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永泰元年（765）五月，杜甫離成都草堂南下，入秋時分到達了忠州（今四川忠縣）。他的侄兒忠州刺史設宴款待，言談甚歡，把他比作前賢阮鹹、王戎，似有重用之意。實誠的杜甫哪知道這位"賢侄"隻是應酬一下，就把他打發到離忠州八十裡的一座破廟。破廟地處偏遠，虎狼橫行，時時威脅着家人的安全，杜甫感慨世态炎涼，終日以淚洗面，深居不出。

杜甫形象

九月，杜甫從忠州上船，繼續順流而下。重陽節前，滔滔川江水将杜甫一家送到了雲安（今重慶市雲陽縣）的碼頭。身心疲憊的杜甫望着滔滔江水，掂量着自己多病的身體，不敢向三峽進發了。雲安縣令嚴明府與杜甫無親無故，卻遠比忠州那個"賢侄"賢良。他安排杜甫一家住在他的水閣别墅裡，并在生活上給予一些照顧。晚年流落他鄉，得遇嚴某這樣一個"七品芝麻官"，杜甫覺得還算差強人意。

落魄杜甫

大曆元年（766）春末，杜甫的病好了一些，便重新啟程，奔向夔州（今重慶奉節）。夔州都督柏茂琳特别喜歡詩歌和詩人，熱忱歡迎杜甫的到來，為他提供了特别優厚的待遇，還給他一百頃東屯公田，隻象征性地收點租稅。

夔州古城

杜甫在辦理公事的同時，經常親自下地勞動，侍弄那一百頃公田。生活穩定下來，一家人逐步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小康生活。杜甫手中存了倆錢兒，于是在瀼西買了四十畝果園，種上柑橘，還在果園裡蓋了幾間草屋居住，做起了優哉遊哉的田舍翁。因為聽說烏雞能治風痹，他讓兒子宗文在牆東樹立起雞埘，養了很多烏雞。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身體仍然病恹恹的，左耳的聽力開始一點點下降。

田舍翁生活情形

長年戰亂，男丁缺乏，許多夔州女子四五十歲還嫁不出去，孤苦無依。杜甫家西邊的鄰居就是這樣一位婦人，經常偷偷打杜甫家的棗子吃。杜甫明明知道，卻從不驚動她。大曆二年（767）初秋，杜甫由瀼西遷居東屯，便将果園的房子借給吳南卿居住。吳南卿為了防備婦人過來偷東西，便築上了籬笆。杜甫聽說後，特意寫了首《又呈吳郎》勸說："吳郎啊，她是一位無食無兒的孤苦婦人，要不是家窮，她能這樣嗎？你一來就插籬笆，未免過于認真！"

貧窮婦女形象

這時，杜甫四弟杜觀從長安來到了夔州。多年戰亂之後，兄弟二人異鄉相逢，自然是既悲且喜，百感交集，說不盡的往事，道不完的離情。

白帝城

杜觀住了一段時間，離開了夔州，卻把杜甫的魂也帶走了。杜甫獨自登上白帝城外的高台，遠眺蕭瑟長江，感慨身世飄零，老病孤愁。自己客居異鄉多年，不知家鄉父老可好？庭前那棵他"一日上樹能千回"的棗樹還在嗎？

杜甫形象

回到家裡，杜甫習慣性地端起酒杯，卻又放下了，因為百病纏身，左耳已經完全失聰，郎中告誡他不可再飲酒。杜甫就這樣端着空空的酒杯，吟成《登高》詩一首：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

不飛長江滾滾來

這首詩通過登高所見秋江景色，傾訴了詩人長年漂泊的複雜感情，慷慨激越、動人心弦。"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茫無邊際、蕭蕭而下的樹葉，奔流不息、滾滾而來的江水，氣勢如虹，又傳達出韶光易逝、壯志難酬的悲怆，顯示了杜甫出神入化的筆力，被後人譽為"古今獨步"的"句中化境"。

杜甫的思鄉之情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難以抑制。倦鳥歸林，該回家了！

大曆三年（768）闫六月，杜甫攜妻挈子，穿越長江三峽，來到了江陵（今湖北省荊州市江陵區），準備從這裡走陸路北上襄陽，然後從襄陽向北，回老家洛陽。

荊州古城

安史之亂雖然結束了，唐王朝的元氣卻遠未恢複過來，物資匮乏，交通不便。杜甫在江陵城外等了好幾個月，也沒遇到可以載他一家老小的合适車輛。秋末，杜甫決定乘船順江而下，從沔鄂轉入漢江，再溯江而上去襄陽。

三峽行舟

當船停靠在嶽州(今湖南省嶽陽市)時，杜甫決定去登臨聞名天下的嶽陽樓。站在嶽陽樓頂，俯瞰浩渺的洞庭湖，杜甫忽然想到了屈原，想到了賈誼。他們和他一樣，都曾懷才不遇，都曾報國無門!于是，杜甫暫時改變了北歸計劃，轉而南下潇湘，尋訪屈原、賈誼的足迹。

登嶽陽樓

杜甫一路遊嶽麓山道林二寺，谒湘陰湘夫人祠，奔衡州（今湖南衡陽）而去。他的朋友韋之晉在那裡任刺史，杜甫希望在他手下謀一份差事。誰知抵達衡州後，才知韋之晉轉任潭州刺史了，杜甫又北返潭州（今湖南長沙）。剛到潭州，還未安頓下來，韋之晉卻忽然暴病而亡。杜甫隻能感慨造化弄人，住在一條破船上，搖搖晃晃四個月，靠上山挖草藥擺地攤，維持全家生計。

行船湘江

大曆三年(770)四月，湖南兵馬使臧玠在潭州舉兵為亂，人們紛紛投親靠友，躲避戰亂。杜甫半夜裡冒着大火，逃出潭州，逃向衡州。

杜甫在衡州住了些時日，打算再去郴州投靠舅父崔湋，但船行到耒陽（今湖南省耒陽市），遇江水暴漲，被困在方田驿，五天沒吃到東西。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耒陽縣令得知消息後，将洪水中的杜甫一家人救了出來，然後命人趕緊給他們做飯，特别烤了一大盤牛肉，還準備了一壇酒。在美味佳肴面前，餓了幾天的杜甫開始狼吞虎咽。從現代醫學角度講，杜甫脾胃虛弱，又患有糖尿病，尤其不能暴飲暴食。這一頓牛肉白酒，滿足了杜甫幾天的食欲，卻對他的身體造成了緻命的傷害。

困頓船上

飽餐後的杜甫再次燃起了歸鄉的念頭，于是改變計劃，乘船順湘江而下，向北，回家！但他的身體不允許了。這年冬天，在由潭州發往嶽陽的一條小船上，杜甫永遠合上了眼睛，時年58周歲。

湖南平江杜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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