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嵩陽帖》又稱《天際烏雲帖》，此帖本來是兩部分，但因為兩部分都與蔡襄有關，于是在元代的時候合二為一了。

此帖蘇轼記錄了與蔡襄有關的2個故事，展現了宋代文人的風流趣事。陳寅恪先生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了解完此帖背後的故事，讓人感歎：此言不虛。

首先咱們先看看第一部分的原文：

“天際烏雲含雨重，樓前紅日照山明。嵩陽居士今何（在），青眼看人萬裡情。”此蔡君谟《夢中》詩也。仆在錢塘，一日谒陳述（古），邀餘飲堂前小閣中。壁上小書一絕，君谟真迹也。“綽約新嬌生眼底，侵尋舊事上眉尖。問君别後愁多少，得似春潮夜夜添。”又有人和雲：“長垂玉筋殘妝臉，肯為金钗露指尖。萬斛閑愁何日盡，一分真态更難添。”二詩皆可觀，後詩不知誰作也。

“天際烏雲含雨重，樓前紅日照山明。嵩陽居士今何（在），青眼看人萬裡情。”蘇轼說這首詩是蔡襄（蔡君谟）《夢中》詩。

這首詩是蔡襄的《夢遊洛中》，蔡襄曾為此詩作序記錄了此詩的來曆：

“九月朔，予病在告，晝夢遊洛中，見嵩陽居士留詩屋壁。及寐，猶記兩句，因成一篇，思念中來，續為十首。”

蔡襄說自己九月的時候，因為生病，白天睡覺的時候夢見自己夢遊洛中，看見嵩陽居士在屋裡的牆壁上留下了一首詩。等他醒來的時候，隻記得其中的兩句“天際烏雲含雨重，樓前紅日照山明”，于是自己又加了兩句，成為一首詩。

前兩句的意境和對仗都非常好，說的嵩陽居士是指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阮籍據說有一個愛好，看到一般的俗人，他就給人白眼，看到自己喜歡的人、名士他就用青眼看人。所以，蔡襄後兩句說“嵩陽居士今何（在），青眼看人萬裡情。”

蘇轼借着此詩最後的“情”字，接着記錄了他在杭州做通判時候的兩件跟蔡襄相關的事情。蘇轼在杭州做通判的時候，他的上司是知州陳襄（字述古），是宋仁宗、宋神宗時候的名臣，跟蘇轼關系很好，兩人都曾反對王安石的新法。

因此，兩人在杭州搭夥計做官的時候，經常在一起喝酒談心。此帖就記錄的第一件事情，說的是一次蘇轼去拜見陳述古，主人邀請蘇轼去堂前的一間小閣樓上喝酒。這間閣樓的牆壁上寫着一首詩：“綽約新嬌生眼底，侵尋舊事上眉尖。問君别後愁多少，得似春潮夜夜添。”

蘇轼判斷，寫這首詩的人是蔡襄。因為蘇轼對蔡襄是非常推崇的，曾經論及當朝書法的時候，蘇轼說蔡襄書法乃當朝第一。

因此，看了牆壁上的詩之後，通過書法判斷為蔡襄所書。在蔡襄這首詩旁邊，還有人唱和雲：“長垂玉筋殘妝臉，肯為金钗露指尖。萬斛閑愁何日盡，一分真态更難添。”蘇轼認為這兩首詩都寫得很好，但是不知道第二首是誰寫的。

蔡襄的這首詩似乎是在寫他對一個佳人的想念，這個佳人是誰呢？

借着這個思路，蘇轼又接着記錄了另外一個有趣事情，就是當時杭州的一個官妓周韶落藉的事情。我們下面看看帖中的原文，為什麼蘇轼會記錄這件事情：

杭州營籍周韶，多蓄奇茗，常與君谟鬥，勝之。韶又知作詩。子容過杭，述古飲之，韶泣求落籍。子容曰：“可作一絕，”韶援筆立成、曰：“隴上巢空歲月驚，忍看回首自梳翎。開籠若放雪衣女，長念觀音般若經。”韶時有服，衣白，一坐嗟歎。遂落籍。同輩皆有詩送之，二人者最善。胡楚雲：“淡妝輕素鶴翎紅，移入朱欄便不同。應笑西園舊桃李，強勻顔色待東風。”龍靓雲：“桃花流水本無塵，一落人間幾度春。解佩暫酬交甫意，濯纓還作武陵人。”故知杭人多惠也。

蔡襄《茶錄》

蔡襄在福建當官期間，曾經負責皇帝的貢茶，而他自己也非常喜歡喝茶和研究茶葉。于是将他自己的研究心得，撰寫成《茶錄》一書，共二篇，800多字。上篇論茶，下篇論茶器，憑借着豐富的經驗，獨特的見解，再加上蔡襄精妙的小楷書法，使這一著作，堪稱“稀世奇珍，永垂不朽”。據說，當時論茶者，沒人敢在蔡襄面前發言，恐怕班門弄斧，自讨沒趣。

蔡襄《茶錄》

蔡襄在杭州做官的時候，杭州有一個官妓周韶，周韶也喜歡喝茶，并且藏了很多好茶。蔡襄就經常和周韶鬥茶，結果蔡襄這樣一個研究茶的高手，卻常常敗于周韶。因此蘇轼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再加上看到這首詩，估計他懷疑蔡襄這首詩是不是在寫給周韶的。

另外，咱們這裡說一下，所謂的官妓，并非一般人以為的青樓女子。他們一般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因為家人犯事了，因此受到連累被當作官妓。這些女子往往從小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是一般人好比。

一次，朝中大臣蘇頌（子容）過杭州，陳述古就宴請蘇頌，席間就請周韶等官妓作陪。席間，周韶哭着請求蘇頌為他落藉，就是脫離官妓，恢複自由身。蘇頌了解完她的苦衷之後，就指着廳堂裡一隻白鹦鹉，以此鳥為題，讓周韶作詩一首，如果大家都覺得詩好，就幫他求情落藉。

于是，周韶拿起筆就寫下了一首詩：“隴上巢空歲月驚，忍看回首自梳翎。開籠若放雪衣女，長念觀音般若經。”

詩中的“雪衣女”其實也是有典故的，說的是唐玄宗天寶年間，嶺南曾經進貢了一隻鹦鹉，此鳥全身羽白勝雪，非常聰明，會學人講話還會背誦詩句。玄宗和楊貴妃非常喜歡它，宮中上下都稱它為“雪衣女”，楊貴妃還曾教此鹦鹉背誦心經。

而當時周韶也是一身白衣，因此用雪衣女的典故，将自己比作鹦鹉。她借此來請求蘇頌為她落藉，恢複自由身，返回故裡，為此她願意為幾位大人常常誦經祈福。

在座的幾位大人，本身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周韶這首詩一出，他們都被打動了，于是當場為周韶落藉。和周韶一起作陪的還有另外幾個小姐妹，都為周韶感到高興，也都寫詩相送，其中有兩個寫得很好，蘇轼就記錄了下來。

其中一個叫胡楚，作詩雲：“淡妝輕素鶴翎紅，移入朱欄便不同。應笑西園舊桃李，強勻顔色待東風。”另外一個叫龍靓的作詩雲：“桃花流水本無塵，一落人間幾度春。解佩暫酬交甫意，濯纓還作武陵人。”

這兩首都頗有深意，因此蘇轼印象很深，同時蘇轼也在感歎“杭人多惠也”，由此，我們也可見，即使是這樣的官妓，所作詩文也可與名家相媲美。怪不得陳寅恪先生曾雲：“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

論華夏民族的文化發展，宋代真的不愧是其中的巅峰啊。

關于這一點，不知道各位讀者有何感受，歡迎留言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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