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前夕,姑奶奶在百忙之中來到我家。她是來叫兒子回家的,不是回家過節,是要兒子“非轉農”,從城市到農村,回家當“山大王”。姑奶奶說承包的山場太大了,山上的果樹太多,雇了十幾個人也忙不過來。過幾天收闆栗的客商要來看價,需要兒子去照應;羊群也從原來的十幾隻擴到上百隻了。姑奶奶的嗓門還是挺高的,但是每一句話都比過去說得透脫。臨走,姑奶奶讓我打聽打聽蘋果的銷路,說完,怪不好意思地摸出一小沓名片。
幾天的姑奶奶喲,咋就讓人不敢認了!記得五年前盛夏的―個中午,姑奶奶手提肩背地砸響了我家的樓門,後面領着她的寶貝兒子濤兒。姑奶奶是我丈夫的本家,40多歲,穿着一身很可能是女兒替換下來的五成新的衣服,兩腮在山風的雕琢下像挂着兩串熟透了的高梁穗兒,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像魯迅筆下的豆腐西施。“砸鍋賣鐵也要讓濤兒鑽出山溝當工人。”這是姑奶奶第一次到我家重複率最高的一句話。
聽婆婆講,姑奶奶年輕時蠻好看哩,腦後梳着一條粗粗的辮子,《紅燈記》裡的李鐵梅都比不上她。當時,姑奶奶也想和劉巧兒一樣自己找婆家,暗地裡有了相好,還找我婆婆為她當媒人。但是,姑奶奶的娘嫌男方家窮,死活不同意,貪圖了一袋子高粱和兩擔山柴,硬是把姑奶奶嫁到了山溝裡,盡管姑奶奶的淚水灑滿了羊腸小道,還是規規矩矩地當了“山杠子”。山裡沒有一條正經的道,大大小小的地分布在山坡上,最小的隻有鬥笠大。種地全靠兩個肩膀,一雙手腳。吃水要到幾十裡外的山泉裡挑。一想起這些就傷心,姑奶奶隻有認命了。姑奶奶的門前是一座座的山,心裡不痛快時就坐在門前看那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她很少下山,她恨自己狠心的娘。
濤兒初中畢業後,姑奶奶下定決心不叫濤兒再蹲山溝了。姑奶奶的要求并不高,濤兒上個技校到城裡當個工人就是她最大的願望。濤兒如願上了一所技校,了卻了姑奶奶的心事。為了供濤兒上學,姑奶奶買了十幾隻羊,每天,姑奶奶都手拿羊鞭在“跑馬溜溜的山上”向遠處望着,她牽挂她的寶貝兒子濤兒。
濤兒畢業那一年是姑奶奶來我家次數最多的一年。“一條公路修到了家門口”也是這一年姑奶奶到我家重複最多的一句話,每每說起這條公路,姑奶奶古銅色的臉上就放出一種燦爛的光彩。誰知濤兒畢業後正趕上下崗分流,好不容易分到一家紡織廠,又不景氣,光幹活不發工資,白幹。姑奶奶弄不明白,當工人哪有不發工資的?
進城的次數多了,姑奶奶漸漸對城市失去了興趣,開始抱怨城市裡車多人雜,主題已從濤兒當工人的事轉移到自己的村子,特别令她高興的是不僅公路修到了家門口,家家還喝上了“自來水”,去年有線電視也進了村。姑奶奶用省吃儉用積攢的錢狠狠心買了一台彩電。從電視裡,姑奶奶看到了以前從未看到的另一個天地。
去年春節,姑奶奶沒來我家。年三十的晚上,電話鈴驟起,我拿起電話,是姑奶奶打來的,聲音還是震天的響,我把電話聽筒趕快放在離耳朵半米遠的地方。“試試電話靈不靈。”姑奶奶在電話裡不知說什麼好了,“家裡安了電話太方便了!”或是因為心疼電話費錢,這句話,姑奶奶隻重複了兩次,電話就挂斷了。
一場秋雨帶來了一絲涼意。姑奶奶的山場究竟有多大,闆栗、蘋果賣得怎麼樣了?我們決定下一個雙休日去姑奶奶家看看,重要的是讓她放心,土地承包30年不變呢!
後記:
這篇發表于《大衆日報》上的征約文字确是真人真事,也許個别語句帶着時代的痕迹,但姑奶奶的純樸和憨厚,還有她那天然的聰穎,讓人感覺她無論生活在哪一片土地上,都會過上一種積極的向上的有滋有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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