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之前來過店裡的那客戶來了,因為馬壯還有事,早就先走了,我就坐在休息區跟這人聊聊。他是在北京做網站的,建站兩年沒什麼起色,想關停,投的錢又不舍得扔,想轉讓又找不到下家,于是問我有什麼能迅速提升事業的佛牌。談來談去,我向他推薦的幾款佛牌卻都嫌貴,又有些懷疑效果,讓我有些失望。通常客戶不成交最關鍵的原因隻有兩種,一是錢,二是假。這兩點都不好解決,價格都是一口價,沒優惠,又不能分期付款,更不會讓客戶賒賬。效果方面更難說服客戶,沒請到手的東西,你說得天花亂墜有時候也沒用。此客戶兩者都有,所以我覺得基本不可能成交。就讓他先回去好好考慮,想好了随時過來,這話相當于在送客,此人也很知趣,起身告辭走了。
隔天是禮拜一,我十點出發,乘長途汽車到懷柔汽車站下車。這客戶姓呂,沒說單位在哪,隻讓我在汽車站等他,大概中午十二點十分的時候,呂先生到了,我看到他是乘出租車來的。大概二十多歲,挺年輕,其貌不揚,從上到下沒任何特點,扔進人堆裡就找不到。大老遠我到懷柔拜訪客戶,當然要他請客吃飯,雙方寒喧過後,呂先生熟練地在前面領路,帶我進胡同後七拐八拐,最後進了家小飯店。門臉非常不起眼,我心想這人也夠摳門的,看來是想省錢,心裡就有些不爽。不是為了想大吃他一頓,懷柔這地方不比北京市内七區,消費水平肯定低得多,就算找個中等規模的館子,兩人也就是花個百十來塊,至于這樣?
這飯店是賣酸辣粉的,還有涼面和肉夾馍等菜。現在已經是秋天,昨天還下過雨,今天很有些涼意,我心想這天吃涼面,也是服了。店内不大,分成前後兩部分,應該是客廳改的。呂先生特意坐到裡面,現在是飯點兒,但這店位于居民小區,所以食客很少,外面也隻有兩個人,裡面是空的。
坐下後,呂先生十分大方地向服務員要兩份酸辣粉,我連忙阻止,說不怎麼愛吃辣,還是涼皮和肉夾馍吧。北京全國各地的人都有,各路菜系都能在北京找到很地道的,來北京近半年,光涼皮和肉夾馍的連鎖店我就吃過好幾家,味道都不錯。而這家小店的味道卻很普通,甚至讓我難以下咽,隻好放慢吃的速度。心想這種店還沒關門,除了店租便宜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田經理,最近我一直在關注泰國佛牌,”呂先生邊吃邊說,“也上網搜過不少資料,是不是有那種陰牌,能強效成願的?”他把聲音壓得挺低,讓我開始理解為什麼要選在這種地方吃飯,估計是不想讓熟人看到。
我說:“沒錯沒錯,看來你也懂。”我給他講了陰牌的來曆和功效,呂先生點着頭,問我有沒有能讓人增加膽量的佛牌,可以的話最好别太貴,但效果要好的。我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這種,據我所知,佛牌中隻有增人緣、轉運、提升魅力的,壯膽似乎不行吧。我問呂先生為什麼要壯膽,是不是天生就膽小。
呂先生把聲音壓得更低:“我不是生下來就膽小,是工作性質,我在殡儀館上班,剛半年多,以前我爸就在這裡工作,後來他身體不好隻能病退,就讓單位把名額給了我。那時候我剛畢業,不想去那地方,心裡别扭,可畢竟是事業單位,工資高福利也好,就去了。”
聽到這話,我才明白原來是這麼回事。心想很能理解,殡儀館可不是誰都能接受的工作單位,别說上班,以前參加親戚的葬禮去那地方,都覺得渾身不舒服。中國人向來迷信,對死亡相關的事都是很忌諱的,也很畏懼。所以看到呂先生,我就更佩服他。
“你是說在殡儀館上班的時候,總是感覺害怕呗?”我問,“那可以佩戴一塊能辟邪的正牌,比如掩面佛、崇迪佛,心理上戰勝恐懼就行,畢竟不是真的要驅鬼。”
呂先生點點頭:“鬼是不用驅,說實話我不信那玩意,但畢竟在死人成堆的地方工作,還是感覺害怕,白天怎麼都好說,尤其晚上就更不行,總做噩夢。”我問呂先生在殡儀館的職業是什麼,他說是防腐部的冷庫管理員,工作很輕閑,每天的任務就是登記、檢查、入庫、出庫這些簡單的程序。因為工作不滿一年,所以沒有周休,天天都得上班,正式員工是五點下班,而他則要到晚八點才能下班,每周還要上兩個晚班。
我掏出手機給高雄發短信,問他有沒有能讓人壯膽的佛牌。等呂先生把他的酸辣粉吃光時,有彩信回過來:“純粹為了增加膽量的話,可以請鳄魚爪,這是阿贊拍加持的,使用被活剝皮的野生鳄魚右前爪,效果不錯,每條一萬泰铢。”配的照片是手掌托的佛牌,普通亞克力外殼,裡面有個跟狼牙差不多大的尖鈎,應該就是鳄魚爪了。
真是長見識,這東西居然就能壯膽。我把彩信的文字略做更改,價錢改成兩萬泰铢,轉發給呂先生。我這是麼想的,能到殡儀館工作的人,基本上隻圖一點:待遇。剛才呂先生也承認了,不給好的工資誰願去?那不是有病嘛,我不太相信真有那種全心全意為死者服務,而主動要求到殡儀館工作的人。
呂先生仔細看着手機:“鳄魚的爪子?這東西就能壯膽……為什麼要用被活剝皮的鳄魚,還得是野生的,還是右前爪?”我解釋着,說活剝皮的死法會讓動物陰靈怨氣成倍增加,而野生鳄魚的野性比人工養殖的大得多,右前爪應該是鳄魚平時經常用來捕食的位置,所以煞氣也重,對增加膽量有幫助吧。
我的解釋讓呂先生連連點頭,他忽然笑起來:“今天才知道鳄魚都是右撇子。”我也大笑,說這個問題我真沒考慮過,反正阿贊師傅就是怎麼用的村料,肯定有他的道理。在小飯店裡間坐了一會兒,呂先生問價錢有沒有商量。我說,所有佛牌都是從泰國運回來,阿贊師傅賺的也是辛苦錢,人家成天跟鬼神和陰物打交道,不比你們在殡儀館上班的人好到哪裡去,得理解。
“那……行吧,如果沒有效果怎麼辦?”呂先生問。
我回答:“佛牌的效果因人而異,同樣的佛牌,可能十個人佩戴,有的沒效果,有的效果平平,有的效果就會很好,陰牌也一樣,除非邪牌。但邪牌的用料太重太猛,除非客戶必須指定,否則我是不輕易賣邪牌的。”呂先生連忙問什麼叫邪牌,我就知道他得問,就把邪牌的用料說了幾個。
畢竟是在殡儀館工作過的人,呂先生居然沒有像普通人那樣被吓到,而是哦了聲:“都是這些東西啊,那泰國的法師跟我們單位的裝屍工差不多,也不知道他們一個月能賺多少錢。”現在輪到我好奇了,問什麼叫裝屍工,是不是專門負責把屍體裝進口袋或者棺材裡的那種活。
呂先生笑起來:“那是接待室的活,我說的妝是化妝的妝,不是安裝的裝。他們專門為遺體化妝,死者的死因五花八門,有被砍被殺,有跳樓有車禍,尤其那種車禍的,缺胳膊少腿都算好的,很多都碎了,得把那些碎肉拼到一塊,缺的地方還得用材料制成假的拼上。”聽他這麼說,我心想确實跟專做重料邪牌阿贊師傅差不多,都要接觸這類東西。
我說:“總之該說的都跟你說了,佛牌這東西不像商場裡的商品,試用試戴還能七天退換。當然,想請佛牌的人,他的難處和訴求你在商場裡也得不到解決,否則就沒有我們這些佛牌商人的飯吃了!”呂先生沉默不語,看到他還在猶豫,我就又掏出手機,把幾段阿贊師傅加持佛牌和陰物的視頻給他看。
看着這些視頻,呂先生似乎有些觸動:“總感覺畫面裡頭有鬼似的!你錄像的時候有沒有覺得?”我笑着說已經習慣了,剛開始入這行的時候也很害怕,不過,我相信鬼神,因為見過的此類事件太多,很多客戶都撞鬼中邪,也有很多人請了陰牌甚至邪牌有明顯效果的。
呂先生非要我給他講,我心想這也是機會,就回憶片刻,挑了幾個典型的案例說給他聽。比如我大學同學老楊的兒子中邪、任大爺的孫女玩筆仙出事、沈陽油漆廠的車間埋屍骨等。他聽得嘴張的老大,邊聽邊感歎。
“看來世界上是真的有鬼了?”呂先生說道。我笑着說這東西對沒經曆過的人來講,那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原以為這種誠懇的态度和視頻會打動他,沒想到呂先生表情有些異常,最後說還是考慮一下再說。
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多勸,于是又聊了幾分鐘就起身告辭。呂先生表示歉意,稱讓我跑了這麼遠的路又沒做成買賣,我隻得說沒關系,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後有事說話。這是我的習慣性詞語,俗話說“和氣生财”,雖然我心裡很不爽,但這些場面話還是得講。
跟呂先生分别,我又乘長途汽車折騰回佛牌店。心想以後這麼遠的客戶還是要慎重會見,太耽誤時間,來回好幾個小時,既不是生意人也不是大老闆,對佛牌的需求還沒到必須的地步。
過了五六天,我又接到呂先生的電話,說讓我過去吃個飯聊聊。我心想就酸辣粉和涼皮,我在哪不能吃,非得大老遠跑懷柔去吃?就稱最近有些忙,店裡顧客多,走不開。呂先生說:“我的意思是付你點兒定金,就打算要那個什麼鳄魚的爪子了。”
“是嗎?”我連忙說,“可以給你個佛牌店的銀行賬号,直接打款就行。”呂先生稱最好能開發.票,他可以到單位走賬。我告訴他,這佛牌店是投資人出錢辦的,有嚴格規定,開發.票必須收到貨款才可以,不讓先開出來。
呂先生歎着氣:“可我工作太忙,每天下班都八點多了,怎麼去你店裡啊?”我稱反正是剪口發.票,随時都能開,你可以晚點兒過來,我反正也住在店裡,就算前門關閉還有後門呢。呂先生說好吧,約定好明天晚上到店裡找我。
次日晚上,呂先生到佛牌店已經快十點,我用小刀劃出四千元發.票,開的他單位名頭,收了刷卡全款。既然錢已經賺到手,為表誠意,我出來請呂先生在附近的燒烤店吃羊肉串,可他死活不吃,非要我換家。我說這家店是新疆人開的,串烤得特别好吃,用紅柳穿的,味道特殊。尤其是羊肉筋,有肉有筋有骨,吃起來口感非常棒。
沒想到呂先生臉色大變,似乎不舒服,我忽然想到他的工作單位和性質,再加上前幾天聽他說起過妝屍工的事,那些碎皮肉什麼的,估計這類人對烤肉會比較反感,也就算了。後來呂先生看到馬路對面有家西安面館,就提出吃這個行。我連忙說:“上次我去懷柔就吃的西安涼皮,現在不能還吃這個吧?咱換個樣。”呂先生卻稱沒事,他就愛吃這口。無奈之下我隻好跟他過馬路,進店他又點的酸辣粉,我則還是涼皮就着肉夾馍。
吃到半路,我接到手機短信,是馬壯向我詢問佛牌知識,就順手打字回複。這時,從店外進來兩個年輕女孩,其中一個像是得過小兒麻痹症,兩條腿是扭曲的,走起路來身體左歪右扭,但長得不錯。我心想真可惜,這麼好的女孩,因為腿有毛病,這輩子都不會過得太開心。這時我看到呂先生也在注視着那殘疾女孩,看來跟我有同感吧。
我回複短信字數較多,還要邊打字邊思考,足足有一分多鐘。剛發送完,看到呂先生出神地看着什麼,順他的目光望過去,見仍是那兩名女孩,坐在店的角落裡,背對着我們的就是那殘疾姑娘,彎曲的腿支在外側,很明顯。呂先生看得幾乎都呆了,我心想他為什麼這麼在意,有可能是在殡儀館看到過那種肢體不完整的遺體,所以有所觸動。
又吃了幾口,呂先生仍然在斜目看着。我有些不忍打斷,就讓他看吧,當把面前的涼皮快吃完的時候,呂先生也沒動。我隻好招手叫服務員過來收錢,呂先生被我的話驚動,這才轉過臉,争着要付賬,被我攔住:“上次是你請客,這次我來,反正沒多少錢的東西,别争了。”
吃完走出飯店,我問他這麼晚了還能有長途汽車嗎,他說有個以前的老同學在方莊住,打算去他家過夜。
送走呂先生,我回到佛牌店,刷牙洗臉後躺在床上,算計着這兩千元的分配。給佛牌店抽四百,給馬壯六百,給羅麗兩百,我還剩八百塊錢,也算是不錯了。迷迷糊糊到半夜,手機響起,是個陌生号碼,接聽後聽到對方說:“田老闆。”我剛“哎”了句,對方卻又停頓幾秒,然後說:“不好意思打錯了。”就把電話挂斷。
這聲音聽着有些耳熟,似乎以前聯系過,而且對方還能叫出我是田老闆,我想肯定是以前的老客戶,但這号碼我沒有存,就回短信問是不是我的客戶,是否換了号碼,我好在電話本中更新。對方沒回,我也就沒再問。奇怪的是,我總覺得那聲音有些像呂先生,雖然隻跟他通過兩次電話,但畢竟在佛牌店和飯店剛剛聊過天,沒那麼快就忘。
幾天後,高雄讓那位在廣州機場貨運站的朋友直接把佛牌寄給呂先生,他發短信給我:“這件事請保密,不要聲張。”我回複放心吧,客戶的信息在我這裡都是機密,誰也不可能知道。
過了一個多星期,呂先生發短信,稱似乎效果不明顯,自己的膽量仍然沒提升。我問他是否認真做入門和供奉,他說沒錯,都是嚴格按程序來的。四千塊錢買的東西,不可能馬虎對待。我讓他繼續供奉,畢竟不是邪牌,陰牌的效果有時也不是立竿見影的。
中午在店裡,我無聊地翻着手機通話記錄,之前養成的習慣是每接到客戶咨詢電話,為了怕忘記,都會在挂斷之後立刻存起來,格式是“地區 姓 性别 要求”,比如呂先生存的就是“北京-呂先生-壯膽”,而之前那位要把老婆陰靈留在家裡的胡老師就是“威海 胡老師 留老婆魂”。哪怕隻是随便問幾句,我也得存進通訊錄,就是為了以後維護方便。因為我每隔兩三個月,就要用飛信來個大群發,而且是分成幾大類,把要求相近的歸類發送内容,推薦不同的佛牌。
翻了半天,發現隻有一個号碼是陌生的,而别的都有名字。這是什麼号碼?肯定不是那種廣告推銷和騷擾電話,因為這類号碼挂斷後我都得立刻删除,免得占地方。難道是當時忘删了?看了看時間,是差不多十天前的淩晨,最近我半夜都沒接過電話,隻有一次,也就是呂先生來店裡交錢的那天半夜,接到個稱打錯了的,聲音很像呂先生,看來就是這個。
将此号碼在網上用百度去搜,隻顯示有兩條結果。通常情況下,那些從沒在網上公布過自己手機号的人,在百度很難搜到自己号碼的結果。我看到這兩條結果的内容都是“有同好可以加我”,點開卻是無法顯示網頁。這是什麼意思?再看網頁快照,居然也不行,看了看搜索結果中,兩條消息底下顯示的網址相同,就把前面的域名放到百度中搜,也沒什麼結果。
我那天生強烈的好奇心又起了,剛要給一個懂網絡的同學發QQ信息,忽然想到會不會是境外網站,得用翻牆軟件的。之前為了在台灣香港的網站和論壇上面發布廣告,特意讓那同學教過我,于是我用翻牆軟件登陸該網址,果然能進。
這好像是個私人論壇,不用說,服務器肯定是設在境外的,不然就不需要翻牆了。論壇的名字很奇怪,叫“睡着的水”,真是好文藝的名字,水還能睡着?文藝青年的思維當然不是我這類人所能理解。論壇色調為純黑色,文字是淺灰,看起來很簡單,甚至有些簡陋,就像剛開始初學網頁設計的菜鳥做的。論壇分為幾大版塊,名字已經忘記,大版塊下面還有分版,我随手點一個,提示沒有浏覽權限,再點其他的,也都是。
點擊注冊,彈出的頁面是說必須有會員的邀請碼,否則不能注冊,真麻煩。這時隔壁飯店推門進來送飯菜,聞到香味,我肚子頓時咕咕響,羅麗拿起我的筆記本電腦:“别玩了,快吃飯!”看着她利落地把兩個菜放在桌上,我心想這哪裡是店員,簡直就是老婆加媽媽。
飯後,我又泡了壺鐵觀音秋茶,把筆記本放在桌上繼續看。頁面仍然停留在之前這個論壇,我失去了興趣,心想,從百度快照的那句“有同好可以加我”來看,指的應該是網絡ID号碼比如QQ号而不是手機号,因為沒人給對方留手機号說“加我”的,都是稱“聯系我”或“打給我”這類話,所以就放棄了。
剛要給本子關機,忽然我又起了好奇心,打開QQ軟件把這個手機号輸進去查找,還真有一個結果,網名叫“我愛睡着的水”,跟剛才那個奇怪論壇的名字很像,看來兩者之間确實有聯系,我沒找錯,而那号碼指的就是QQ号。我自己都想笑,這好奇心也是真夠強,連個陌生手機号也要查半天。雖然這麼想,但還是順手點開了這個QQ賬号,看個人資料寫着男性,23歲,地點是北京市懷柔區。
我頓時又來了精神,這跟呂先生的個人信息很相符啊,難道也是巧合?再看簽名檔寫着:“我隻愛睡着的水,我相信食色性也,更喜歡不完整的你……”太文藝了,我對這種東西沒興趣,就關掉了頁面。
過了幾天,呂先生給我打電話,說:“田老闆,這個鳄魚爪好像開始有效果。”
“你不害怕了?“我問。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