還有一個小姑娘,知道事情有變,酒也吓醒了大半,他看向張百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百萬倒不含糊,扯着破鑼嗓子喊道:“來人,快抄家夥!”家丁們不敢怠慢,呼啦一下将兄妹倆圍在中央。小姑娘一見,反倒樂了,調皮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個芭蕉扇子,随手一扇,平地刮起了狂風,家丁們被吹得眼睛也睜不開,連滾帶爬,亂成了一鍋粥。
風一停,隻見橫七豎八哪裡都是人,牆上,樹上,一個個鼻青臉腫,都曉得了厲害,再沒人敢上前。
老道暗道不好,這小姑娘的手段比那少年似乎猶有過之,現在手裡沒圈兒,心裡沒底,說話不硬,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先保命要緊。
張百萬和胡大牙見老道想溜,知道留下來也是任人宰割,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叫道:“道爺,這裡面數你最有能耐,你可不能扔下兄弟不管啊。”三個人撕拽着便要跑出大門。
銀猴仙子一笑,對金猴仙子道:“哥,借你金繩一用。”少年拿出繩子交給妹妹,但見一道金光飛出,直奔三人而去,眼看快追上的時候,金光淩空化為三道,将三個人從頭到腳捆得像粽子一樣,摔回到衆人面前。
銀猴仙子笑問:“哥,我記得你的金繩捆住人上下不停地摔打那一招叫什麼來着,是不是很好玩?”
金猴仙子笑道:“那一招叫蜻蜓點水,妹妹要記住了,是很好玩,不信你試試。”三人一聽,吓得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
天大亮了,三鄉五裡的鄉親們都聚到張家大院來看熱鬧,一見幾個平常作威作福的惡棍被捆起來了,大夥兒紛紛拍巴掌叫好。
金猴、銀猴兄妹倆見人來得差不多了,便對大家夥說道:“鄉親們,張百萬已答應三條:第一,把辭退的酒工師傅和長工請回來奉養;第二,從今以後,賣酒要合理定價,高價賣出的,要将銀兩退回;第三,漁民用酒,不許刁難,逢年過節,挨門送到。現有的存酒,先給打漁的鄉親們。以上三條,歡迎鄉親們監督,如有違背,加重懲罰,是不是啊張百萬?”
“是是是!”張日萬連連點頭,從那以後,“北崗小燒”改了名字,叫“金猴玉液”,馳名大江南北,老百姓都知道這酒喝多了暖胃不上頭。多少年過去,聽說金猴兄妹完成了守護白沙河的使命,重回了天庭。
再後來,這段故事被嘉靖年間淮安府一個叫吳承恩的人聽說之後,寫進了小說裡,金猴仙子在書中成了一個人人稱頌的美猴王,書的名字不記得了,寫的似乎是唐朝和尚取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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