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中有一段故事,記載着東漢孔融少年時曾拜訪名士李膺,這位李元禮先生對朋友圈要求是蠻高的,不是世家通好概不接待。孔融自稱李家“世交子孫”,把李膺也說懵了,愣是不知道對方攀的是祖上哪門親戚。孔融笑道:“先君孔夫子與李大人祖上老子有師生之誼,你我兩家應該算‘累世交情’吧。”李膺與在場賓客無不對這位小才子歎服,稱他小小年紀竟如此才思敏捷,“必偉器”,唯太中大夫陳韪搖搖頭:“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孔融聽到後笑着回敬道:“想必先生小時候一定很聰明吧?”一句話把陳大夫噎得夠嗆。
看來這位孔門後人真的是口才了得了。不過人們最先知道孔融這個名字絕不是在《世說新語》,而是脍炙人口的“孔融讓梨”的故事——沒錯,大部分人在孩提時期都從大人那裡聽過這個啟蒙故事,沒聽過的朋友也許是因為您兒時家境殷實,衣食無憂,應該是用不着謙讓的吧。
不管孔融四歲讓梨是出于天性還是學習,都可以說是把“謙讓”這種傳統美德很好地體現了出來,不愧為孔聖人的子孫。《易經》卦象中,唯“謙”卦六爻皆吉,謙讓守禮,君子仁者之風。說起來,這确實比機變口才更值得保留傳揚,也更能令自身積累福報。那麼,長大成名之後的孔融又如何呢?
幾乎八個字可以概括:成也其嘴,敗也其嘴。
許多人都有經曆過類似場景,一場茶話會,席間七八人,一定有一個特别與衆不同的家夥,神采飛揚,口若懸河,舌燦蓮花,其餘人隻有聽他演說的份,孔融若是在這樣的場合,一定就是這樣的人,這似乎是個隻有一隻耳朵卻有兩張嘴的名士,渾身充滿了優越感。他能言善辯,善于評論時政,大約是以“貫口”的語速來擔當新聞主播兼評論嘉賓,在當時被稱為“議主”。
即便是對當時以狂暴著稱的董卓,孔融也沒慫,直接将對方罵個狗血噴頭,董卓又不能真把這位孔聖之後怎樣(事實上野蠻霸道的董卓意外地很看重名士,漢末第一音樂家蔡邕先生就對他很服帖),索性就将他逐到黃巾軍餘孽的北海做官,孔融也就被稱為“孔北海”。
隻是在北海任上,孔融也沒什麼實質性的功績,依舊是靠一張嘴點評世間百态。黃巾軍屢次進犯,孔大人也隻能感歎,“打雷啦,下雨收衣服啊”。猛将太史慈為了恩義,曾替他打了一架,但見過孔融本人後,隻能心道,“不是一路人吧”,于是果斷離去,為此,好像被同為當時“首席評論員”的許劭瞧不上,間接導緻太史慈在劉繇帳下不受重用。
上到漢室貴胄的劉表,下至落寞苟且的馬日磾,孔融都能毫不留情地抨擊,羅貫中稱孔融:“文章驚俗世,談笑侮王公。”絲毫不假。然而他最不該得罪的,還是當時的權臣曹操。
曹操曾以天子名義讓孔融持節钺出使袁紹,歸來後孔融向曹操和荀彧備言袁紹本人之風度翩翩,麾下之人才濟濟,與其宣戰是多麼不明智。對于暗中緊鑼密鼓地開始準備與袁紹開戰的曹操,聽過這話有多不爽,就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然後,他居然給曹操推薦了一位“霜雪”奇才,就是比他還能損人砸挂的祢衡。祢衡罵人還要打着鼓點,罵的不但又損又狠,還很有節奏感。祢衡也隻擡舉孔融一人,隻可惜他顯然沒有孔融的盛名,很快就死了,死得挺冤枉,也許也不冤枉?
最有意思的是,曹操打敗袁紹,攻占邺城後,他的兒子曹丕被爆料了一則花邊新聞:納了河北第一美女甄氏為妻。孔融作為首席新聞評論員自然不免站出來調侃道:“昔年武王伐纣,就奪了纣王寵妃妲己賜給周公旦。”
曹操疑惑了:“還有這回事兒?我怎麼都沒聽說過?”
孔融笑道:“誰知道呢?我是想當然現編的,您就當是聽個笑話吧。”孔少府針對曹氏父子“争美”的暗諷,估計令曹操心裡早就将他殺死一百遍了。
平定河北的時候,曹操針對當時糧食産出情況下達了一項禁酒令,“杯中酒不空”的孔融很不買賬,大書《難曹公表制酒禁書》。并嘲諷道:“暴君桀、纣以色亡國,難道還要禁男女之事嗎?”讓曹操愈發難堪。
然而曹操既然被稱為“世之奸雄”,若真想收拾孔少府,隻能用碾壓來形容。孔融是個很注重名氣身份的人,他愛評論時事是因為世人都重視他的評論,也給了他太多“燦爛的陽光”,幾乎每一次都像是李膺家宴上的場景,成了衆人焦點。于是自然而然,他就飄了。
曹操就雇了個“水軍頭”叫郗慮的人,讓他跟孔融對罵,自己反而從中調解。這家夥怎麼可能是孔少府的對手?完敗。于是,孔融更加膨脹,愈發不知收斂。
這時候,曹操作為丞相已經統一了北方,準備着手南下了。面對如日中天的曹丞相,孔少府更加敢于放言,這份膽色确實令人欽佩,但這份見識,卻隻能為自家埋下禍根。曹操覺得可以下手了,他恐怕有幾十種方法可以殺孔融,但選擇了最狠的一招——治了孔融一個不忠不孝之罪。
隻因為孔融對于“孝道”問題上,按照王充的言論,又做出了驚世駭俗的見解,說父母之于子女止于“情欲”“瓶器”,雖說可能是無心之言,但剛好被曹操抓住了把柄,可謂是諷刺之極。相比之下,司馬師殺夏侯玄,司馬昭殺嵇康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面對路的盡頭時,他好像還沒有自己的小兒子看得清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倘若孔融真的是有目标,有計劃的反抗強權,又截然不同了,那必然是真正的勇士,可惜大多隻是圖一時快意,完全不通時務,更不可能懂得“在敵人統治薄弱處求生存”的先進理論。司馬光曾評價孔融:“其所任用,好奇取異,多剽輕小才。”比起那個時代真正出人才的荀家、郭家、諸葛家、司馬家,孔融這類人更像是時代犧牲品,是可憐的。“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到底算不算被那位陳韪大夫言中了?
有意思的是,司馬光的成長軌迹跟孔融很相似。兒童啟蒙讀物上,有“孔融讓梨”就一定還有“司馬光砸缸”。這個急中生智救人于危難,又極富于創造力的孩子,長大後成了個研經治史的古闆道學先生,将善于發散創新思維的蘇東坡與緻力于變法改革的王安石均視為大敵,自己卻再也拿不出新鮮東西了。
我想,也許正是宋朝特有的政治環境塑造了成名之後的司馬光大人,而他也以自己的風格鞏固着這個有些蹩腳的封建王朝。然而漢末朋黨間風評互捧的環境塑造了孔融,而孔融卻被改變時代的曹操所扼殺。
時代能嬌寵一個人,也能毀滅一個人。有時候嬌寵與毀滅,又有什麼分别呢?
作者:行雲織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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