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1日，廣西都安縣保安鄉上鎮村弄鄧屯。

“嗯……老七……老七，叫什麼呢……”男子支支吾吾，尴尬地撓頭發，愣是想不起第七個孩子的名字。

“他家孩子太多了，最近采訪也多，腦子大概迷糊了。”攝影機外，一位好心人打破尴尬，打了個圓場。

韋國則夫婦和孩子

“哦！戶口本！我咋忘記了……”

男子猛地跳起，急忙找到戶口簿，快速翻到“老七”的那一頁，指着名字道：“他叫這個！”

這位舉止腼腆、透着一股傻勁的男子名叫韋國則，是一名擁有10個孩子的父親。孩子數量之多，多到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

韋國則

那麼，韋國則為何要生這麼多孩子呢？

群山連綿，山路蜿蜒，草木茂盛，郁郁蔥蔥，在這片原生态的自然景觀裡，若隐若現一個年久失修的小木屋。

房屋的外表十分簡陋，頂上蓋着擋雨的塑料棚，底下用破碎的山石作為地基，牆面均是木頭，會滲水，會漏風，久了還會發黴、腐化。

木屋位于山窪之中，所通之處皆是高低錯落的山坡，周圍并未通路。

木屋外，堆放着許多木材以及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垃圾；木屋内，所有的家具歪歪扭扭，藏污納垢，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氣味。

韋國則的房子

韋國則一家12口便是這個木屋的主人，一家子常年深居老林，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

記者第一次來上鎮村時，見到的是韋國則的妻子蒙秀萍。此時，她正懷着老十，預計兩個月後生産。

有别于其他孕婦，蒙秀萍外形十分瘦削，幾乎皮包骨頭，隻有肚子是鼓鼓的。

蒙秀萍面色枯黃、暗沉，爬滿皺紋，稀疏的頭發中摻雜着不少銀絲，兩隻眼睛深陷眼窩，盡顯疲态。

蒙秀萍

“我男人在外做工，六個孩子讀書住校，最近都是我一個人帶三個娃。”

蒙秀萍看着瘦弱，力氣卻十分大。隻見她一人可以頂三個人用，挺着個大肚子，還得樓上樓下來來回回跑。

蒙秀萍左手抱着愛哭鬧的老八，右手牽着調皮的老七，背帶上還挂着熟睡的老九。

隻有三個鬧騰的孩子都入睡的那一刻，蒙秀萍才能真正坐下來，喘上一口氣，小憩一會，完了又得投入永無止境的家務活中。

蒙秀萍

大多數時候，蒙秀萍都不說話，隻有記者提問，她才會象征性地回答幾句話，用詞也十分簡短。

看着蒙秀萍疲憊的模樣，記者對這個12口之家越發疑惑。

既然生活如此艱難，韋國則夫婦為何要一口氣生十胎？兩人又是如何相識的？

韋國則與蒙秀萍是一對90後夫妻，兩人分别出生于1991年、1990年，均為瑤族人。

廣西省的都安縣是全國知名的貧困縣，縣裡耕地面積少得可憐，89％都是石山，無法進行耕種。

弄鄧屯更是其中最惡劣與落後的地區，人均耕地面積不足一畝，自給自足都困難，更别提養家糊口。

而韋國則恰恰生活在都安縣弄鄧屯，注定了坎坷且不富裕的一生。

韋國則

作為家中獨生子，韋國則備受父母寵愛。盡管條件困苦，父母仍不惜舉全家之力供養韋國則讀書。

每日，天剛破曉，母親便會牽着韋國則的手，翻山越嶺，走上一小時山路，到鄰村的弄江小學上課。

父親身體不好，卻撐着病軀，堅持早出晚歸，整日埋頭耕作于一塊貧瘠的薄田，隻為養活一大家子。

11歲那年，韋國則剛上四年級。一日，村裡的鄰居突然找到學校，給他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你爸沒了！”

韋國則

那一刻，韋國則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兩腳仿佛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父親走後，家中隻剩一對孤兒寡母，孤苦于世。母親力氣小，身體弱，幹不了農活，賺不夠學費。

懂事的韋國則知曉家中困難，主動提出辍學，用瘦小的身軀扛起了生活的重擔。

自此，韋國則與鄉友為伴，輾轉各大城市，幹過不少活計。

“我去過東莞、廣州、欽州……幹過建築工、水管工，最早幫人砍過甘蔗，在工廠做過流水線。”韋國則回憶道。

韋國則

2005年，韋國則14歲那年，在廣東深圳的一個電瓶車廠，他遇到了今生摯愛——蒙秀萍。

蒙秀萍來自廣西大化縣雅龍鄉村，與韋國則是同鄉。

蒙秀萍長相清純，楚楚可憐，性格溫柔，令韋國則一見鐘情。

深圳是一個熱鬧繁華、發展飛速的城市，大街小巷車水馬龍，帥哥美女如雲，穿着時髦，揮金如土。

韋國則置身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常常感到孤寂與空虛。蒙秀萍的出現，很大程度撫平了韋國則漂泊無依的遊子之心。

蒙秀萍

“我們同病相憐，家境都不好，我11歲失去父親，她3個月失去母親，都是苦命的孩子。”韋國說。

為了追求蒙秀萍，韋國則厚着臉皮向表哥借錢，買了平生第一件送給異性的禮物。

2005年年底，韋國則帶女友回家見母親。蒙秀萍勤快能幹，眼裡有活，幫忙做飯洗碗，一刻也沒法閑下來。

2007年年底，交往兩年的韋國則與蒙秀萍正式結為夫妻。

由于兩人都未到法定結婚年齡，因而無法辦理結婚證。因兩家經濟條件不好，故也沒有設婚宴請客。

韋國則和家人

所謂的“結婚”，隻是兩人鄭重的口頭承諾，外加兩家人聚在一起下了一頓館子。

沒有鳳冠霞帔、十裡紅妝，也沒有車子房子，彩鑽首飾，這對身世凄苦的少男少女就這麼草率又鄭重地在一起了。

2008年，結婚不到半年，蒙秀萍懷上第一個孩子。這一年，蒙秀萍18歲，剛成年；韋國則17歲，未成年。

日漸沉重的身體無法承受黑白颠倒的勞作，蒙秀萍隻好跟随婆婆回到家鄉。

自此，養家糊口的壓力全部壓在了韋國則身上。他找了份一天200元的工作，拿到工資後，隻留一部分用于吃喝，其餘全部寄給老家的妻子。

小夫妻兩地分居，隻能靠電話維系感情。隻有過年與豐收時節，韋國則才能回鄉，與家人團聚。

韋國則夫婦都是大山裡的孩子，文化程度不高，不懂如何避孕。

每到重逢之日，兩人都會抓緊時間，盡享魚水之歡。以至于接下來的每一年，韋家都會誕生一個新生命，從不間斷。

從2008年起，至2020年，韋國則夫婦一共孕育了10個孩子，蒙秀萍的肚子從未歇過。

弄鄧屯共有31個住戶，其中30戶都徘徊在溫飽線上。對于貧困家庭來說，生孩子就是生産勞動力，孩子越多，幹活的人也越多。

韋國則的孩子

“山裡的孩子都是散養的，生一兩個和生五六個，沒啥區别。”韋國則說。

因為計劃生育政策，也為了節省開支，蒙秀萍不敢每胎做産檢，前四胎也躲着在家中生産，由婆婆接生。

其中，生老三時，蒙秀萍難産，險些大出血，坐在椅子上痛了幾個小時，才順利生下孩子。

生完四胎後，醫院明确表示：“你們不在醫院生産，我們沒法開出生證明，将來小孩也不能上戶口和上學。”

為此，接下來的幾胎，蒙秀萍隻能早早住院生産。

韋國則和家人正在吃飯

生完老六後，村裡的赤腳醫生曾建議韋國則去做結紮。

然而，韋國則卻聽村裡人說，結紮會令男人體虛乏力、記憶力衰退。

“我不能做結紮，做的話，沒人養我的小孩了。”

窮有窮的養法，韋家的孩子都沒吃過奶粉，隻靠喝母乳和小米粥長大。前9個孩子的衣服都是混穿的，哥哥姐姐穿小了，就留給弟弟妹妹。

從懷孕到生産，蒙秀萍從未吃過營養品，以至于皮膚與體質越來越差，30歲的她看上去像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

韋國則和家人

不知是生産太多還是不坐月子的緣故，蒙秀萍落下了一身毛病。隻要一幹力氣活，胸口和腰椎就會持續疼痛。

顧及到妻子的身體，韋國則決定生完老十後，就帶妻子去做節育手術。

“這麼多孩子，你們養得過來嗎？”

面對記者的提問，韋國則苦笑道：“沒得辦法，既然生了，就慢慢養呗。”

韋國則和孩子

韋國則從來沒有将孩子送人的想法，即便經濟困窘，他也竭盡全力給孩子們盡可能多的關愛。

孩子大了後，會向父親撒嬌，要零食或玩具。韋國則會将孩子的需求記在小本子裡，等下一次打工回家，将禮物公平地分配給每一個孩子，從不偏心。

在提及“為什麼生這麼多孩子”的問題時，韋國則給出的回答均是“不能結紮”、“不懂避孕知識”等。

随着采訪越來越多，韋國則逐漸敞開心扉，說出了一個深藏心中的秘密。

“我不是我父母的親生兒子，這是我長大後才知道的秘密。”

韋國則

原來，韋國則的原生家庭更窮，親生父母沒錢養孩子，便将襁褓中的韋國則送到了他無法生育的養父母家。

弄鄧屯每家每戶的孩子都是兩三個打底，韋國則身為獨生子，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從小，每當他看到其他家庭孩子成群，兄弟姐妹相依為命時，便會羨慕不已。

“小時候我都是一個人玩，被人欺負了，也隻能挨着，沒有哥哥姐姐為我撐腰。”韋國則說。

人越是缺什麼，越會在有條件時報複性彌補。成家後，韋國則對“兄弟姐妹”分外執着，他迫切地想将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全都送給深愛的孩子們。

十個孩子，就像十根手指頭，凝聚在一起，就會迸發出驚人的力量，缺一根都不行。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怪事一直伴随韋國則的整個成長過程。

“小時候讀書，我老覺得有人跟蹤我，回頭看，又不見人影。結婚後，每當我媳婦生完孩子，就會有個男人提着雞鴨魚肉來我家，問他是誰，也不回答。”

直到後來，韋國則才在村民的提示下，得知那是自己的親哥哥，血濃于水的哥哥。

得知自己的身世後，韋國則徹底斷了打胎與送孩子的念頭。哪怕再苦再累再貧困，他也不會讓親生骨肉分離，重蹈他的覆轍。

2019年4月，養母去世，家中日子越發艱難。為了分攤妻子的壓力，韋國則辭去城裡工作，徹底回到村裡，靠耕種與做雜活為生。

2020年，關于韋國則的短視頻火爆全網，引來許多媒體人前來采訪，也給這個12口之家帶來了許多關注與幫助。鄉鎮府為韋國則一家申請到每人350元的低保，全家共計4000多元。

除此之外，韋國則還将幾頭牲畜寄養在合作社裡，每年可拿到4000元分紅。

看到韋家的山間小屋搖搖欲墜，接近危房，當地政府經商讨，出資建造了一棟150平米的新房，供一家12口居住。

2022年，韋國則帶着妻子與10個孩子搬進安置房，個人還入職了村裡安排的公益崗位，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好。

韋國則正在接受采訪

“以後還會再生嗎？”

面對似曾相識的問題，韋國則尴尬地笑着，搖了搖頭：“不生了，10個已經足夠了，現在我最大的動力就是努力掙錢供他們讀書，不管哪一個考上大學，我砸鍋賣鐵都會供。”

據悉，韋國則的孩子們都很懂事，學習刻苦，幹活勤勞，從不給家裡惹麻煩。

問及孩子的表現，韋國則一臉驕傲：“老大和老三學習好，在班裡能考第一，老二和老四會差一點，但也是中上水平。他們平時住校，都是自己洗衣服。”

“剩下幾個小的，我會上街給他們買肉、買餅、買牛奶，他們都喜歡吃。偶爾也會買玩具，就是經常被他們弄壞。”

韋國則

身為90後，同齡人或許還未步入婚姻殿堂，韋國則卻當了10次爸爸。

或許有人會諷刺韋國則愚昧無知，明知貧窮還生孩子，越生越窮。然而，這是由韋國則的原生家庭、生活環境以及文化水平所共同導緻的結果。

難得的是，韋國則不重男輕女，不賣兒賣女，不顧此失彼，不推卸責任，不偷懶懈怠，不堅持“讀書無用論”，這已經是在他的能力範圍内所能做到的極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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