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跟符離女子湘靈青梅竹馬，産生戀情，卻始終得不到母親的首肯。貞元二十年（804），白居易将母親和弟弟搬把華州下邽（今陝西渭南市臨渭區）居住，臨行之時，再次請求母親讓他帶走湘靈。母親不但再次拒絕了他的要求，而且禁止他們見面。

影視劇中的白居易形象

心如死灰的白居易拒絕娶妻，他在心裡已經把妻子的位置永遠留給了湘靈。直到元和三年（808），他已經36歲了，母親以死相逼，才娶了朋友楊虞卿的從妹為妻。雖屬極不情願，白居易也表示恪守丈夫的職責："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塵。"但生活中，他卻忍不住時時處處指責、呵斥妻子，說楊氏你是名門之後，卻"不如農婦識時節"。其實他就是挑刺兒，楊氏不是農婦，當然不如農婦識時節。

當然楊氏也不是那麼好惹的，也是有"思想"、有"底線"的人，說你白居易搞新樂府運動，寫諷喻詩，譏刺當朝權貴，這不純粹是不務正業嗎？

不想母親出現了精神上的毛病，有自戕的傾向。發病時拿葦刀抹自己的脖子，幸虧發現得早，才搶救了過來。白居易和弟弟白行簡找了幾個身體強壯的婆子看着她，防止突然發病，又傷害自己。同時還派出人去尋訪名醫，苦口良藥雖然吃了更不少，母親的病情卻始終未見好轉。

元和五年（810），白居易自請改官京兆府戶曹參軍，雖然離開了皇帝身邊，距權力中心越來越遠，但月薪從25000文漲到了40000文，家庭經濟狀況大大改善。由于女兒金銮子出生，原來居住的房子顯得擁擠，白居易便換了一所宣平裡的大房子，全家人同住。

長安城複原圖

換了新房子，大家處于一個對新環境慢慢熟悉的過程，沒有注意到院子有一口長年不用的舊水井。第二年春，母親獨自出來賞花，一不留神，掉進這口井裡，淹死了。

疾病是一個漫長的折磨人的過程，人死也就意味着痛苦的結束。白居易扶母親靈柩回下邽，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重新選擇墓地，把祖父祖母、父親母親的靈柩遷回，葬埋一處。按照唐朝禮制，他要下邽丁憂三年。

陝西渭南白氏陵園裡的墓碑

元和九年（814）冬，白居易回到朝廷，任太子左贊善大夫。這是個閑職，不得臧否朝廷得失，活動範圍僅限于東宮。但在偏僻山村憋了三年多的白居易有太多的想法希望表達出來，有太多的激情需要釋放，該他說的、不該他說的，統統想插一句。

白居易形象

元和十年（815）六月三日早上，宰相武元衡被當街殺死。滿城都在議論，朝廷的氣氛驟然緊張，聰明的官員按捺着性情，靜觀其變。白居易卻不好好在東宮待着，"擅越職分"，跳出來管朝廷的事，第一個上疏給皇帝，認為宰相被暗殺在大街上是國恥，應當徹查兇手和躲在幕後的黑手。于是馬上遭到了政敵的攻擊：母親因看花而墜井去世，白居易卻在守喪時寫"賞花"及"新井"詩，浮華無行，全無心肝，甚傷名聲教化。

既"擅越職分"，又傷名教，是得教育教育了，唐憲宗先把白居易貶為江州刺史，接着追加诏令，再降為江州司馬。

這年秋天，白居易攜帶楊氏及諸多家妓，去江州（現江西省九江市）赴任。他們從藍田出發，到達襄陽，訪問了白居易二十歲時跟父親一起居住過的房子，随後乘船南下。

船行鄂州河段，老天竟然讓他遇到了十年未見的湘靈。此時的白居易43歲，湘靈也已經39歲，歲月無情，人卻有情，兩人相擁而泣。湘靈一直未嫁，随父親四處漂泊，需要别人的收留扶助。或許是因為白居易要遵守跟楊氏結婚前的承諾，或許是因為妻子的位置已經被楊氏占據，自己不願意委屈湘靈；也許是湘靈冰雪聰明，自己即将年老色衰，與其讓愛情轉換成親情，不如讓愛情變成記憶。于是她選擇在白居易眼皮子底下消失，來了又一次美好的"錯過"。

第二年秋的一天，白居易在浔陽江頭的湓浦口送别友人時，聽到船上有人彈琵琶，铮铮铿铿，是京都流行的聲韻，就請她入座，再彈幾曲。歌女邊彈邊訴，詳細介紹了自己的身世。原來，這是一位來自長安的歌女，紅顔褪盡，嫁給商人為妻。商人上個月去浮梁做茶葉生意，留下她在江口孤守空船。夜闌更深，她夢見少年時作樂狂歡，從夢中哭醒，于是在船上彈琵琶解悶。

歌女的身世讓白居易想到自己，想到了與父親一起漂泊的湘靈，感觸頗深，于是寫了一首長詩贈給歌女，題為《琵琶行》：

…… ……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顔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别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 ……

這首詩通過對琵琶女高超彈奏技藝的描述，通過對她不幸經曆的介紹，用情把聲和事緊緊聯結在一起，聲随情起，情随事遷，使詩的進程始終伴随着動人的情感力量。白居易和歌女過去雖然未曾相識，卻有着共同的不幸遭遇，都是從繁華的京城淪落到這偏僻處，都是内心的情感無處着落，于是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歎，抒發了同病相憐，同聲相應的情懷。

回到住處，白居易翻箱倒櫃，找出了一雙壓在箱底的千層底布鞋。這雙布鞋是當年離開符離，準備去長安參加"铨選"時，湘靈在符離渡口送給他的。湘靈通過這雙鞋告訴白居易，她多想像這雙鞋一樣，跟他一起走，一起止。當時，白居易手裡緊緊捏着布鞋，五内俱裂，鞋尚能雙行雙止，人卻要天各一方。他寫下《南浦别》詩一首："南浦凄凄别，西風袅袅秋。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他告訴湘靈，他沒法回頭，生活讓所有的我愛你，都變成了對不起。

此刻，白居易把布鞋拿在手裡，反複地看，心中又再度翻江倒海："人隻履猶雙，何曾得相似？"鞋還是成雙的，人卻成了單個的，人和鞋哪裡有一點兒相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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