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華錄》裡神仙姐姐的衣服這麼好看,我去哪裡能買到?為什麼古裝劇的衣服都這麼好看,現實生活中卻沒有賣的?”
伴随着電視劇《夢華錄》的爆火,漢服再次走進大衆視野。在十三餘推出的聯名款漢服中,僅“淩波盼月宋制鬥篷漢服””一款,6月銷量累計超過千件。
時間拉回到十九年前,王樂天身着漢服走上街頭被視為異類,所穿服裝甚至被誤認為是日本和服。近幾年,伴随着國潮經濟和短視頻的發展,漢服逐漸赢得了年輕一代及其他年齡層的消費者青睐。漢服設計師也成為了越來越多人的職業選擇。
大二那年,憑借着漢服設計的兼職工作,00後漢服設計師張初涵實現了月入過萬的小目标,“就此以後,我就再也沒向家裡要過錢。”
漢服發展到今天,許多從業者坦言市場經過野蠻生長,早已不是幾年前的藍海,行業利潤空間越來越小,現在入行為時已晚。
在今天,漢服設計師這個職業還值得嗎?
“花月宴一集就值18!這是中國獨有的美與盛世!”在夢華錄大結局中,網友們紛紛驚歎于劇中的漢服之美。
四年前,張初涵隻身一人來到成都讀書,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
在繁華現代的太古裡商業大街上,随處可見穿着漢服、梳着發髻的女孩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她們衣袂飄飄的樣子就像下凡的仙女,讓張初涵回憶起兒時守在電視機前看仙俠劇的時光。後來,她參加了學校的漢服社,懵懵懂懂地邁入了漢服設計的大門。
一開始,張初涵什麼都不會,不了解漢服知識,也不知道用哪些工具,隻能一點點自學,一家家淘寶店私信,問人家要不要收漢服設計稿。“我的第一份設計稿賣了50元,而現在,我的一份手稿最多可賣至上千元。大學期間,從不用向父母要生活費。”
事實上,當時的張初涵正趕上了漢服行業快速發展的紅利期。
2003年,漢服行業在我國萌芽,漢服從愛好者圈子開始“複興”。直至2019年,漢服産業爆發,天眼查數據顯示,60%的漢服相關企業注冊于近5年。2019年漢服相關注冊企業超過1000家,同比增長175%。艾媒咨詢報告顯示,2021年漢服愛好者規模預計達到689.4萬人,市場銷售規模将達到101億元。
資本也看中了市場的火熱,最近幾年多家漢服企業獲得幾百萬到上億不等的融資。
短短幾年時間,國内已形成成都、廣州、杭州、山東曹縣四大漢服生産基地。
漢服行業的蓬勃發展帶動了漢服設計師這個職業的火爆。漢服設計師招聘需求在2019年第二季度迎來爆發,相關職位數躍升至2018年同期的7倍以上。此後在2020年、2021年,職位數繼續快速增長,兩年的同比增幅均超過50%。
漢服設計師入行後,多聚集于微博、QQ等網絡空間,進行業務交流和手稿買賣。漢服圈雖小衆卻熱鬧,截止到2022年7月29日,微博平台漢服超話有131萬粉絲、15.2萬發帖量、44.9億次閱讀
不同于其他行業,漢服作為一個新興的小衆市場,起步晚、發展時間短,行業裡缺少可參考的具體經驗,更多的是大家一起摸着石頭過河,逐步探索出一條适合漢服發展的道路。
“漢服必須嚴格符合唐制、宋制、明制等形制。我們在影視劇中看到的好看的服裝都是改良版,并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漢服。”
為了對服裝背後的文化爛熟于心,漢服設計師們需要經常逛博物館、閱讀史料、研究出土文物,“做漢服真的不是那麼簡單的,你需要構思、設計,然後将繪制好的圖放置到平鋪圖上,進行多次調整,不僅要遵循古制,還要迎合大衆審美,使整個設計更加現代化。”
目前,漢服主要分為複原款、紋樣設計款和漢元素設計款三種類型。大部分的設計師都是根據出土文物圖片,在既定的形制框架上,進行漢服色彩的設計和紋樣的細節繪制,所以他們中的很多人又被稱為紋樣設計師。
不過,設計能力隻是漢服設計師修行路上的第一步,要想把這些寶藏手稿推銷出去,如何處理客戶關系也是一門功課。
在行業發展初期,漢服圈形成了約稿文化,買方向設計師定制漢服,通過網絡相互交換需求和手稿,這裡的客戶主要指的就是這些買稿子的“金主爸爸”,包括制衣廠和漢服商家。
進行中的漢服設計稿
“大多數設計稿都能賣成百上千元,部分面向博物館的複原款最高可賣至上百萬。約稿時,他們會跟你砍價,有大刀的,也有小刀的。這時候就要看你的話術,去商量定金和價格了,避免跑單的情況發生。”
後來,随着行業的不斷發展,一部分漢服設計師逐漸走上了“體制化”的道路。
其中,一些人成為了漢服店中的全職設計師。“在公司内部,漢服設計師可分為設計助理、初級設計師、中級設計師、設計主管、設計總監等幾個職級,在公司的保障下,他們的工作受市場影響較小,能夠實現基本的‘旱澇保收’。招聘時,公司會考核工作經驗和設計風格,隻有有能力且符合條件的人才能有機會入職。”
這些設計師需要根據品牌定位進行産品設計,并在設計圖完成後,參與後續的樣衣制作工作。“這意味着,他們一旦進了公司,就很難有時間做兼職了。”
部分能力特别突出的設計師約稿穩定,收入頗豐,通常會成立個人工作室,而非選擇進入這些公司。而這種個人工作室制也是行業内設計師們主要的生存方式。
張初涵最羨慕的人是頭部漢服設計師柔軟,“她是圈内知名的大佬,每一個稿子都能賣出去,過年時,她就把全年的單子都接滿了。約稿時,她還會要求商家送給她一件樣衣,她再自己充當種草機,在社交平台上發表身穿樣衣的視頻,給自己樹立品牌,也幫商家提高新款曝光度。很多人學習她的經營模式,但實際上很少有人走通。”
入行一段時間後,張初涵認為自己的設計有了長足進步。但她驚訝地發現,不論自己怎麼努力,設計稿費卻很難繼續有太大的增長。
這也是漢服設計師們普遍面臨的難題。
一直以來,漢服設計稿的價格由買賣雙方協商決定,沒有固定的行業标準。“以前從業人數少,手稿數量供不應求,随便一張新手設計稿就能輕松賣上幾百元。而且,當時很多設計師多是從漢服愛好者成長起來的,他們擁有小衆的社群,買賣雙方離得很近,從來都不愁銷量。”
可近兩年,受市場和疫情的影響,漢服商家大打價格戰,消費者需求也急劇減少,很少再有商家願意以高昂的價格購買設計稿。随着設計師人數越來越多,很多人隻要幾十元甚至不要錢就願意出稿,嚴重擾亂了原有的市場秩序。
如此一來,設計師們原有的利潤空間不斷被分食,漢服設計正在演變為一場愈演愈烈的競賽。
近期敖珞珈推出了《簪花仕女圖》系列
“這個時候,如果你能設計出一個爆款,就能拯救整個公司。”
雖然競争如此激烈,魚龍混雜的情況卻始終沒有改變。
漢服設計師邝楊畢業于服裝設計專業,具備多年設計經驗,出于對傳統文化的喜愛,幾年前,她轉行成為了一名漢服設計師。“在傳統的服裝行業中,設計師們需要負責從畫圖到樣衣制作的全流程工作,但是,漢服設計師把圖紙賣出去後,就什麼都不管了,在我看來,很多人充其量隻能算個畫手。”
每當有無法成衣的圖稿時,商家都會找她幫忙修改。“改的時候,我真的很頭大,他們完全不懂完全不懂面料、版型等基本服裝知識,設計出來的圖稿根本就做不出來。我試過讓掌櫃去退掉,他們會理直氣壯地告訴你,自己隻負責畫畫,怎麼成衣是掌櫃的事情。”
最讓邝楊生氣的是,這些設計師們就連最“擅長”的畫圖也能出錯。“有次掌櫃收了一個葡萄暗紋的圖案,但那葉子根本就不是葡萄葉子。還有些圖案是有陰陽意指的,隻能用在陪葬品上,但這些設計師不知道,就改用在了漢服設計上,如果買稿的人不懂漢服知識,很難一眼識别出來。”
因為漢服以粉絲為圈,每每出現這種情況時,常有粉絲跳出來說,“這都2022年了,怎麼還有人這麼古闆,圖案不就是給人用的嗎?”所以,很多設計師也就對此不以為然。
“其實,如果隻用畫畫,這個行業門檻低、收入高,真的挺能圈錢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多人都想成為一名漢服設計師。”
市場嗅到了其中的商機,紛紛辦起了漢服設計培訓機構。“其實網上有很多教程,根本不需要花錢。漢服設計師是份人前光鮮、背後辛苦的工作,千萬不要相信培訓班鼓吹得多賺錢,大部分人連報名費都賺不回。當個副業、做個愛好還可以,全職真的需要本事。”
漢服圈的亂象,遠不止這些。
在服裝行業,抄襲可謂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隻要比例不超過80%,這種行為就是被默許的。但是,大樹可以寄生,而漢服市場還很小。山寨廠商隻抄爆款,省去了其中人力、時間、管理等大部分成本,即使隻複制80%,也能拿到很好的銷量,這基本上榨幹了小樹苗所有的營養。
有媒體報道,2019年,知名漢服品牌漢尚華蓮因不忍旗下漢服“龍母”等系列被抄,直接帶着律師團來曹縣,以不要打赢官司後的賠償為代價,将曹縣漢服商家訴諸法庭。最終,這場官司以漢尚華蓮獲勝告終。
另一方面,也有人被莫名其妙卷入抄襲風波。2018年,敖珞珈憑借一組“湯圓姐姐”的國風表情包,意外走紅網絡。她原本打算重新畫花紋,在店鋪上架這套衣服。但由于所用面料為成品面料,很多顧客都質疑她是抄襲。“我已經極力解釋這隻是巧合,仍然很難挽回,最終隻能無奈下架了這套衣服。”
對于普通設計師來說,他們能做的就是不抄襲别人,然後盡可能地搶先發布作品,不讓别人認為自己是抄襲。
不過,漢服圈的粉絲往往很有正義感,會時刻監督抄襲行為。相比于其他服裝行業,漢服圈中的抄襲現象通常更為輕微。
近幾年,漢服圈流行着一句話:前幾年憑運氣掙的錢,這幾年都憑本事輸光了。
入行的頭幾年,敖珞珈的漢服品牌曾多年蟬聯行業前十名。當時,很多設計師隻要擁有卓越的設計能力,就能搭上這趟發展的快車,獲得商業上的成功。
2015年前後,随着漢服新興品牌殺進市場,那些更成熟的資本運作方式和新穎的營銷模式,極大地沖擊了這種以設計為核心的傳統運營模式,設計行業的競争也逐漸演化為企業間産業鍊的競争。“未來,如果僅靠設計能力和一腔熱血,沒有專業知識做支撐,漢服設計師将很難生存。”
每天,敖珞珈都處于一種補課的狀态,數據分析、電商平台運營、現代化管理……一樣不落下。她通過打通自有品牌、全國漢服化妝師、全國漢服社團等資源,将工作分成漢服設計、活動運營和經紀公司三大部分,形成了以其原創品牌為核心的品牌矩陣。
為了拓展産業鍊,部分頭部漢服品牌自建裁剪中心、繡花工廠和縫紉工廠,整合紡織供應鍊資源,保障原材料的供應和産能,縮短産品開發周期和成本。
值得一提的是,IP化運營可謂是漢服的行業特色之一,設計師可通過短視頻等方式打造個人品牌,一方面擴大企業的知名度,另一方面也能增強粉絲黏性,加速産品的破圈效應,提高漢服銷量。像這次靠與夢華錄聯名的十三餘就擅長此道,在此之前,它也推出過與迪士尼、王者榮耀、狐妖小紅娘等跨界聯名系列,并憑着一系列運營方式,在五年内跻身頭部品牌之一。
敖珞珈強調,雖然運營能力在企業生存中越來越重要,但是究其根本,設計能力才是品牌的立身之本。
為了保證設計競争力,有的漢服品牌很重視設計師的培養,會不定期邀請專家、學者對設計師進行為期半年至1年的培訓。在合作中,敖珞珈也十分注重作品版權的保留。
更重要的是,設計師需要想清楚漢服品牌定位是什麼。
場景化的漢服拍攝
如果以文化産品為定位,漢服設計師需要付出大量的隐藏成本,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後,很可能叫好不叫座;在漢服時裝化上,則需要專業人士拿捏尺度,“倘若沒有一顆對文化尊重和熱愛的心,很容易挂羊頭賣狗肉了。”
“今天的漢服還遠遠不夠普及,所以我們才會對‘什麼是漢服’争論不休。很少有人質疑表演中的苗族服飾,因為我們知道,這就是一個加工的演出服。在研究者看來,漢服的本質是漢民族的服裝,不同類型的漢服應該有一個合理共存的空間。”
目前,市場上90%的漢服僅面向18-25歲的年輕女性,其他細分方向至今還是一片空白。“大家在一個很小的賽道裡殺紅了眼,如果放開眼界,在男士漢服、童裝漢服、文旅定制款等方面,漢服還有很多可能性。”
“漢服要想真正普及,一定還是要回到作為服裝的根本上。”
行業裡的價格已經壓得沒什麼利潤了,“但我們認為,這個情況是短期的,我們打算用一兩年的時間沉澱,為行業的井噴發展做準備。”
這些年,敖珞珈也摔過一些跟頭,因在經營中觸及了不擅長的領域,她的團隊曾被迫解散,“這種打擊不光是疫情,還有對自己的懷疑和不信任,最難的時候,我想要不然我就放棄吧,人生真的是太糟糕了。”
但是,正是因為這些坎坷,她用了更多的時間反思和沉澱。在很多像她一樣的人的努力下,漢服從人們眼中的奇裝異服,走向大衆視野,赢得越來越多的消費者喜愛。
“這十年真的是奇幻之旅,因為漢服,我經曆了很多普通人難以遇到的事情。當初,我的作品獲得了很多獎項,那種感覺是讓我在很多年後跟孫子聊天時,都可以拿出來當談資的。這些年,我把大量的營收又投入到了産品研發中,沒賺到那麼多錢,但是長久看下來,我賺到更多,不到最後,誰怎麼樣也都不一定,不是嗎?”
《漢服歸來》一書中寫道,在這場文化複興運動中,首先發力的應該是漢服複興,這個傳統文化中最表層、最淺顯但卻最外顯的部分。
“我們不希望漢服隻是一個單純的流行服飾,經過一陣浪潮後,就被大家忘卻。未來回顧這段曆史的時候,我希望自己能留有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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