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怪三則
某公子做筆帖式(滿語,意思是在官府做文書的人,或者是有學問的人。),家裡很富裕,父母兄弟俱全,一家團圓興盛。上上下下人口很多,還養了十多隻貓。這些貓吃新鮮的食物,住暖和的毯子,每當喂它們的時候,喵喵嗚嗚叫成一片。
有一天,公子家的人吃完飯坐着閑聊。夫人呼喊丫環,丫環因為在外邊忙,叫了好幾聲,都沒聽見。這時窗外有個聲音說:“小雲,夫人叫你,為什麼不應?”聲音怪異,語調奇特。公子推開窗戶看了看,沒有人,隻有一隻貓蹲在窗台上,還回過頭看向公子,面帶笑容。公子吓了一大跳。衆人一起走出來觀察這隻貓,開玩笑般問它:“剛才喊人的是你嗎?”貓回答說:“是的!”衆人驚叫起來,公子父親得知後,認為不吉祥,讓仆人把貓捉住。那隻貓大叫着:“别抓我!别抓我!”邊叫邊跳上房頂逃走了。随後的幾天都沒再出現,全家人都因為這件事有些驚慌,議論了好幾天。
幾天後,小丫環正在喂貓,這隻貓又出現在貓群裡吃食。丫環悄悄進屋報告公子。公子帶着弟弟們出來,捉住貓綁起來,用鞭子抽了幾十下。貓嗷嗷慘叫,但是态度倔強,眼神惡毒,樣子非常讓人生氣。公子想要殺死它,父親阻止說:“它能作怪,殺了恐怕不吉祥,不然丢到外邊去吧!”公子表面答應,暗自讓兩個仆人把它裝進袋子,扔到河裡。仆人剛出城,袋子空了,回到家中,那隻貓已經先回來了。回來後,直接撓開門簾,進到屋裡。公子和父母兄弟正在談論有關貓的事,看到它進來,都呆住了。
這隻貓跳上凳子,紮刹着胡子,咬牙切齒的對着公子父親大罵:“你這個老奴才,隻不過是個剩一口氣的屍體,竟然還想殺我?在你家,你是家長,如果在我家,隻能做孫子輩。而且你家馬上就禍起蕭牆,不好好自省,還有心思謀殺我,真是可笑!你好好反省過自己嗎?本來像螞蟻一樣,隻配啃爛木頭,機緣巧合做了官。在刑部的時候,因為會阿谀奉承,外派做過兩個地方的知州。貪婪殘忍,拿着官府的刑具作威作福,還洋洋自得。做官二十年,草菅人命不知道有多少。還想退休了安度晚年,真是妄想!都說人面獸心,你就是人中的妖孽,是大大的怪異,反而以我會說話為怪,真是怪事!”
大罵不止,随後又開始罵諸位公子。衆人起初驚愕,緩過神來,紛紛拿起東西去打貓。有拿寶劍的,有拿銅瓶的,還有的拿起香爐砸過去。貓一邊躲閃一邊微笑着說:“我走!我走!你們不久就大禍臨頭,我不和你們計較。”然後跑出門爬樹逃走,再也沒出現。
半年後,公子家感染了瘟疫,死了好幾口人。公子又因為和人争地惹上官司被罷官,父母也相繼去世。兄弟、妯娌、子侄都因為瘟疫相繼去世,最後隻剩下公子夫婦和一個老仆,一個丫環,家裡一貧如洗。
(故事出自《夜譚随錄》,貓怪對公子父親的那一段痛罵非常精彩,摘錄原文如下)
貓登踞胡床,怒視其父,目眥欲裂,張須切齒,厲聲而罵曰:“何物老奴!屍諸餘氣,乃欲謀溺殺我耶?在汝家,自當推汝為翁;若在我家,雲乃輩猶可耳孫,汝奈何喪心至此?且汝家禍在蕭牆,不旋踵而至,不自驚怕,而謀殺我,豈非大謬!汝盍亦自省平日之所為乎?生具螾蟻之材,夤緣得祿。初仕刑部,以距得上官心。出知二州,愈事貪酷。桁楊斧锧,威福自诩。作官二十年,草菅人命者,不知凡幾。尚思恬退林泉,正命牖下,妄想極矣!所謂獸心人面,汝實人中妖孽,乃反以我言為怪,真怪事也!”遂大罵不已,辱及所生。舉室紛拏,莫不搶攘。或揮古劍,或擲銅瓶,茗碗香爐,盡作攻擊之具。貓哂笑而起曰:“我去,我去,汝不久敗壞之家,我不謀與汝輩争也。”亟出戶,緣樹而逝,至此不複再至。
另外,永野黃門郎對我說,他有個親戚很喜歡養貓。某天,親戚聽到有人說話,仔細看看,原來是養的一隻公貓。親戚很吃驚,把貓綁起來打,問它為什麼說話。貓說:“我們貓本來就會說話,隻是怕人們驚怪,所以不敢說,今天偶然失口,後悔也沒用了。如果不信,你再問問那隻母貓,她也是會說話的。”親戚家的人不相信,綁起一隻母貓鞭打,強迫它說話。起初那隻母貓隻是嗷嗷慘叫,瞪着那隻公貓。公貓說:“該說就說吧,你看我都沒辦法,何況你了!”于是母貓也開口求主人放了自己,這家人于是相信,把兩隻貓都放了。後來聽說這家人遇到了很不吉祥的事。
蘭岩先生說:因為多說話被打,這隻貓知道後悔,但是有的人因為多言而招禍,不能自省,反而怨天尤人。
舒某是個護軍參領,喜歡唱歌,行走坐卧,很少有不唱的時候。某天和一個朋友在自家喝酒,已經二更天了,兩人還在邊喝邊唱。忽然聽到屋外有唱戲的聲音,唱的是“敬德打朝”。仔細聽聽,字正腔圓,節奏準确,唱得非常好。舒某隻有一個仆人,素來不會唱戲。他有些疑惑,就出門察看。隻見一隻貓像人一樣站在月光下,邊唱邊跳。舒某大驚,急忙喊朋友出來看,貓聽到聲音,跳上圍牆。舒某撿起一塊石頭抛過去,沒有打中,那隻貓一躍逃走了。
蘭岩先生說:上位的人喜歡什麼,下面的人必定追随。舒某喜歡唱,他的貓就也效仿。舒某應該因為有這樣的貓而高興,為什麼扔石頭打它呢?
【原文】永野亭黃門為予言,其一親戚家,喜畜貓。忽有作人言者,察之,貓也。大駭,縛而撻之,求其故,貓曰:“無有不能言者,但犯忌,故不敢耳。今偶脫于口,驷不及舌,悔亦何及!若牝貓則未有不能言者矣。”其家不之信,令再縛一牝者,撻而求其語,初但嗷嗷,以目視前貓,前貓曰:“我且不得不言,況汝耶?”于是亦作人言求免,其家始信而縱之,後亦多不祥。
蘭岩曰:
以言遭楚,貓應自悔,然猶以驷不及舌,痛自懲責;乃人也,每以多言取禍,反怨天尤人,不克自省,誠此貓之不若矣。
護軍參領舒某,喜詠歌,行立坐卧,罕不嗚嗚。一日,友人過訪,歡飲于室,漏已二下,尚相與赓歌不辍,忽聞戶外細聲唱所謂“敬德打朝”者,谛聆之,字音清楚合拍,妙不可言。舒服役隻一僮,素不解歌。茲忽聞此,深疑之,潛出窺何,則見一貓人立月中,既歌且舞。舒驚呼其友,貓已在牆,以石投之,一躍而逝,而餘音猶在牆外也。
蘭岩曰: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舒喜歌唱,而貓亦效尤,舒應樂其善繼主人也,何以石投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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