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工人概況

江西是一個内陸欠發達省份，計劃經濟時期的工業産值和工業人口是比較少的，據統計，到1983年底，江西省總人口是3384萬，城鎮職工數量隻有311.1萬，這裡面除去公務員、教師、醫生和其他管理人員，真正的工人隻有200萬左右（見《江西省情彙要:1949-1983》），換句話說，當時平均十五個江西人難找到一個工人。最近三十多年來，江西的工業迅猛發展，南昌的工業産值已經排到全國第30位，九江排到了68位，吉安、贛州這樣的傳統農業市縣都已經建設了大量工業園區，工人的數量也在迅猛增加，細心的人會發現，近幾年來，身邊原來務農的、做小生意的、打零工的、事業單位下崗的都在進廠。根據江西省第四次經濟普查公報顯示，截至2018年年末，江西全省第二産業的從業人員為493.97萬人，加上第三産業中的交通運輸業的45.52萬從業人員，總數是539.49萬，除去15%的文職和管理人員，工人的總數是458.56萬。

上述數據表明，江西現在的工人大多是第一代工人，他們的父輩大都沒有接觸過工廠生産。一旦上班後，他們就發現了一些與傳統農村、鄉鎮生活環境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包括守時、早會、學講普通話、計時或計件工資、罰款、倒班制。從小生産到社會化大生産，不能否認這裡面有社會進步的成分，但也有不合理的成分。

倒班的危害性

很多工廠都會采取倒班制來進行生産，尤其是在電子廠。大部分工人可能都會排斥倒班制，因為倒班打亂人的生物鐘，對身體的損害很大。但是我們工人又迫于生計而無奈接受工廠的倒班制，為生存而出賣身體的健康。2007年，世界衛生組織把通宵工作列為“可能緻癌”因素，其他已知的緻癌物包括肌肉增強劑、紫外線輻射及柴油廢氣等。夜班工作容易造成的問題包括早衰、脫發、健忘、社交能力下降等等，而夜班工作的報酬卻是很少的。目前，以國企為例，國内多地的夜班津貼标準仍停留在上世紀90年代。比如上海目前執行的夜班津貼制标準定于1995年。1995年上海最低工資标準是270元，2019年已漲到2480元，但夜班津貼标準始終停留在1995年：“從事夜間連續工作十二小時的，夜間津貼标準調整為四元四角。”4.4元，還不夠下班路上吃一碗面。一般的私企沒有單獨計算夜班津貼的制度。

倒班的具體形式——對南昌的觀察

倒班制的形式很多，例如三班兩倒、四班三倒、五班三倒等等，所謂“X班X倒”中的“X班”是指這份工作共有X個班組輪番替代工作；“X倒”就是一天中24小時（有些是一天中的某個時間段）分為X個時間段，每個時間段一般是平均劃分，也有些工廠由于生産性質的原因可能劃分不一定平均。

比如以南昌的一家汽配廠菱格為例，一位工友所在崗位的工作時間安排一般是四班三倒，但是去年菱格改成了三班三倒。原因是菱格接到一批大單子，生産指标大大提高，但是菱格沒有因此大量招聘工人，而是為了提高産量，在不增加工人的情況下，剝奪了在崗工人的休息時間，将四班三倒改為三班三倒。

現在來談談具體是怎麼改的。菱格将一天分為三個時間段，分别是：

早班 01：00至09：00

中班 09：00至17：00

晚班 17：00至01：00

四班三倒就是四個班組輪番替代工作，每兩天進行一次變動，也就是早班兩天，中班兩天，晚班兩天，休息兩天,八天一個周期，一個月至少可以休息六天。

從上面這張圖表可以看出，正常情況下工人連續休息的時間不會短于16個小時。現在四班三倒改成三班三倒，怎麼改？如果按照早中晚的倒班順序不變，就可以看到圖表中有兩個工作時間段連接在一起，即晚班輪換早班的時候連接在一起，這樣就意味着工人有一段時間連續16個小時工作。工人本就對四班三倒改三班三倒，剝奪了休息時間而不滿，如果再加上期間存在超長的工作時間，導緻工人身體吃不消，則會進一步激起工人更大的不滿和憤怒，所以廠方最後的倒班方式就是圖表中調整的方式，即晚班兩天，中班兩天，早班兩天，六天一個周期。

從調整過後的倒班制度，我們發現工人首先從原則上來說一個月是沒有一天休息的，這裡嚴重違反了勞動法每周必須休息一天的規定。工人要想休息就得請假，由于趕工的原因，假也不一定好請。

其次，我們發現有兩個休息時間段，工人僅僅連續休息8小時。第四天的晚班和第五天的中班隻間隔8小時，工人淩晨一點下班休息，兩點左右睡覺，然後八點又得起來吃飯，接着上班。這樣意味着什麼？工人休息的時間僅僅是為了短暫的恢複工人的勞動能力，從而可以繼續為工廠進行生産，至于工人的身體是否受得了，顯然被老闆忽視了。而且第五天中班之後，一個連續16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也是用來恢複工人在睡眠不足時繼續工作8小時之後所造成的消耗和損害。經過休息之後，工人的勞動能力恢複了過來，但是接着又是8小時工作，8小時休息，再接着8小時工作，導緻工人再一次劇烈消耗和嚴重損害。

最後，我們發現有一個休息時間段長達到32小時，顯然之所以這樣倒班，最重要的就是在這裡。工廠可以用此麻痹工人，好像工人每六天還可以享受到一天休息。但是我們要看到這32個小時會包含兩段工人睡覺的時間，這樣一算我們就會發現留給工人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也是少的可憐。不過老闆當然不需要去管這些，隻有表面上連續休息32小時即好。

總結一下，這種倒班制度都是為了工廠能夠持續生産，從而源源不斷的為老闆創造利潤而設計的，至于工人的身體健康，隻要短期内不出問題，則被抛之腦後。

在南昌比菱格工作時間還苛刻的工廠有不少，其中最典型的是南昌歐菲光。歐菲光是典型的兩班倒，白班、晚班都是八點到八點，兩個班次一個月一換，期間不換班，也沒有休息，月底換班的時候休息兩天，休息的目的是為了讓工人調整完全颠倒的生物鐘。歐菲光的底薪和加班工資，符合勞動法的規定，綜合工資在南昌普通工人的工資水平中較高，每個月不請假完全幹下來，能拿五千以上。但是，光從數字上來看是沒有意義的，首先，歐菲光較高的工資是靠超長的勞動時間換來的，其次，超長的勞動時間對身體的損害是絕對不可能通過有限的加班費來彌補的，換句話說就是工人在過度勞動中會加重對身體的損害從而導緻早衰，從而過早失去勞動能力。我們去工廠看看就會發現工人普遍顯老，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看起來有三十歲的樣子。夜班加重了這種衰老，而早衰不屬于職業病，也就無法獲取賠償。并且過度勞動更容易得各種疾病，最後反過來還得花錢治病。工人會有種感覺，根本存不下錢。這裡插一句，很多人埋怨青年工人亂花錢，吃吃喝喝，不知道節省，但朝不保夕的生活怎麼讓他們對生活産生樂趣和希望呢？

關于兩班倒，筆者最近了解到菱格的其他車間也存在，也是八點到八點，不過菱格每一個禮拜都倒班，每次倒班休息24小時。通過菱格的倒班筆者發現兩班倒每次倒班期間雖然連續休息24小時，但實際上卻相當于休息半天而不是一天。通過下面圖表（把每一個禮拜倒班改為兩天倒班），我們發現甲組兩次倒班之後的第五天，才有一個完整的白班和晚班都不會工作的24小時，而從第六天開始又是一個新的周期循環。因此，實際上兩班倒倒兩次班才相當于休息了一天。由此，前面談到的歐菲光月底倒班休息兩天，實際上僅僅是休息了一天半，但是隻要是48小時連着，工廠就會說自己放了兩天假。另外，從甲乙組的工作時間合并來看，整個工廠隻有第三天的白班和第五天的晚班會停工12小時，由此也能說明倒班期間雖然連續休息24小時，但實際上僅僅是休息半天。

相比那些休息時間很少的工廠，南昌也有休息時間較長的工廠，例如江西最大的國企江銅。筆者的一位朋友在江銅某下屬公司做過操作工，工作時間安排是三班兩倒，也是白班、晚班八點到八點，白班2天，晚班2天，休息2天，以6天為一個周期，每月可以休息10天。江銅會有那麼長的休息是有原因的，據他介紹，他所在的江銅下屬公司工作比較累，偏向于重體力勞動，而且操作具有一定危險性，疲勞操作容易失誤，造成安全事故；另外一方面是由于工作環境比較差，有比較嚴重的粉塵和巨大的噪音，長時間在這種環境下工作非常容易導緻各種職業病，所以需要及時換一個環境休息。看看，工人休息時間長的工作，是工作具有直接損害身體的原因導緻的，當然也是老闆精打細算的結果（安全事故、工傷、職業病損失更大），良心老闆是不存在的（如果硬要相對黑廠來比較的話，算是良心老闆）。

為什麼要倒班？

我們在很多工廠所遇到的倒班，大部分不是生産性質所決定的倒班，而僅僅為了追逐利潤，犧牲工人健康為代價而實行倒班的。這個秘密在哪裡呢？一方面，倒班可以使工廠機器不停下來，加快資本的周轉，把投入生産的機器廠房等固定資本周轉回來，減少固定資本的自然損耗和無形損耗。通俗地說，就是你家裡買了個電器，放在那裡十年不用，再拿出來也很可能已經不能用了；就算能用，價值也因為更新換代相對減少了很多，這說明機器即使不開動也是有損耗的，經濟學把這種損耗叫自然損耗和無形損耗。對老闆來說，減少自然損耗和無形損耗就能夠提高利潤率。另一方面，倒班可以節省機器廠房等固定資本的投入，從而吸納更多的工人在有限的工作場所進行生産，創造更多的利潤。

除了這種主要的倒班之外，也有一些行業是因為生産性質的原因不得不實行倒班制，比如冶煉業，他們的設備在每一次開啟時需要耗費的能源都很大，因此不允許總是關關停停；水電煤氣公司夜間應對意外的值班人員；一些工廠夜間還要留一些監測人員，防止意外事故等。另外就是一些服務行業比如醫院的急救科、婦産科和病房必須要留有一些醫護人員，還有就是網吧、賓館、火車站等等24小時都要營業的地方，就必須實行倒班。

顯而易見，當前社會存在的倒班制，主要是為了追逐利潤的非生産性質的倒班，而生産性質的倒班是很少的。

現實的解決辦法：五班三倒

從工人立場來看，工人們應該反對非生産性質的倒班，因為這種倒班是犧牲工人的健康，來成全老闆的利潤。我們工人要意識到倒班制有害于全體工人，明确反對非生産性質的倒班，就算生産性質的倒班也要增加工人的休息時間，并且提高對工人上夜班的補償。具體來說，國家應當站在工人的立場上而非片面強調GDP的增長，通過制定法律，明文禁止非生産性質的倒班，實行生産性質的倒班則要實行五班三倒，也就是工作8小時，休息32個小時。五班三倒在一些需要連續生産的國企比如電廠能看到，但私企卻少有見到，同樣是企業，說明五班三倒在現階段是有現實性的。但是這種現實最終需要依靠我們工人自己的力量去實現，認識倒班的危害，團結起來，去找工會主席或廠長“商量”一下，也許就會有效果。唯有這樣，才能改善我們工人的生存現狀，争取我們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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