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為什麼會淪為老師的重點‘照顧’對象嗎？”這一個星期以來，老師已經第二次向我反映小朋友的課堂紀律了。我終于忍無可忍。

“知道啊！”他輕描淡寫地說。

“那你說說看！”

“那些人會投其所好，拍老師的馬屁，而我比較正直呗！”他振振有詞。

“哪些人？怎麼投其所好？”

“這還用說？當然是沒上黑名單的同學了。老師要求的，他們堅決執行；老師沒有要求的，他們也替老師想到了。放眼全班，也隻有我一個人敢于反對老師的獨裁統治——”

“得得得——”我打斷他的話，“先來學成語，然後說你的問題。”

“投其所好”是指迎合别人的喜好。出自《莊子·庚桑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也，無有也。”“投”是指迎合，“好“指愛好。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要籠絡某一個人，如果不從他的愛好下手，就無法讓他心悅誠服。

其實，對大多數人來說，能有一樣愛好是一樁幸事。畢竟，工作隻是生活的一部分，工作之餘的閑暇時光，如果能用愛好來點綴，身心就得到更好的休整，生活也不緻于太枯燥。這一點，連明朝的張岱都表示認同，他說：“人無癖不可交也，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

愛好是向心靈敞開的大門，你“愛”得有多深，隻有自己才體會得到。它不受指标控制，也不必有很高的起點，它可以是“飯後百步走”，也可以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轉軸撥弦三兩聲”，即使彈不出完整的曲子，也無傷大雅；“手書而眠，意不在睡；抛書而寝，則又意不在書”，也未嘗不可。

這種自然随意的境界，孔子也曾向往過。有一天，他和學生談心，子路、冉求、公西華分别暢談了自己宏大的理想，但他們都沒有打動老師。輪到曾點發言，他說：“我跟他們想得不一樣。我更願意在暮春時節輕裝簡行，混迹在郊遊的人群中，其中有成年人，更多的是孩子。春風拂面，大家輕歌曼舞，談笑風生，誰也不必認識誰，就這樣結伴而行。河水在腳下靜靜地流淌，水溫不熱，也不算太涼，有興緻的話還可以跳下去遊遊泳，河水輕輕觸摸你的皮膚，很柔軟，很舒服。等到意興闌珊，大家三三兩兩，唱着歌慢悠悠回家。”曾點的話說到了孔子的心坎上，他悠悠地歎了口氣，說了三個字：“我同意！”

這麼簡單的想法，難道還不容易實現嗎？

未必。有些人身處的高度，普通人終其一生隻能仰望，但普通人輕易就能穿過的屏障，對這些高處的人而言也許就是天塹。即使費盡心思渡過去，等待他的未必就是幸福，而極有可能是災難。

鼎鼎有名的明武宗朱厚照，就是這樣一位把愛好演繹成災難的反面典型。他從小就喜歡追求刺激，吃喝玩樂無一不精，而且玩得花樣百出。他還在當太子時，身邊号稱“八虎”的太監們便投其所好，陪着他為“狗馬鷹犬、歌舞、角抵”之戲，一手把他培養成為天字第一号的纨绔。等他當了皇帝，更是大起新宅，名曰“豹房”，吃喝玩樂一應俱全。他率性而為，差一點就葬送了父親傳給他的江山，幸虧出了一個王陽明，挽救大明王朝于危難之間。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收斂，不收手，有一天坐着小船出去釣魚，結果掉到了水裡，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如果說，明武宗的愛好屬于不良嗜好，那隋炀帝楊廣的愛好總是積極向上的吧？他不但仗打得漂亮，還是個藝術家。他從當揚州總管開始，筆耕不辍二十年，寫了三十一部專著，一萬七千多卷。連唐太宗李世民都忍不住贊賞他的才華。還有李後主、宋徽宗，哪一個不是藝術領域不世出的天才？可他們卻玩丢了祖宗的江山，下場比明武宗還慘。

能給普通人的生活帶來樂趣的愛好，在特殊群體中卻泛濫成災難，問題出在哪兒？

古人早就給出了答案。魏文侯的兒子、太子子擊曾問老師田子方：富貴者驕人，還是貧賤者驕人？田子方斬釘截鐵地回答：當然是貧賤者驕人。理由是：國君如果驕奢淫逸，就無法籠絡民心，遲早會失去國家；大夫如果自高自大，總有一天會失去封地。國君如果失去了國家，誰還把他供起來？大夫一旦沒有封地，又怎麼能享受大夫的待遇？反而是不名一文的人，破罐子破摔，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事實的确如此。公衆人物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個人，而是一個行業，一個領域。一旦他言行不當，舉止出軌，受損害的也不僅僅是他自己，而會殃及這個行業，這個領域。所以，為了公衆的利益，他更應該屏神靜氣，内斂一點，低調一點。關鍵時刻，即使是難以割舍的愛好，也須棄之如履。

在這一點上，漢文帝劉恒是絕對的典範。他給後世留下了一個内斂溫和的形象，實際上，他也曾是一個熱血青年，偶爾也會做一點出格的事。就在他當皇帝第二年的某一天，他乘坐自己六匹馬驅動的豪車，從霸陵上山，一時來了興緻，準備一腳油門踩到底，全速沖下山去。結果，坐在副駕駛的中郎将袁盎及時制止了他。漢文帝以為他害怕飙車，有點瞧不上，問他是不是膽子小。

袁盎回答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錢人家的孩子很自愛，為了避免意外，坐卧一般都不會靠近堂屋的屋檐處。聖明的君主心系天下，當然更不能懷着僥幸心理。讓我沒想到的是，您竟然想超速駕駛！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對得起辛辛苦苦打江山的父親和含辛茹苦撫育您長大的母親？”

漢文帝最聽人勸，他從此非常自律。有人知道他愛馬，千裡迢迢來獻一匹千裡馬，他堅決退回，還給人家報銷了往返路費。他深深懂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個道理，所以堅決從源頭上杜絕了這種行為。他犧牲了個人愛好，卻為漢朝的基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講完故事，我問小朋友：“你再想想，同學們的做法是投其所好嗎？是巴結老師嗎？老師給你們傳授知識，是為了得到迎合和奉承嗎？”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

我又接着說：“《菊與刀》一書中有個例子：六歲的小女孩杉本钺子因為上課時挪動身體，被老師轟出教室。她‘羞得無地自容，但毫無辦法。先向孔子像行禮，接着向老師行禮道歉。然後畢恭畢敬地退出書房’。試問你們的同學中有幾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尤其是你，竟然還敢跟老師還嘴！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嗎？”

他紅了臉，低下頭默默無言。正在這時，四歲的妹妹唱着兒歌，一蹦一跳地過來了。隻聽得她唱道：

小花貓，上學校，

老師講課它睡覺！

左耳朵時，右耳朵冒。

你說可笑不可笑？

喵—

-END-

作者丨趙玉柱

責編丨鄧 茜

實習編輯 | 北 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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