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上。
主人的繩套飛向了一頭小牦牛。
這是一頭野牦牛與家牦牛的混血。
體型不大,但異常倔強。
換做别的牦牛,大概掙紮兩下,就乖乖束手就擒了吧。
但它不。
畢竟血裡混上了野性的基因,就再難學會屈服。
于是,主人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拉它、拽它。
但它,始終沒有停止掙紮。
即使好不容易裝上車,它依然在激烈地撞擊着、搖晃着,不斷掙紮。
而此時。
它野性的來源——勇猛的父親,正在遠處凝視着這一切。
忽然,仿佛神迹降臨似的。
父親拔腿狂奔,像山脈沖向漂着碎冰的冰河。
沖向牛群。
而小牛也似乎受到感召,于是掙紮得更加劇烈了。
隻見它撞得滿臉是血。
車身晃動。
最終,壯烈地死在貨車上。
後來,牧民感傷于它的剛烈,以一首《動物哀歌》紀念這不屈的靈魂:
深情野鹿母子
無情獵人的到來
風馳電掣般的利劍
蠻荒是我唯一的出路
沒有母愛的我将何去何從
等等,Sir講的可不是什麼茅盾文學獎作品,這是真實發生的故事:
《衆神之地》
B站出品,由豆瓣評分高達9.4、9.3的《第三極》《極地》的團隊制作。
這次毫無懸念,畫面還是一秒都舍不得快進。
草甸子上灑滿白雪、海洋裡翻騰着海豚、雪山在地平線延綿……
不光是畫面,從海報到配音,從解說到音樂,無不透出一股大寫的質感。
紀錄片配音屆大佬劉琮解說,日本殿堂級樂隊神思者配樂。
海報更是精妙:
圖騰般的動物形象,組成山、河,體現萬物有靈的神性。
連字體都有設計。
仔細看“衆神之地”的“地”,像不像古體的“牠(它)”。
這是衆神聚集的地方,而野生動物,也是屬于衆神的“牠”。
光有這些,還不至于在一衆上天入海高科技加持的自然紀錄片中脫穎而出。
《衆神之地》最吸引Sir的,是電影般的故事感。
01
衆神
有一個傳說是這麼講的:
當世界第一縷陽光照耀到岡仁波齊時,便有了第一頭牦牛,而岡仁波齊的山褶,就是牦牛的脊背。
别說古人愚昧迷信,任誰看了野牦牛的外形大概都會同意這個說法:
上面的這隻野牦牛叫昆侖。
也就是開頭那隻小牛的父親。
它生來雄壯,肋骨有14根,比其他牛類多出一雙。
适應環境的能力也更強,龐大的胸腔,使它擁有強大的心肺功能,連毛發都更加濃密,能适應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溫。
和家養牦牛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不凡來。
這份帥氣的基因怎能浪費?
于是每到夏季,牦牛的求偶季,昆侖都會沖向家牦牛的領地。
為什麼?
不是争奪地盤,而是……選妃。
這一次也是如此。
趁着牧民智達賣牛的檔口,隻見昆侖帶着它一身野性慢慢逼近了。
牛群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像是做了什麼決定,昆侖快速地奔跑,把牛群沖散。
現場一片混亂。
智達一夥人對此毫無辦法,隻得趕緊結束了賣牛交易。
不然,它大概又會像以前一樣,接手牛群的管理,把家牦牛帶向遠方吧。
更重要的是:
昆侖可能還會在族群中留下更剛烈、更強壯的後代。
就像那隻不屈的小牛。
△ 今日限免:牛片
而主人智達呢?
别說是搶回控制權,連平時擠牛奶的權利都沒了。
也就是說,在冬天來臨、昆侖幹夠領袖之前,智達家的早餐,再也沒有酥油了。
這是什麼苦主!
在《衆神之地》裡,這是它第一個故事的主角,青藏高原上的野牦牛。
一個野性不羁的父親,與一個掙紮求生最終失掉了性命的孩子的故事。
但紀錄片顯然不局限于此。
目前的三集,你可以看到三個主角,也就是三個完整的故事。
比如第二集,它把視線轉向了海洋——白海豚。
白海豚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被認為是媽祖的化身。
老年時期通體白色,激動時皮下血管充血,會呈現優美的粉紅色。
在珠江口一帶,它們被叫做“盧亭”。
什麼意思?
原來,在遠古時期,“盧亭”是一種半人半魚族群,它們以蚝蛎為食,用殼造房,販鹽為生。
傳說中,它們南宋時,遭到圍剿漸漸退入水中。
和盧亭一樣。
白海豚的生存領地也越退越遠。
以前呢,是人類觀察白海豚聚集的地方就有魚群,如今,則是白海豚跟着捕魚的船隻走,哪裡有船,哪裡就有已經捕好的魚群。
嘿,自助餐。
這集故事的主人公叫老白,是一隻倒黴蛋。
簡單來說,就是在水産裝置旁迷路了。
那是2020年5月,廣東台山市,大概是由于當時的領地不斷被侵占,它為了生存,隻能冒險成為人類口中的“偷魚賊”,最終困在了錯綜複雜的水産裝置旁,走不出來。
人們于是想方設法救助它。
村民們和專家不斷往它身上潑水抹泥巴,以保持皮膚的濕潤。
還徒手挖出一條溝渠,好讓水能流過來。
隻是,看着這隻掙紮的白海豚,專家也很無奈:
人類對這個物種了解太少了,并不知道自己的方法到底對不對。
拿這位專家來說。
他參與過的救助,從來沒有成功過,他聽說過的成功案例,也寥寥無幾。
看起來,一切隻能靠天意。
好吧好吧,先不說這揪心的事了,在離海洋遙遠的西雙版納雨林裡,這裡正上演着一出宮廷大戲——王位之争。
這裡是傣族。
他們的創世傳說是:神造好了天地,但并不穩定,于是造了神象,鼻頂天、腳鎮地,又造了象頭人身的神,劃分白天黑夜,從此天地太平,人類有了規律生活。
紀錄片裡的一家子亞洲象群,從北至南遷徙,被大壩和高速公路切斷了回家路,自此在西雙版納的雨林定居。
母象首領武則天正在甘蔗田大快朵頤,遠處,暌違已久的“老公”國王回來了。
大兒子老四樂得立馬湊上鼻子——
大象鼻子是觸感最靈的部分,鼻子交纏是表達感情最高效的辦法。
象群的故事,就是老四的成長史。
國王年老,終得有個接班人。
視線投向老四。
但看它的樣子……
額……還是個孩子。
直到危機來臨。
曾經國王的手下敗将老二,失敗後一直觊觎族群首領的位置。
象群對它的态度,是能躲則躲。
直躲到老二氣急敗壞,堵在路上挑釁。
孤象與象群對峙,權力的交接時刻,或許就在此刻。
危機一觸即發。
這時,老四仿佛受到使命的感召,加快步伐,第一個沖了上去。
身型力量都弱小的它,能把二叔逼走,靠的隻是兩個字——氣勢。
“還是孩子”的老四,那一刻,終于長大了。
02
溝通
《衆神之地》上線後,在豆瓣的幾百條短評中,大概有超過95%的觀衆都打了四到五星,而B站,更是評分高達9.7。
有人直言:觀看的過程像是做了一場精神瑜伽。
為什麼?
Sir覺得它抓住了很關鍵的一點,不僅是說動物,還有——人與動物的溝通。
在人類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總渴望與其他物種溝通。
甚至從《聖經》中演繹出一個美好的傳說:智慧之王所羅門可以依靠一個指環跟動物直接對話。
人人都想得到這個指環,以期能知曉動物行為的意義。
這是人類古老而樸素的願望。
在《衆神之地》,人類也在想盡辦法跟動物溝通。
與一個物種最高效的交流方式,或許是做它的“媽媽”。
第一集, 一隻被保護站救助的小野牦牛,出生第二天就與族群走散,冰天雪地裡,落單的小牛幾乎沒有生存希望,幸而,它遇見了巡護員。
小牛把他們當成親人,會輕柔地舔人家的大臉,還會跟着晨跑、一起打雪仗。
這裡有個鏡頭特别精妙:
小牛兩次頂開廚房的門簾,悄悄探出一點腦袋,又怯生生地縮回去。
在第三次,當大家期盼小牛的可愛面孔時,進來的是“飼養員”。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登場,也是生命禁區裡溫暖的接力。
又或許,是做它的“嶽父”。
《格薩爾王》史詩中,野牦牛是吉祥的象征。
雖然它無法與人類溝通,但卻好像有心靈感應,人類對它好,它也不會傷害人類。
比如一位叫江才的牧民。
他家的牦牛群,也有一位“外來者”斷角,但它可不是“不速之客”。
它不像年輕的昆侖一樣荷爾蒙旺盛,17歲的斷角,已經是牦牛屆的老人,年輕時決鬥失敗的慘烈教訓還留在頭上——一隻斷角。
如今到安享晚年的年紀,它給自己找了個“鐵飯碗”工作:江才家的種牛。
斷角到江才的牧場,熟練地就像回自己家,圍欄啥的隻是個擺設。
江才樂于看到這樣的場景。
畢竟斷角就是他賣牛的活招牌。
和斷角配種生下的小牛,抗寒抗凍,健碩體質好。
普通家牦牛也就賣七千,混血的一代小牦牛能賣兩三萬。
憑借這“本領”,斷角成了草原上最強“贅婿”。
斷角改良了江才家牦牛的基因,江才也給孤獨流浪的老年斷角一個栖身之地。
看起來,似乎是個完美的結局。
但人類與動物的溝通,并不總是順利。
比如西雙版納的亞洲象。
十年間,它們不斷與人類爆發沖突,其中20多人在沖突中喪生或受傷。
沖突之源當然是生存問題。
栖息地被侵占,亞洲象缺少食物,跑去農田吃作物。
何況,人工養殖的作物既“供應”穩定,又營養充足,是它們的首選。
沖突,自然發生。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護林員陳平,每天都要跟蹤象群,向鄉親們發送警報。
象群出沒,注意避讓。
趙平一直試圖與象群溝通,風雨無阻地跟在象群背後觀察、保護,把自己都練成了“大象偵探”。
跟一隻成年象老三更是關系密切。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無法阻止老三發狂。
它的戰鬥力,光看綽号就知道了,“車匪路霸”。
毀蓬踩盆,還是小事。
它曾逼停30多輛運甘蔗的卡車,在路邊吃起自助餐。
在求偶鬥争中,老三敗給了自己的哥哥國王,哥哥成為象群首領,它氣急敗壞,一肚子氣沒地發,跨上公路,開始沖撞汽車。
行為“任性”,代價也是慘重的。
老三從此被關進鐵籠,送進了亞洲象繁殖基地。
人與動物要想真正實現溝通,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03
鏡子
但僅僅是溝通嗎?
還記得《衆神之地》的導演曾海若發長文表達創作理念,裡面有句話這麼說:
人,始終是我們關注的焦點,動物是人面對自然時的一面鏡子,照一照自己臉上,還有留下多少自然的痕迹。
是的,焦點還是人。
這也是《衆神之地》和其他自然紀錄片不一樣的地方:相比于自然和科普,它更注重人文。
用人與動物的交流與相處來反思人類自身。
它沒有隻一味歌頌人與自然“和諧相處”而對背後的隐患視而不見。
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和諧”,其實,都是出自人類自己的視角。
就像江才與斷角的友誼,于雙方,和諧友愛,但是于野牦牛族群呢?
更常見的情況是,野牦牛常常會把一些家牦牛,帶入野牦牛群,同時,混血一代小牦牛,也因為身上的野性基因願意跟着父輩去冒險。
這樣的結果就是,野牦牛的基因會變得越來越不純,家牦牛身上的疾病也有可能傳到野牦牛那裡,摧毀整個族群。
老虎哥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
他對海豚觀念的改觀,是因為見識到海豚的情感力量。
于是,跟白海豚“鬥智鬥勇”幾十年的老虎哥有了新職業——帶客觀豚。
雖然他本人得到了更輕松的工作、更體面的收入。
但,這對白海豚來說未必是一樁好事。
遊客的喧嚣和船上發動機的噪音,很有可能蓋過它們呼喊孩子、同伴的叫聲,大大降低幼崽成活率,也深刻影響族群的交流。
人類總是自大,以為自己擁有全知視角,永遠能主宰地球。
但其實,我們對自然界,知之甚少。
比如白海豚,雖然叫中華白海豚,也是主要生活在中國近海,但由于行蹤過于神秘,研究了半輩子的黃祥麟,心裡都有很多謎團和未知。
甚至,有沒有可能,“白海豚喜歡生活在近海”這個結論,也隻是因為人類沒有觀測到深海的白海豚?
不光是白海豚,對大部分海洋生物,人類都缺乏認知。
相對來說,最熟悉的是鲸類。
數據卻是大多來自捕鲸業,而其中商業價值最高的須鲸、抹香鲸的數據最為翔實,根據這些數據,比如他們的身長、體重,成為早期科學家構建生物學研究的基礎。
而沒有經濟價值的動植物,卻很少有人關注、研究。
于是,那些仍然奔走在幫助海豚路上的人才更可敬——
上面說的研究白海豚半輩子的黃祥麟。
救助白海豚的馮抗抗。
當然,還有更多不知名,出沒于高原、荒野、叢林的巡護員。
說到這裡你可能已經忘了,我們前面說的那隻叫老白的白海豚,還困在那裡呢。
它在泥地裡掙紮了許久,急促的喘息讓它身上的粉色越來越豔。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即使已經漲潮,但馮抗抗對現在的情形并不樂觀:
于是,漁民們把它架着放歸更深的海域。
老白搖搖晃晃猶猶豫豫地在水裡打轉——聲呐系統的紊亂,讓它難以辨别方向。
不過好在,經曆長時間的掙紮後。
這隻老年白海豚做到了!
這是影像拍攝到,第一隻被救助成功的白海豚。
隻是,救助成功仍是少數,每年都會有人發現白海豚誤入内河擱淺。
有時發現的就是屍體,有時,人們拼盡全力救助,也是得來同樣的結果。
這或許是片子更深刻的地方:
它讓我們明白,人類,并不總是偉大。
沒有什麼“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對自然界來說,晚了就是晚了,人類再想救助,也難以挽救頹勢。
還記得前幾天的事嗎——
7月21日,長江白鲟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正式宣布滅絕。
全球現存的26種鲟魚中,有2/3都處于極度瀕危狀态。
△ 圖源:IUCN中國
短時間來看,這件事對人類的生活毫無影響,很多人甚至不知道。
但大自然微妙聯系着的一環已經徹底丢失,巴西蝴蝶已經開始振動翅膀,得克薩斯州的龍卷風随時都會來臨。
這也是Sir為什麼每逢一部好的自然紀錄片都要安利的原因。
而《衆神之地》尤為值得。
就像導演曾海若說的,動物,是人的一面鏡子,人隻有不斷深入研究大自然,才能敬畏生命、理解“神性”。
最關鍵的,是反思人類的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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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北野武術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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