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通過率僅3%，甚至以下！近年來，消防工程師成為一個熱門職業，注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考試成為一場“高難考試”，這也成為某些公司的“商機”。

“每年挂靠費12萬元，全職年薪達34萬元”“高端班包過，考不過全額退費”……看到網上的廣告，張先生繳納高額學費後，參加了北京國太國際教育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國太教育）的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培訓課程。

張先生稱，該公司僞造學曆信息等為其報名資格考試，他赴考後沒通過，找到公司要求按照“考不過全額退費”的承諾退費，對方拒絕。

紅星新聞記者調查發現，像張先生這樣的該公司學員在全國有300多人維權，涉及培訓費用500多萬元。學員們均反映，國太教育僞造學員學曆、入職信息代報名；虛假承諾考試包過，誘導學員報培訓班購買密卷押題，卻不按承諾退費……

對此，國太教育回複稱，從未允許銷售人員承諾“包過保過”；由于報名時間較短，學員數量較多，可能存在填錯信息的情況；針對部分學員提供的銷售過度承諾的資料，在退費處理過程中，會主動承擔責任。

4月21日，北京市朝陽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原奧運村工商所工作人員表示，已經對該公司立案調查。

↑學員提供的國太教育宣傳資料

①令人心動的培訓廣告：年薪34萬

“每年挂靠費12萬元，全職年薪達34萬元……”2019年7月，四川的張先生在網上看到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考試的培訓廣告，于是在網頁上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号碼。

次日，一位自稱是國太教育的招生老師打來電話向他推銷相關課程。

不過，當得知報考需滿足“大專以上學曆，從事消防工作六年”的條件後，張先生表示自己的學曆不夠，隻是非全日制大專，也沒有消防從業經曆。但“招生老師”表示，“學曆和職業都不是問題，他們可以代報名，而且考試通過拿證後，還可免費推薦挂靠單位。”

張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當時，他聽了有點心動，便繳納了5990元學費報名參加國太教育的基礎班培訓。“沒多久，另一名自稱是國太教育的招生老師又聯系我，稱他們有一個高端班，價格29800元。這個班是針對一次性拿證的學員開設的，而且考不過全額退款，也就是‘包過班’。”

張先生表示，“招生老師”稱他們還有内部渠道，可以弄到考題資料，考前會提供3套“押題”資料，所有考題都從裡邊出，隻要背下來就行。

↑學員提供的密訓班通知

“我說拿不出那麼多錢，招生老師稱現在隻需交13810元，過了再交10000元，沒考過費用全退。”于是，張先生又繳納了13810元高端班學費。就這樣，他兩次轉賬繳納了19800元學費，但未與招生老師見過面。“在交費後，國太教育郵寄來了合同，簽了之後，再郵寄回去。”

②要求退費：考試“押題”一道沒中

交費後，張先生将個人學曆、人事考試網賬号等信息發給“招生老師”。他稱，去年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開始報名，國太教育為他代報名。他在報名資料中發現，自己的學曆從專科變成了“宜春大學本科畢業”，專業為“建築工程技術”，工作單位為“成都一家公司”，“這些信息沒一個是真的，我當時吓了一跳。”

“這不是僞造信息嗎？”随後，張先生多次找到國太教育“招生老師”詢問，“對方信誓旦旦地跟我說沒有問題，隻管參加考試就行。”

↑張先生被代報考學曆、工作信息均為假的

去年11月9日-10日，張先生參加了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考試。“在考試中，押題一道都沒押中，才意識到被騙了。”

今年2月28日，注冊消防工程師成績公布，張先生查詢了分數：技術實務39分，綜合能力46分，案例分析31分。但“各科考試滿分均為120分，及格分數線為72分”，他并沒有通過及格線。

事後，張先生多次找到國太教育要求退費，但遭到拒絕。“國太教育給出的回複是，不符合合同約定，拒絕退款。”

“在合同中，退費條件并不像招生人員前期向學員承諾的那樣簡單，比如學員的單一科目考試成績不得低于合格标準分數的50%……簽合同時根本沒有仔細看。”張先生稱，國太教育還稱他的課時沒有看夠。

後來，招生老師将他的微信和電話拉黑，官方服務電話長期無人接聽。經多次投訴和協商，國太教育同意退學費8286元，但目前還未到賬。

維權的不隻是張先生。今年3月開始，來自全國各地的300多位國太教育學員都因退費問題，加入到一個維權微信群。

學員們互相交流後發現，國太教育招生基本都是相同套路：先以高額挂靠費和有内部報名渠道吸引學員報班，再以“内部資料”“押題包過”“考不過全退”等話術讓學員報學費更高的高端班。學員考試未通過要求退費時，再以不符合合同約定拒絕退款。

學員王先生隻有中專文憑，并不符合報考條件。“對方給我說，學曆和職業都沒關系，可以幫你代報名，考過一年多10多萬收入。”王先生心動之下，借了24800元報名國太教育的高端班，“給我說是‘包過’班，想退錢都沒有機會。”

他在打印準考證時，也發現學曆從中專變成了四川某大學的本科，工作單位為四川一家建築公司，“信息都是僞造的，我就給招生老師打電話，他讓我不要管這些，隻管考試拿證就可以了。”

↑學員的繳費記錄

“我就想給家裡增加點收入，我說學曆不夠，也沒消防工作經驗，他們說沒關系。”學員丁女士家住農村，報名國太教育的基礎班和高端班共繳納13500元，“代報名填的信息都是假的，我隻有初中文憑，變成了四川某大學的全日制土木工程本科，工作單位也是虛構的，但招生老師說沒關系。”

丁女士說，三科成績沒有過及格線，她多次要求國太教育退錢均遭拒絕，“說我可以再學習一年，但不符合退費條件。”

學員李女士也隻有初中學曆。“我是想提升學曆多掙錢，先交納4990元報了國太教育的基礎班，後來又報了高端班，一共交了19800元。”李女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代報名給她填的是本科學曆，入職信息也是假的，“我要求退費，但對方拒絕退款，理由是成績低于及格标準分數的50%。”

④幾十名學員退費成功：被要求“封口”？

紅星新聞記者梳理統計發現，300多名學員來自全國30多個省市，涉及培訓費用達500多萬元。除了少數學員繳納4000多元的基礎班外，大多為2萬多元的高端班，最多的交了29800元。

↑部分維權學員費用統計

對于報名信息被僞造一事，浙江甯波的湯先生很氣憤。“我與其他學員不同，學曆、從業經曆完全符合報考條件。”

湯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繳納29800元，報了國太教育的基礎班和高端班，當他查詢報考信息後，才發現同樣給他虛構了一套報名信息。

“學曆、專業、工作單位都是假的……給我填報的畢業院校為河南城建學院，專業建築工程技術。”湯先生表示，他本來的學曆是大專，從消防部隊退伍參加工作，在國企做消防安全工作多年。“填報虛假信息，我向國太教育反映過多次，也向有關部門投訴過，但沒有結果。”

他說，正因如此，他在考試時，即便題目會做也不敢寫答案。

湯先生表示，不少學員在戶籍所在地公安機關報案，同時向北京12315等部門投訴。“後來，國太教育方面聯系我，全額退還了29800元，但我還是決定繼續幫助大家維權。目前，已有七八十人從國太教育拿到了20%至90%不等的退費，但仍有230多人在維權。”

湯先生稱，自從當了維權群群主後，他的微信6次被人舉報收到警告，還遭遇兩次“呼死你”軟件騷擾。

↑退費和解協議

退費的學員均與國太教育簽署和解協議，不得将自己的情況向外透露。陝西學員肖女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一共交了19800元培訓費，在戶籍所在地報案後，當地派出所介入。最終，國太教育退還她13360元，但簽署了協議，“學員承諾不再針對此事在任何公開和私下的場合對此事的處理過程和結果進行宣傳和讨論。協議中聲明雙方自行和解，今後任何一方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在互聯網上進行評論宣傳。 ”

⑤市場監管部門：立案調查國泰教育

多名學員表示，現在他們最擔心的是“代報名”僞造學曆和職業信息參加考試，可能被錄入征信系統影響征信，五年内不得參考。

他們還了解到，即使通過了考試，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挂證賺錢。按照《注冊消防工程師管理規定》，取得注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證書的人員，注冊時要進行身份驗證，提交各種證明材料，“如果發現你的報名信息是虛假的，審核很可能無法通過。”

↑學員提供的聊天記錄

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從3月開始，大量國太教育學員在網上投訴維權。在公益性消費投訴平台21CN聚投訴上，目前超過200個投訴帖。在人民網《領導留言闆》，有關國太教育的投訴在3月和4月的投訴已達90多條，主要是反映國太教育涉嫌虛假宣傳、涉嫌僞造學員學曆、代報名違規違法、遭遇退費難等。

對于上述投訴，@北京12345和北京朝陽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多次回複，糾紛以調解為主，部分案件調解成功，有的當事人因不符合協議約定，無法辦理退款，“雙方無法達成一緻意見，該投訴終止調解，建議通過其他司法途徑解決。”

4月21日，北京市朝陽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原奧運村工商所工作人員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針對學員反映的問題，他們按照消法規定，進行了正常的履職調解，已經對國太教育立案調查，目前正在辦理。

⑥公司回應：報名可能存在填錯信息

4月23日下午，北京國太國際教育咨詢有限公司向紅星新聞發來回複稱，自2020年初以來，為了更好地解決學員的退費問題，公司在合同基礎上放寬了退費的條件。對于滿足部分退費條件的學員，也作出了退費的處理。僅2020年3月，就解決相關訴求學員260餘名。

該公司稱，一直以來，公司有着嚴格的銷售管理制度及質檢标準，從未允許銷售人員承諾“包過保過”，一旦發現銷售人員私下承諾，均會對銷售人員進行嚴厲處罰，甚至開除。同時，在官網的顯著位置也有“消費者須知”，明确告知學員無“包過保過”的課程及服務。“針對部分學員提供的銷售過度承諾的資料，我們在退費處理過程中，也會主動承擔責任，在協議相關條款的基礎上，最大限度滿足學員訴求。”

針對學員反映代報名僞造信息問題，該公司回複稱，因為消防工程師報名流程相對複雜，部分學員電腦操作不太娴熟，會為學員提供報名輔助服務。“在報名通道開啟時，我們會根據學員提供的信息，為其注冊考試賬号，并填寫相關信息，然後将賬号返還給學員，由學員自己确認信息并繳費。由于報名時間較短，學員數量較多，可能存在填錯信息的情況，若因此工作失誤造成學員報名失敗，我司均無條件退費。”

↑學員提供的國泰教育宣傳資料

為何部分學員退費被拒？該公司表示，學員自願簽訂的協議中有針對退費條件的詳細條款，根據觀看課程時間、考試分數等情況，國太會按照協議内相關條款審核學員的詳細情況，并作出相應退費方案與學員進行協商。另外，目前申請退費的一些學員本身簽署的協議是重修協議，因此也不屬于退費的範圍。

該公司還表示，從未有過使用包括“呼死你”或類似軟件的行為。另外，“簽署協議的目的是确認雙方對相關退費金額已經達成一緻，學員與國太已經達成和解。因為每個學員的情況不同，各自的退費金額也存在差異，為了避免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高額退費吸引其他學員的關注，成為其牟利的‘工具’，我們在協議中加入了相應的條款，希望達成和解的學員不要讨論和傳播相關信息。”

該公司還稱，個别學員在簽署和解協議，拿到退費後還提出“精神補償”等不合理要求，并且以可以幫助他人退費為由，收取“服務費”“辛苦費”。部分學員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被其利用，成為其盈利“工具”，捏造事實，惡意投訴，對國太進行诋毀，所以經公司研究決定，現階段将完全按照雙方自願簽訂的協議條款進行退費，避免更多用戶被謀求私利的人利用。針對以獲利為目的，組織不明真相的學員對國太進行诋毀的行為，将采取法律手段維護合法權益。

⑦律師說法：若虛假宣傳，可撤銷合同

四川謙亨律師事務所張天鴻律師表示，就雙方糾紛争議而言，一方面若國太教育工作人員以“通過率”“包過”等為由進行虛假宣傳，這可以理解為代表國太教育的職務行為，即為國太教育的公司行為。學員可依據合同法有關重大誤解、欺詐等規定撤銷合同，要求國太教育退還相應費用。另一方面，若在報考時确實存在僞造報考信息的行為，包括學曆、入職公司信息等，當中是否又存在僞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僞造公司印章等犯罪行為，若進行了僞造，則其行為可能涉嫌刑事犯罪，在查清楚後，應當依法追究有關人員刑事責任。

四川邁德律師事務所阿牛拉體說，鑒于目前國太教育行為涉及學員人數衆多，先建議向公安機關報警處理，也可以向有關部門進行投訴舉報。在公安機關不立案或者有關部門未能處理的情況下，也可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解決。

紅星新聞記者發現，去年9月應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曾專門下發通知指出，近年來一些社會培訓機構出于營利目的，以 “内部絕密資料”“押題保過”“代報名”“挂證挂靠賺錢”等虛假信息甚至僞造公文等違法手段，招攬不具備報名條件的學員參加培訓、報名考試，擾亂了注冊消防工程師考試秩序。

業内人士劉先生表示，目前國家明令禁止證件挂靠行為，“如果企業用挂靠來的資格證承接項目，一旦出現火災等事故，挂靠雙方都要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紅星新聞記者 江龍 攝影報道 部分受訪者供圖

編輯 于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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