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農村，曾經養過一隻漂亮的名叫秀秀的狸花貓，是它整整陪伴了我近20年，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限的歡樂。

秀秀這個名字是我無意間想到并給它取的。

現在看來，它明顯有些女性化，因為秀秀是一隻公貓，但當時才讀小學一年級的我，能夠給家裡的小動物取上這麼一個好聽的名字，也算是超常發揮了，它總比我家當時那條黑白相間、名叫花花的公狗的名字強多了。

秀秀不愧是天生的捕鼠能手，在它三個月大的時候，就能夠把我家周圍經常出沒的老鼠逮過精光。

有天清早，我還沒有起床，就聽到屋子外面傳來了它大聲嗚嗚吼叫的聲音。我嫌它打攪了我睡覺，趕忙起身去制止它。

打開門一看，卻見秀秀正在擺弄着一隻看似有半尺長的碩大的老鼠。

隻見它嘴裡發出嗚嗚聲，一邊吼叫着，一邊雜耍似的前撲後跳。

當時我吓傻了，我生怕那隻大老鼠會反過來把秀秀咬死，因為那隻老鼠是我孩提時見過的最大的老鼠，看起來比才三個月大的秀秀根本小不了多少。

大老鼠吱吱叫着，有幾次都想溜走，可是都被秀秀“貓嗚”一聲又給抓了回來，不知反複了多少個回合，最終還是成為了秀秀的美食。

上世紀80年代，我們貧窮的小山村才剛剛通電，而且很多時候還都是處于停電的狀态。所以，在無數個夜晚，我都隻能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寫作業。

這時，秀秀就會乖巧的匍匐在我的身旁，半眯着眼睛睡覺。它見我寫累了的時候，就會調皮的跳上桌面，在我的本子上踩上幾朵漂亮的梅花。

我假裝要打它，并用手扯着它的耳朵和胡子說：“秀秀，快給我滾開，再調皮搗蛋，我就把你關到屋子外面，不準你回來。”秀秀聽了，竟伸出它爪子輕輕的撓了撓我，仿佛真的知道我生氣了似的，又安靜地回到凳子上眯着眼睛睡覺了。

時間一晃，秀秀就長成了一隻威武雄壯有些形似老虎的大帥貓，看它走起步來似乎都虎虎生風。

由于它出色的外表，我家經常會莫名其妙的跑來幾隻花色不同的野貓。那些野貓當然不是真正的野貓，而是村子裡别人喂的母貓，它們總是喵嗚喵嗚的叫着，在我家的瓦房上面踩得“咯咯”地響。

母親害怕它們把瓦片踩掉，到時下雨的時候房屋會漏水，所以總是叫我去驅趕它們。

在那段時間裡，很多時候鄰居們都會看見，一個小小的我，總是拿了一根長長的竹竿把它們攆走，有時也會拿小石子去丢它們。

這時，秀秀總會跑到我的腿邊，用它的頭蹭着我的褲腿，喵喵的叫着，好似在說：“它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不要把它們攆走好嗎？”

每年夏天，對于秀秀來說都是一個打牙祭改善夥食的大好季節。

因為一到夏季，我們那兒的太陽總是出奇的熱，要不了幾天稻田裡的水都會被曬幹，一些魚兒就會翻着白肚皮在渾黃的水裡面苟延殘喘。

這段時間，秀秀總是穿梭在那些蛙鳴不斷、稻花撲鼻的梯田裡去逮魚吃，而且還專挑大的逮。

有天中午，正在午睡的我和父親，忽然聽見王三叔的罵聲由遠而近地傳來：“跑，還跑，看我不打死你，快點把魚給我放下來……”

我和父親驚醒後不明所以，趕忙起床一前一後前去查看。

剛到院裡，就看到秀秀叼着一隻有兩斤來重的鯉魚，一下竄到房梁上去了。

接着，我們就看見王三叔手裡面拿着一根小木棍正火急火燎的追來，見着我爸就說：“看到你家的貓沒有？它把我家水缸裡面的大鯉魚叼跑了，要是找不回來，你就賠我一條。”

“不用找了，要魚你就找它要吧，它就在房梁上呢！”父親笑着用手指了指正在房梁上大塊朵頤的秀秀說。

我擡頭一看，此時隻見大半個魚頭都被秀秀吃掉了，看它那吃相，真是要有多香就有多香。

此時，秀秀也許是意識到回到了家裡，而且還有我們在身旁，所以它就沒有再逃跑，而是敞開肚皮一點不害怕的大口開吃。

“二哥，這下我可是捉賊捉到贓了的哈，你都看到了，你家的貓把我家水缸的魚偷吃了，那你就陪我一條大鯉魚吧。”王三叔忽然馬着臉對我父親說。

“他三叔，你要是說這種話，我就有些不樂意了，我家秀秀是不可能到你家水缸裡面偷魚吃的，平常我家桌子上面，哪怕是擺着肉，它都不會去叼一口，怎麼會去你家水缸裡面叨魚，它這點脾性我還是知道的。你要是說，是去你家水田裡面逮的魚，我倒還相信，你何必跟畜牲一般見識！”父親一聽也有些不高興了，就頂了回去。

“管它是從水缸裡面偷的，還是水田裡面偷的，反正是偷了我家的魚。它又是你家養的貓，我不找你陪，我找誰賠？當然，如果你不賠也可以，我就弄死它，把它拿回去炖着吃。”王三叔激動地吼叫。

“你好好說話，要不要得？别一口一個‘偷’，再在這兒亂喊亂叫，要是惹毛了我，我可要動手打你哈！”父親一聽，立馬生氣了，說着說着就想挽起衣袖打人。

聽到他們的吵鬧聲，這時母親趕忙從屋裡跑了出來對王三叔說：“他三叔，你還是趕緊回去吧，下午我叫小三子去田裡逮兩三斤魚給你送過去，你何必為了一隻不懂事的貓兒生氣呢？”

生性膽小的王三叔見父親要打人的樣子确實吓人，自己又惹不起，所以在聽了母親的承諾後，趕忙就坡下驢，嘴裡罵罵咧咧地走了。

“還吃，還吃，你再去偷别人的魚吃，看我不打死你！”說着，母親就順手抓起地上的掃帚向秀秀扔了過去，竟然一下把正在專心吃魚的秀秀打了一個正着。

秀秀痛得“喵嗚”地大叫了一聲，忽然扭頭靜靜的看了我們兩眼，雙眼似乎充滿了委屈，然後一個轉身逃跑了。

接下來有一個多星期，我們都沒有再看到秀秀，母親也顯得郁郁寡歡。後來，她有些愧疚的對我說：“小三子，平常我都沒有打過它，看來這次是把它打怕了，它怕是不再回來了吧，你還是到别人家去找找看把它喊回來吧！”

我點了點頭，于是挨家挨戶的去找秀秀，可整整找了兩三天，還是不見它的蹤影。

當我們都以為它真正的失蹤了的時候，五六天後的一個中午，秀秀卻步羁蹒珊的回來了。

隻見他一隻眼皮耷拉着，上面還有一個快要結痂的血口子。

“這個挨千刀的王三，魚我都叫小三子賠給他了，他還要把我家秀秀打得這麼慘，老子現在就去找他說個子醜寅卯。”父親見秀秀受了重傷，瞬間大怒準備擡腿就去找王三叔。

這時，正在我家喝茶耍的李三爺一下攔住了父親，忽然說道：“二娃，它不是王三打傷的，而是被毒蛇咬傷的。上前天下午，我在割牛草的時候，恰好看見一隻貓正在跟一條蛇打架。當時，那條蛇先是纏住了貓的身子，貓兒一時動彈不得。我眼看它快要不行正準備救它的時候，那貓兒的肚皮卻忽然鼓了起來，接着我又見它在地上滾了幾滾，那肚子又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下就變小了，那條蛇就掉了下來。緊接着，那個貓兒就猛地撲上去，張嘴就把蛇頭咬住了，又用爪子在蛇身上猛抓，隻幾下就把那條蛇的肚皮抓爛了。那條蛇扭了扭身子，一會兒就動彈不得了。我正佩服是誰家的貓這麼厲害呢，可它卻轉頭看了我一眼就飛快地跑掉了。嘿，我真沒想到是你家的貓啊，看來你家不膽‘人雄膽大’别人不敢惹，連喂的畜牲都這麼厲害。我猜的不錯的話，可能是後來蛇毒發作，才導緻它現在成了這個病恹恹的樣子，二娃你還是趕快幫它治一治吧。”

聽說秀秀是被蛇咬傷了，我的眼淚忽然嘩嘩直掉，我一把把它抱在懷裡，小心的查看着它的傷口，嘴裡喊叫着：“秀秀，你痛不痛，痛不痛啊？”然後又望向父親，“爸爸，你趕快救救秀秀吧！”

父親二話沒說，一把從我手裡奪過秀秀查看了一下，就大聲說道：“臭小子，你哭個球啦，你看它的傷口都結痂了，死不了了。”

父親說着就把秀秀放到了地上，我立馬破涕為笑，卻忽然發現秀秀此時卻做出了一個讓我吃驚的舉動，于是大喊道：“爸爸，快點看，秀秀在吃草呢，他是不是被蛇咬瘋了？”

“傻兒子，看來秀秀都比你聰明啊，它這是在給自己找草草藥療傷呢。你給老子記到(住)，今後你再不給我老老實實的用心讀書，你連秀秀都比不上！”父親說笑着摸了摸我的頭。

冬天的農村，特别是在那個缺衣少食的80、90年代，不但人會凍得全身發冷，手腳也特别愛長凍瘡，而且動物也冷得要命，十裡八鄉常常都有牛羊被凍死的事情發生。

我們那時候取暖，一般都用灰籠，是一種用竹子編成的竹簍，在裡面放上一個瓦罐，然後把燒紅的炭灰裝進去用來烤火。

而這時，我們的秀秀就顯示出了它的聰明勁兒，它不但會鑽竈孔，還會等灰籠裡面的炭火熄滅又變得不夠燙的時候鑽進去。

看着她美美的躺在裡面，既暖和又舒服，别提多讓人羨慕了。

灰籠裡面的炭火有沒有熄滅？對于一隻貓來說，有時還是不好掌控的。所以，秀秀的胡子和它身上的毛，在冬季的時候總是會時不時的被燒掉一些，可以說那時的它，變得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有天夜裡，忽然下起了大雪，我早早上了床，并把單薄的被子捂得緊緊的，希望第二天早點起來去堆雪人。

睡到半夜的時候，我正做着美夢呢，忽然就感覺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拱我的臉，我吓得大叫，趕忙拉亮電燈。

定睛一看，原來是秀秀幹的好事，天太冷了，它此時正想鑽進被窩裡面，奈何我把被子壓得太紮實，它一時進不來，所以才用頭來拱我想借此把我弄醒。

看着它濕濕的毛發和腿腳，那時的我也沒有嫌它髒，就直接把它放進被子裡面來了。

它一進去，就挨着我的屁股睡着了，第二天當我起床的時候，他還在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呢！

秀秀的聰明，還表現在很多方面，有天晚上它把吃剩了的老鼠放在了我睡覺的枕頭邊。

那次确實把我吓得夠嗆，本想打它一頓，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我就抓着它佯裝要打它，又唐僧念經似的把它說教了半天。後來，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現在想來，當時它大概是聽懂了我說的話了吧。

我家的狗狗花花，有時從它的面前經過，還對着它搖頭擺尾的，可原本靜靜蹲坐在高凳子上的秀秀卻一下發起了神經，忽然莫名其妙的跳了起來，對着花花就是兩個耳刮子，抽得花花痛得“嗷嗷”直叫。

有時秀秀還會跟我玩迷藏做遊戲。

有幾回，當我放學後背着書包回到家的時候，我就會叫着它的名字四處找它，卻始終沒有看見它的蹤影。

當我真的以為它沒有在家裡時，這時，悄悄躲在暗處的秀秀就會飛快的跑上來，在我的褲腿上抓一下又迅速的躲開。我假裝沒有看見，它就又來回的偷襲我幾次，直到我忽然一個轉身，大喊着“我看見你了，哪裡跑”想一把抓住它時，它卻呲溜一聲爬到院子裡面的一棵大樹上面去了，看着氣呼呼站在大樹下面張牙舞瓜我“喵嗚”直叫，好似在趾高氣揚說：“來啦，來啦，有本事上來逮我啊！”

兒時，我常常跟秀秀玩鬧，難免也有被它鋒利的爪子誤傷的時候。那時，我也不懂打什麼狂犬疫苗，也不會告訴大人，隻是自個兒偷偷倒上一點白酒擦擦，沒幾天就好了。

秀秀對于我來說，它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有時也會把我不小心弄傷弄疼，但我一次也沒有舍得打過它。

不過，有一次卻是例外。

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正午，母親在院壩裡曬了很多生蟲的黃豆，一時間竟引來了無數低飛的小燕子。

看着燕子們身手靈活的抓小蟲子吃，我一時看得有些癡迷而興奮，心想一定要仔細的觀察它們一下，總算可以好好的寫一篇作文了。

可是這時，讓人始料不及的事情卻發生了。

秀秀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隻見它弓着身子淩空一躍，前肢雙腳一探一抓，眨閃之間就把一隻燕子咬在了嘴裡，然後得勝似的跑開了。

我急得大喊：“秀秀，你給我站住，快把燕子放下來！”

聽到我的喊聲，這次秀秀好像真的聽懂一樣，居然停住了腳步，把燕子吐在了地上。

我慌忙跑過去撿起燕子一看，發現它早已因傷勢過重死掉了。

而此時的秀秀，卻有些呆萌，好似在顯擺邀功似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撿起一根樹枝就狠狠的抽了它一下，秀秀“喵”的大叫一聲，就撒腿跑得無影無蹤了。

我知道，我這一次一定把它打痛了，我以為它又會躲着我幾天不回家了，可半個小時不到，它又出來找我玩了，仿佛剛才我壓根就沒有打過它一樣。

童年的時光總是快樂而短暫，有秀秀陪伴的日子，更是變得快樂無比。

但是很快，我就小學畢業了，從初中開始我就住在了縣城的學校裡面，每年也隻有在放寒暑假的時候才會住到家裡，我跟秀秀相處的時間因此也越來越少。

在我讀大二的時候，那年暑假我回到家裡卻沒有見到秀秀，一問母親才得知秀秀被村裡一個曾經跟母親吵過架的婦女用藥毒死了。

我說這是你親眼所見嗎？母親搖了搖頭，她說是聽别人說的，她也有一兩個月沒有見到秀秀了。

我說也許是别人看錯了吧，過不了多久，秀秀還會回來的。

那段時間在家的日子，我總是期待着秀秀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但是，直到整個暑假都過去了，我也再也沒有見到秀秀回來。

後來，在我讀大三的時候，那年暑假我剛一回到家裡，就看見房頂上有一隻貓咪，像極了秀秀。

“秀秀，快下來，快下來讓我抱一抱！”我興奮地喊道。

“喵，喵！”聽到我的喊聲，那隻貓擡起頭來，對着我叫了兩聲，又靜靜的看了我兩眼，忽然就一個縱身就從房頂上跳了下去，接着就消失不見了。

“媽媽，剛才那隻貓是不是秀秀，是不是它早就回來了？”我問母親。

“貓，哪裡有貓呢？去年我不是跟你說過嗎，秀秀早就不在了？”母親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

難道，真的是我眼花了嗎？可是我剛才明明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它的啊！

此時，我沒有再與母親争辯，我想大約的确是我眼花了吧！

如今身處鬧市的我，再也沒有養過貓，我知道任何一隻貓都代替不了秀秀在我心中的位置。

今年回老家，我吃驚的發現那間曾經養育過我，并與秀秀共眠過的老房子早已倒掉了，院子周邊那一塊塊曾被秀秀逮過魚的種過水稻的梯田，也早已長滿了野草，竟絲豪看不出曾經也曾有過稻花香裡說豐年的美景。

再也回不去的過去，再也回不去的童年，鄉愁無語竟陌然。

可是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日子，我卻看見秀秀健步如虎地向我飛奔而來，我仍然和它嬉戲在兒時美好的時光裡。

(文 蔡征波 配圖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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