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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凡的夫子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01 20:18:11

天塌,地陷,王綱解紐。

神化的天朝如黃河解凍,苦難的淩汛,擁擠在一個新王朝誕生前漫長的河道彎窄處。天下洶洶。

曆史的鏡頭正在不停地進行蒙太奇的切換。

一個少年,一個據後人描述說是長得五漏朝天相貌奇異的少年,一個玩過祭祀俎豆之類遊戲也讀過一些竹簡的少年,正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向曆史的前沿。

身後,低緩的群山和平滑如錦的尼水河環擁着那位飽受苦難而此刻正注視着嬌兒遠離的顔征在夫人。她面色蒼白淚水漣漣,許多年來嬌兒的氣息,猶如這個山村裡古樹山花野草農稼的薰香一般彌散在她的周圍。也許是王朝征召吧,也許是鄉老的舉薦吧,也許……總之,兒子現在要離開她了。理性的決絕與情感的眷眷,仿佛讓顔征在夫人逐漸融化在一片憂傷的曆史時空裡面。她肯定說過一些叮咛又叮咛的話語,也肯定做過一些平凡又平凡的離别動作,但曆史那漠視人性的鏡頭顯然并沒有對準她進而煽起我們的情感讓我們為此淚流滿面,而是莫名其妙地讓一隻口銜天書的麒麟伴着一陣似真似幻的天樂把人們的視線引向許多年前的昏暗背景深處,讓我們相信,——上天将授大命于這位生在石洞裡而此刻正躺在母親的臂彎裡恬然沉睡的嬰孩——而顯然這位慈愛的聖母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的孩子在許多年後的漫長歲月裡将肩負什麼樣的大命并且忍受怎樣的孤獨與痛苦的煎熬。

不凡的夫子(路上的夫子)1

雖然鄉野的風吹日曬讓紅潤中透着黝黑的面龐依稀隐去她年輕時的美麗,雖然辛苦的勞作讓她光潔的手掌細膩中透着粗糙,雖然孩子父親的缺席讓她甜蜜的目光中透着憂傷,但她那偉大母親的光輝依然透過幾千年的滾滾紅塵照射到我的身上,在那個春光明媚的上午,低矮潮濕甚至有些污迹的石洞外,當我虔誠禮拜,黃花燦燦,蜂舞蝶飛。一叢叢野生的益母草充滿稚嫩而又生機勃勃,這讓人怦然心動,我真想頃刻間化作一棵小小的益母草,呵護在這座曾經為痛苦的呻吟、淋漓的汗水和嬰兒降生後疲憊的幸福感所彌漫的窄淺狹小的石洞旁!

也許所有高貴的種子本是卑俗,也許所有幸福的花朵都紮根于苦難,這粒帶着血迹的珍珠就誕生在這樣一個石洞裡!

五百多年後,在伯利恒的一個鋪着幹草的馬槽裡,未婚先孕的一位少女也為人類生下了一顆碩大的珍珠。這些苦難的種子為苦難所生,又都為苦難而生。也許,這就是為魔幻與現實之光所籠罩的所謂曆史的宿命?

揮手,再揮手,母性的背景從此暗淡無光地消融在鄉野的風光片裡。

不凡的夫子(路上的夫子)2

這位少年正向曆史的前台走來。

這位少年一定并沒有清醒地預感到他的出山将會做些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他那略帶惶惑、羞澀而又充滿渴望與執着的目光裡,也許隻閃爍着走異路、逃異地的好奇,也許隻貯藏着一個重振家族榮耀的小夢,正如此前此後的許許多多似曾相識的年輕的目光。

現實那片艱硬的土地并沒有給他天真的夢的種子一處松軟而肥沃的土壤。在管理糧倉和飼養牛羊的小吏位子上,他也許盡職盡責戰戰兢兢地努力過,也許受過長官的贊許、同事的敬重,也許更受過斥責、白眼和譏嘲,當然,也許在他的周圍已逐漸聚攏來一些為他的人格與學識所吸引的朋友——也許僅僅還是朋友,而不是像後來那樣執師禮而追随。他苦悶過嗎?他驚恐過嗎?他因自覺恥辱而暗自心生恨意過嗎?永日遲遲,長夜漫漫,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是一個青年。他一定彷徨過,也一定沉思過,一定想過媚俗與妥協,也想過熱血沸騰的獨立與決絕。

是誰的點化,讓他暫時抛去這些瑣屑與卑俗的糾纏,讓他仗劍去國,去那片已然漸成廢墟、令他魂牽夢繞的天朝之都,去拜訪在那片崩塌的廢墟上坐着的一雙飽讀史書、閱盡滄桑的眼睛。這雙眼睛不久将騎青牛出西關。但它将等待這次注定的劇烈碰撞,等待那雙來自東方的血氣方剛、充滿活力和人格魅力的另一雙眼睛。這次碰撞裡,老邁的眼睛請來助陣的還有一條柔軟的舌頭和那些已經被堅硬的現實之石碰落的牙齒。這雙老眼飽含贊許與驚訝的眼神在放射出憂郁與淡漠的哲光之後,剛想傳遞懷疑與否定,但卻與迎面而來的執着劇烈碰撞——曆史總是讓一些相似的靈魂在一些相似的場景做出不同選擇:面對苦難,有人聰明地選擇逃避,有人毅然地決定受難。此刻這位東方的年輕人毅然決定重返人間。

沒有人為這兩者測定智商的高低,但人格的力量卻使這架天平驟然傾斜。這位東方的青年在後來總結其一生的時候,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三十而立。或許,正是因為他和老聃先生的這次會面才有了這樣的結果?

這一立,石破天驚。

這一立,讓他赫然獨立于世俗的邊緣。

這一立,讓他和他的追随者痛苦一生。

這不是宿命,這是選擇!

不凡的夫子(路上的夫子)3

他重返人間,開始着手清理現實河道上那些擁擠的冰淩。他要以舍我其誰的使命感,救賤民于水火,複社稷于倒懸。他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而現實也确實不會讓他食飽居安:當他以霹靂手段誅殺異端、毀人城牆而初試鋒芒的時候,當他帶着他的精幹弟子奔走于列國之間的時候,當他神色凝重地講着他仁者愛人的治國方略的時候,王者厭之,強者懼之,能者忌之,智者譏之,庸者笑之……侮辱,驅逐,迫害,使得他颠沛流離,惶惶若喪家之犬!數千載而下,人們仿佛猶能感覺到那形形色色的面孔、嘁嘁嚓嚓的聲音與猥猥屑屑的舉動!

曆史,似乎總是讓另一些相似的靈魂在另一些相似的場景做出另一些驚人相似的表演,然後,把他們與時代的愚頑,一起死死釘在以高貴靈魂化做的恥辱柱上。

那些高貴的靈魂,就是那刻滿那些後來又往往以他為光榮和驕傲的民族與時代的恥辱的根根石柱。曆史,總是似乎在不經意之中暗暗地完成這種置換反應,以免讓自己也跟着顔面無光。

偉人,是時代的恥辱柱;

曆史,是偉人的光榮榜!

那些高貴靈魂,包括他,當初一定有過巨大的痛心、屈辱、孤獨與失落之感,而又有誰會在乎呢。他的自嘲與自歎之間,該有多少的感慨?鳥獸不可與同群,而茫茫世間何處是他的心靈的立足之地?有君可事嗎?有父能養嗎?有兄可依嗎?有朋可助嗎?

未能也,未能也,未能也,未能也!

一道濃濃的陰影掠過他的眼前,也許少年出山的那一幕久久地萦繞在他的心間。華年逝矣!青山蒼蒼,河水湯湯,他可能不止一次地深深注視過這奔流不息去而不返的大川,也可能不止一次地回憶起路途中的風霜雨雪與困頓恥辱,也可能不止一次地在耳畔浮響起母親那深情的呼喚,他意味深長地對着大河歎息:“逝者如斯夫!”“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我欲無言。”他的生命中一定多次地回味年輕時那次劇烈碰撞中那個被他尊稱為龍的老者的話語。他一定也想過尋求一種生活與心靈的詳和與甯靜。畢竟,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理想生活曾為他所深深贊賞過呵。那山花,那白雲,那鳥鳴,那琴音,雖是茅屋籬舍,雖是粗衣疏食,然而,何陋之有?歸欤,歸欤?

但強烈的使命感又常常讓他在動搖和疲憊時,做出清醒的判斷與拒絕。他的眼前一定更多地閃現過破碎的山河、彌漫的戰火與在貧困和死亡間掙紮的民衆。“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桓魋其如予何?” “匡人其如予何?”讓所有的苦難和困頓都來吧,來試試他堅如磐石的信念和百折不回的精神!天不喪斯文!

曆史似乎給過他一次又一次的機會,然而又讓機會一次又一次地與他擦肩而過,前進,回車,前進,回車……

他似乎終于明白天命了。這一次,他毅然回車,回到他的魯國。現實河床裡的冰淩太厚太多,沒有誰能夠一個人匹馬單槍地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之将傾。

不凡的夫子(路上的夫子)4

他,也許是第一個在為理想和現實而戰中清醒地意識到陷入無物之陣的寂寞的人,是第一個深感文化教育的啟蒙和教化功能的人。他興辦私學,有教無類,廣收門徒,要用學生們的精神之火,使自己的思想流布天下;他批閱,挑簡,删訂,他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他不知老之将至,在典籍堆裡潛心研讀,拼命硬幹,他要按照自己的理解,在混亂與血腥的業已崩潰的舊王朝的廢墟之上,恢複那個理想而古典的精神王國——盡管這個指向與河流的方向背道而行,盡管這使人想起了西方神話中那個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或是中國的愚公。然而,他竟然成功了!這個不是靠權杖、不是靠宗教、不是靠理性的思辯,而是靠偉大的人格力量和堅強的信仰魅力構築起來的理想王國,成為這個民族幾千年來的精神家園,并且還成為殘破的或不完美的現實世界的參照系。

當然,他沒有能看到勝利的曙光。這個王國的建設仍要一代又一代的後人去努力。

當然,他不可能看到勝利的曙光。一批又一批的後來者在無意地誤讀或有意地歪曲他的精神。

當然,也有人在發展和創新他的學說。

當他憂傷地看着被射獲的麒麟的時候,當他唱着哲人其萎的哀歌的時候,他也許悟到了一些什麼。他死後,被葬在魯國城門外,據說是被齊國占領的一片荒涼而甯靜的土地上,連同他悲天憫人的情懷與和而不同的精神。

不凡的夫子(路上的夫子)5

當一個嬌媚的聲音在古柏與殘碑間講解,說到夫子是被葬在異鄉齊國的地界而非他的故國的時候,震驚與理解幾乎是同時撞擊着我的心靈。命該如此!注定如此!一個偉大而孤獨的靈魂,一個清醒而冷峻的靈魂,一個一直站在社會邊緣對其進行審視和剖析的靈魂,怎麼可能被他的祖國所接納而得安息呢?!

然後,當他終于被發現不再有什麼危險的時候,他們來了!摩肩接踵而來,帶來一臉的虔誠與神聖。最先來到的是那個曾經拿儒生的帽子小便的家夥。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開端,而似乎又是一個疑窦叢生的曆史的必然。儀式越來越隆重,封号越來越高級,廟宇越來越宏偉,宅院越來越豪華,墓地越來越開闊,而他在被若幹次的抽象變形之後,像神一樣在世俗的目光裡越來越高大,越來越神聖而不可侵犯……生前的驅逐、迫害和隔離,變成了身後的妝扮、篡改和隐瞞。

曆史的戲劇依舊上演着。它撲朔迷離,讓人眼花缭亂。香煙缭繞中,深宅大院裡,蒼松翠柏間,他還是原來的那個颠沛流離凄凄惶惶的他嗎?龍兮,鳳兮,麟兮?那不過是一個個臆想的圖騰罷了。他被塑成了一個木偶、一個神像,其實,做了木偶神像的,又何止他一個呢。

群群簇簇擁擁擠擠的遊人,從四面八方走來,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語言、不同的階層、不同的思想,擁到這座東方的聖城裡來,穿梭于廟堂、府院與墓地之間,自然更多的是敬仰與朝聖,但也許隻是一種好奇。有誰從一個高似一個的石碑、調來換去的贊頌詞和寂寞的尼山那裡看出一些面含微笑的陰險的玄機呢?個中的滋味,也許隻有孔家的後人才知道。劃地為牢一樣地住進那所夫子生前也許想也不敢想的大院裡,仰望天空,聽着天風,預測着白雲蒼狗般的天氣,在堅守與防衛中忍受着榮耀與尊寵的光環中荊冠的刺痛……

“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夫子的這句話,莫非被人忘記了?這種身後的哀榮,夫子會欣然接受嗎?記得一位西方的偉人在去世前說過這樣一句話:隻有一個人能理解我……不,連他也不能。夫子是否也有這種孤獨的心态呢?我分明看見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學者、思想家、教育家,這位在五千年的曆史中最受尊敬最有争議的老人,滿懷複雜的心情,上路了,帶着他的弟子以及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他們在觀察,在探讨,甚至還在激烈地争辯。這思考苦難并且承受苦難的一群将一直走下去。

天,的确将以我們的夫子為木铎。

他從尼山走來,一直走進那常常塞滿冰淩的曆史長河,走進每一個獨立思考者的血脈裡。

曆史的戲劇還在上演,他,穿越我們身心,在我們的前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壹點号高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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