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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嬷嬷每天都來回禀好消息,不是小郡主有進步,就是小郡主瘦了,引得丁氏越發春風得意,哼着曲子在落蕊園中閑庭信步。
這一高興,丁氏便從自己的月例銀子中拿出一些,添加給了杏花館的孫姨娘。按照江離的話來說,孫姨娘隻有這麼一個兒子,成不了龍鳳,卻也是做娘的唯一指望。
“娘,能不能不做太子妃啊……我尚且沒有盡床前之孝,就又要匆匆離别,實在是舍不得你啊……”
果不其然,江離此話一出,丁氏的兩行眼淚就像是擰開了閥門似的,需要江離片刻不離地用手絹去擦。
江離知道,要是想要心想事成,隻能從母親這裡下功夫,隻要她的心一軟,願意去父親面前求情,此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豈料,丁氏哭歸哭,腦子還是清醒得很,搖着頭啜泣:“那不行,這是你爹爹好不容易求來的,又得了陛下的恩準,如今若是悔婚,便是抗旨之罪。”
江離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歎氣道:“那,娘就隻能眼睜睜看着離兒嫁人咯,往後又是幾百年見不上一面了,娘就不想孩兒?”
“乖乖,東宮不比逍遙峰,到底還是坐落在長安城中,我若是想你了,請示了老爺,得了空便可去。”這麼一說,丁氏的眼淚就自己止住了。
江離沒了轍,低着頭将手中的手絹繞了一圈又一圈,盤算着新計謀。
1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江離發現芙蓉軒中的丫頭果真都是丁氏精挑細選的,尤其是一個叫阿風的丫鬟,比江離年長三歲,處事老道幹練。
其餘幾個丫鬟雖然也是各有千秋,卻終究比阿風稍遜一籌。
阿風最能看清楚人的心思。
前天,江芷兮命人送點心來芙蓉軒中,阿風總要謹慎地用銀針試試,江離很是疑惑,銀針試毒固然是謹慎,可江芷兮是自己的四姐姐,總不至于會明目張膽地設計自己。因此,阿風未免過于謹慎了。
阿風道:“郡主,凡事還是小心為妙。”
見江離仍舊不以為然,阿風眼神晦淡,沉聲道:“但凡能用銀針試出來的毒,都還算不上緻命,怕隻怕……”
“怕隻怕點心裡的毒無色無味,銀器不顯。”江離搶過話茬,從小在山中跟着師傅學藥材之術,即便沒有學到精髓,總歸也是明白一些皮毛的。
江離雙手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一盤桂花雪媚糕直咽口水,徑直問道:“她可是我的四姐,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又是送荷包,又是送點心,瞧着面善得很,阿風,你太小題大做了。”
原本站在身邊的曉霜伸手就去輕打江離拿點心的手,順着阿風的話就往下說:“阿風說得在理。郡主若是饞了,盡管告訴婢子,咱們芙蓉軒中的點心不見得就比杜蘅居的差。”
話音剛落,曉霜便端起桌上的點心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囑咐身後的纖雲跟着一起去廚房準備幾道點心。
江離看着曉霜和纖雲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院子的拐角,失望地撇着嘴趴在桌上,忍不住喃喃自語道:“吃個點心還要小心翼翼,實在是沒趣,難不成她能害死我?”
“害死我!”
江離倏地靈光乍現,從坐着的闆凳上一躍而起,得意地捂住嘴咯咯傻笑,扭頭看着阿風,含糊其辭道:“阿風,我有辦法了!”
“不可以。”阿風脫口而出。
“阿風,你知道我想出的辦法?”江離捂住嘴的兩隻手慢慢放下,瞪圓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阿風。
阿風很本能地白了江離一眼,漫不經心道:“郡主無非是想使一招将計就計,假裝自己中毒了不能成婚,好讓四小姐替嫁東宮。”
“啊,正……正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阿風不屑于去回答這個荒謬的問題,擡眼細細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矮自己一個頭的小郡主,鬥膽伸出手來,摸了摸江離的頭,顧左右而言:“小郡主,你的美貌是用其他東西換來的,珍惜吧。”
江離不再去計較阿風怎麼知道自己的想法,又十分新鮮地跟在阿風屁股後面問:“拿什麼東西換來的啊,阿風,我很美嗎,師父和代序從沒誇過我長得好看。”
阿風的話江離并沒有聽進去,這一招“将計就計”,說什麼也要實施。
“玉露,玉露,你快來。”
思來想去,這件事讓玉露去做最合适,她不比阿風精明,也比不上曉霜有好勝心,更沒有纖雲那般了得的廚藝,卻勝在細心聽話。
玉露俯身将耳朵湊近,江離偷偷摸摸竊喜着将計劃說出來。
玉露雖然聽話,卻也有一個緻命的缺點,十分懼怕阿風。明明大家都是丫鬟,她卻獨獨對阿風忌憚非常,便是看到蔡嬷嬷也不見她這般神色慌張。
“小郡主,這件事事關重大,要不還是……還是聽阿風的,别輕舉妄動得好。若是搞砸了,怪罪婢子是小,整個攝政王府被罰可就了不得了。”玉露腦海中已經設想到東窗事發後的場景,連忙勸誡江離再三思量。
打小在逍遙峰長大的江離,哪裡顧得上思前想後,但凡現在有一線生機,便隻管卯足了勁兒去試試。
玉露勸不動小郡主,面上應承了此事,一扭頭便将這件事告訴了阿風,煩請她拿個周全的主意。
“玉露,此事實在不是我們這些做婢子該管的,小郡主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倘若什麼都不做,必定誓不罷休,若一意孤行,不定又出什麼亂子。”阿風這麼盤算着,心上便慢慢多了一分主意。
“玉露,你聽我的,對小郡主的将計就計,再來個計中計。”
玉露聽得雲裡霧裡,阿風趕緊将她拖拽到無人的小角落,又詳細交代了一番。
次日,玉露便按照江離的吩咐暗暗盯着杜蘅居,很小心地将送過來的食物當面喂給小郡主吃,再由着江離誇上三四句,帶上幾件好看的首飾回去給江芷兮以作感謝。
一來二去,杜蘅居那邊也以為江離這個沒腦子的鄉野好吃佬,笃信那邊已經完全信任自己,便慢慢在五顔六色的糕點加入藥粉,一日更甚一日。
“你回去告訴四姐姐,這份糕點之情,我都記在心裡了。”
“是,小郡主愛吃我家小姐親手做的糕點,也是姐妹情深,婢子回去定會原話帶到。”
江離眯着眼睛仔細看了一陣子,緩緩開口道:“是我眼神不好使麼,怎麼瞧着前幾日來送東西的人……不是你吧?”
彼時,面前的人征了征,不由自主後退了半分,迅速地收拾好慌張的神色,應對道:“是……小郡主眼神極好。我叫花容,前幾日來送東西的是月茂。她昨兒偶感風寒,現下還在休息,怕過了病氣給郡主,便差了婢子我前來。”
玉露和江離目光一彙,頓時心領神會,裝聾作啞道:“哦哦,原是如此啊,身子要緊。”
屋子裡陷入一陣靜寂,江離很不好意思硬着頭皮繼續誇:“還是四姐姐有學問啊,給你們起的名字都這麼雅緻,取‘花容月貌’之音,真是缺什麼盼什麼……”
玉露用胳膊肘趕緊輕輕搗了搗江離的的胳膊,江離立馬意識到話說錯了,趕緊改口道:“啊那個,我是在誇你呢,好啊,這個名字……好啊……”
江離的聲音越來越小,被玉露這麼猛地一搗,腦子裡僅存的那些精詞妙語片刻間蕩然無存了。
江離見她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故意說話:“好啦,四姐姐的心意我收下了,杜蘅居中事務繁多,眼下月茂又病着,你還是趕緊回去伺候吧。”
花容站在原地,低着的頭緩緩擡起來,很客氣地說:“今兒這份如意木棉酥是我家主子新學的,郡主何不嘗嘗味道?”
躲在屏風後的阿風一聽,确定杜蘅居鋪墊了多日,今天終于下手了。
阿風便主動走出來,瞧着玉露吩咐道:“糕點大多太幹,吃之前給郡主喝點茶水潤潤嗓子。”
玉露低頭看了看桌上的琉璃杯,又擡頭望望與自己隔桌站着的阿風,很聽話地伸手就去拿杯子。
“不用,我自己拿,杯子就在我面前,還遞來遞去做什麼。”說完,江離便将面前的茶水端到面前小噙一口。
“呸呸呸,今天泡的什麼茶,怎麼這般難喝?”
江離将透着一股中草藥味道的茶杯趕緊放下,從前在逍遙峰,整個來仙閣成天都是這個難聞的味兒。
玉露趕緊說:“是上好的大紅袍,西域進貢的新鮮品種,一杯容顔常在,兩杯福壽安康,三杯……三杯價值連城。”
阿風在一旁皺着眉思索,西域能産茶葉,和上樹摘西瓜有什麼區别?編瞎話也要過腦子吧,這是遺傳了誰。
花容聽出了其中端倪,滿臉不可思議,卻插不上話。
江離不管西域能不能種出茶葉,追着問:“價值連城?這個很貴嗎?”
玉露瞧了瞧印堂發黑的阿風,意識到忙中出了錯,卻強撐着回答:“可不,這一錢茶葉就要一百五十五兩銀子,夫人疼愛郡主,特地送了一些來。”
“這麼貴?搶錢啊!”
江離從凳子上拔地而起,指着面前的茶說道:“玉露,你快些将剩下的茶葉收好,以後沒我的吩咐,别輕易拿出來喝。這哪裡是喝茶,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阿風輕輕咳了兩聲,很合時宜地站出來打圓場,滴水不漏地解釋道:“婢子馬上就去将剩下的珍品收起來,隻是這已經泡好的……總不能浪費啊。”
“有理有理,趕緊喝掉,待會兒涼了,錢就沒了。”
說完,也不再管這鹹臭的味道多麼難聞,江離一仰頭便一飲而盡,末了,擦擦嘴角,憨笑着回味道:“玉露,你可真别說哈,這貴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喝着難喝,喝完了還挺耐人尋味的呢。”
玉露瘋狂點頭,再也不開口随意編排其他話。
花容看了這麼一陣子,越發覺得江芷兮在屋裡分析的很對,這小郡主确實是一個沒腦子的人。
“郡主說得極是,茶涼了不好喝,糕點放久了也一樣會失去了最佳的味道。”花容等着回去複命,隻好出口催促。
從前,杜蘅居中的月茂送東西來,聽了幾句話便回去了,今日這個婢子倒是極為謹慎。
便是這麼一催促,更加驗證了江離心中所想。
江離左右看了看阿風和玉露,見阿風一臉沉靜,還是平日模樣,卻不解玉露也是極為松泛地輕吐了一口氣。
“吃,當然要吃,茶葉固然價格昂貴,卻比不上我四姐心意貴重。”
這麼說完,江離便大大方方拿起面前的酥糖含在嘴裡咬了半口,眼見着花容面色稍和緩,又跟着将剩下的大半塊一整個全包進了嘴裡。
“好好吃,四姐姐的手藝,真厲害。”
江離一邊說,一邊擡起兩隻手雙雙舉起大拇指。
花容咧着嘴,欠着身子笑道:“郡主喜歡就好,院子裡還有忙不完的差事,婢子且退下了。”
花容剛出院門,玉露就撇嘴咒罵:“方才怎麼不見你有忙不完的差事?”
剛說完,又像是反應過來什麼,趕緊去拍江離的背,慌忙道:“快,郡主趕緊将方才吃下的東西催吐出來。”
江離看了看旁邊的阿風,将玉露的手從自己的背上挪開,氣定神閑道:“不論這如意木棉酥有毒無毒,吃進我的肚子,都是沒毒的。”說完,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風。
“郡主……”
阿風剛要開口,江離便打斷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我打從心裡感激你們真心待我。”
江離眉眼間忽然變得黯淡,伸手又從盤子裡拿起來一小塊酥糖,慢悠悠說着:“如意木棉酥……難為她想出這麼一個好聽的名字。如意如意,但願她真的如意吧……”
江離沒敢告訴阿風,自己在逍遙峰這十二年,遍嘗百草,一入口便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茶水,乃是混合了清熱解毒的化氣丹。
江芷兮在酥糖中加入的是大毒之物九裡香,兩者相遇,雖能解大部分毒,卻始終不能做到蕩然無存。
江離也沒敢告訴玉露,自己雖然一直叫她暗中觀察杜蘅居的動向,卻每每都期盼着希望落空,她一點兒都不希望阿風的猜測一語成谶。
江芷兮若是無辜的,那她便是自己這麼多年相見恨晚的姊妹,如此,多好。
江離下令,芙蓉軒上下所有人都要緘口不言,尤其告訴蔡嬷嬷,既然已經入了芙蓉軒做事,就不必事事都去叨擾母親。
如此,芙蓉軒沒有亂,杜蘅居也平靜如常。
2
距離大婚還有五天,整個王府加快了速度披紅挂彩,處處都是一派喜氣洋洋。
杜蘅居中的花容跪在地上雙眼含淚,翻來覆去都是一句話:“婢子真是看着郡主吃的,她真的吃了……”
緊跟着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原本紅腫的臉上更是雪上加霜。
月茂跪下來求情道:“小姐明鑒,花容做事情最為謹慎,絕不敢撒謊啊。”
江芷兮将說話的月茂一腳踹開,伸手拂開桌面上所有的糕點水果,橫眉冷目地盯着地上的兩個丫鬟,道:“隻有五天了,若等她成了太子妃,我的計劃都完了。”
柳姨娘信步走進來,看到屋子裡一片狼藉,緊跟着就是一陣責備:“遇到事情這麼沉不住氣,即便能嫁入東宮,又能指望你成什麼大事。”
江芷兮心中的怨氣正愁無處發洩,柳姨娘這番冷言冷語更是讓本就晦暗的心情火上澆油。
“娘說得對,女兒眼光狹隘,隻能看得到眼前的利害。可,娘又厲害多少呢,哥哥沒有軍功那些年,娘眼睜睜看着我被接到蒼梧堂,一句話都不敢講。”
柳姨娘慌了神,趕忙解釋道:“彼時我人微言輕,老爺怎麼會聽我的?為娘的處境,你怎能體會?”
“對!處境!娘既是把我拱手讓出去了,便不該再把我接回來,我又不是物品,這麼推來要去,你要我的處境如何自居?”江芷兮站起身,揮手讓兩個下賤的婢子滾出去,眼下顯然已經無暇對她們責罵。
柳姨娘本就是個火辣性子,眼見着自己的親生女兒說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揮手一巴掌,不偏不倚落在了江芷兮雪白幹淨的臉頰上。
“芷兒……”
柳姨娘的一巴掌仿佛不是打在自己女兒的身上,而是直接蹿到了自己的心尖上。
這麼多年,柳姨娘其實也暗中提過多次将江芷兮接回杜蘅居的話,可江華兖每每都隻顧着丁氏的情緒,三言兩語便将她打發回去。如此,過了很多年,等江文柏有了些大出息,江文兖才總算松了口。
這些話,柳姨娘曾一遍遍對江芷兮解釋過,奈何江芷兮像走火入魔似的,根本聽不進去,隻當作這是柳氏荒唐的粉飾之詞。
芙蓉軒中,江離卻也過得不大順利。
丁氏一大早就托人送來趕制好的嫁衣,玉露和阿風兩個人把江離從床上架起來試衣服。江離一點都不在乎衣裳好不好看,隻是滿嘴胡話道:“别拿給我試,送給四姐去啊……”
“你這孩子說什麼夢話呢,江芷兮哪裡能穿的了這麼精美的華服。”丁氏立馬反應過來屋裡下人衆多,恐人多嘴雜,忙補充道:“當然啦,倒沒别的意思,隻是眼下是離兒你的大婚,當然先緊着你,等哪天輪到她了,為娘也會讓她風風光光的。”
說完,丁氏便将江離癱軟無力的頭再三擺正,嘴裡念念有詞:“我的乖乖真好看,随我随我。”
眼見着江離還是沒有睡醒,試妝也完全沒辦法進行,丁氏便命令阿風想辦法把小郡主弄醒。
阿風眼珠子滴溜一轉,低頭附在江離耳邊輕語道:“大紅袍被人偷走了。”
“紅袍,什麼紅袍……”随即又跟着尖叫道:“我的大紅袍,老貴了!阿風,愣着幹嘛,快追!”
丁氏看着赤腳就要往外奔走的江離,忍不住嫌棄:“哎呦呦,你是郡主啊,怎麼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啊,要叫人笑話的。”
江離這下子總算是徹底清醒了,看曉霜等人一邊站在闆凳上挂紅綢子,一邊咯吱咯吱笑個不停。
江離的面色忽地绯紅一片,眼瞧着是不必塗脂抹粉了,隻是女兒的嬌羞便恰成風景。
丁氏站在旁邊一個勁兒誇贊,誇着誇着,兩行眼淚便順着長臉流淌到了下巴颏,抽抽嗒嗒哭了一陣子,開口道:“一轉眼,乖乖都要嫁人了,為娘自小沒有好好帶過你,剛回家還沒看夠就要……”
“那,要不别嫁了?”
江離發現,隻要自己一提這話,丁氏馬上就能停住眼淚,屢試不爽。
如今,趁着丁氏也在,也算得上天時地利人和。
“哎呀,娘,我……”話還沒說完,江離便“轟”地應聲倒地。
即便這個動作,江離已經練習了很多次,可還是止不住疼得咬住牙關。
這突如其來的倒地,讓愛女如命的丁氏心疼不已,癱在地上抱着江離就開始手足無措:“離兒,你怎麼了,快醒醒。叫……叫郎中,不不,快去喊老爺,請太醫,要太後身邊的馮太醫!”
玉露鎮定地從一片慌亂中退了出去,出了芙蓉軒才開始大喊大叫:“不好了,小郡主暈倒了,不省人事了,要死了,快去請老爺……”
“混賬丫頭,亂喊什麼,這張嘴是不想要了?來人……”
隔着老遠,丁氏居然都能聽到玉露的喊話,阿風一時間不知道該誇玉露的嗓門高,還是該說夫人的耳朵好。
阿風趕緊攔住丁氏,添油加醋道:“夫人,小郡主臉色都白了,别是兒時舊疾未愈吧。眼下,小郡主的性命要緊,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婢子,留着等小郡主醒了再好好以儆效尤也不遲。”
丁氏一聽這話确實有理,也疑心這麼多年在逍遙峰是白住了,呼天搶地,哭得很像是女兒已經離了人世。
玉露喊着跑着,看到杜蘅居的花容一路小跑過來,瞧見她臉上的巴掌印,大緻也猜出幾分内情。
玉露哭着将大緻情形說了一遍,末了哭得梨花帶雨,道:“這可如何是好,眼看馬上就要和太子大婚了,說到底,是我們郡主沒這個福氣……”
“玉露,你也别太傷心。興許就和你說得一樣,小郡主兒時便患有重疾,即便是養在逍遙峰,不見得就痊愈了。如今,大有可能是舊疾重纏,也是一個可憐人啊。”花容說得情真意切,可腳下的步子早已迫不及待要回去複命了。
玉露不知道小郡主還能撐多久,索性就成全了花容這一番忠主的心思,主動開口道:“如今,夫人在芙蓉軒,還請你回家告訴你家主子不必挂心,她們姐妹情深,四小姐怕是要難過很久了。”
花容裝模做樣應承了幾句,緊跟着又一陣小跑往杜蘅居的方向奔去了。
玉露轉到落蕊園後頭的巷子裡,正好撞見迎面而來一背着藥箱的郎中,慌慌張張,連趕帶跑。
“先生請跟我來。”玉露引着郎中便向芙蓉軒中去了。
丁氏定睛一瞧,來人并不是馮太醫,一時間沒了分寸,也顧不得體面,直接問道:“馮太醫呢?你們都是怎麼當差的,脖子上晃蕩着的都是瓢嗎?”
玉露忙跪倒在地,委屈道:“老爺并不在府中,已經着人去請馮太醫了。怕小郡主等不及,婢子這才先領着賈郎中來瞧瞧。”
玉露如此好心,丁氏也顧不上責怪了,趕緊讓開距離給這位姓賈的郎中到床前問診。
“怎麼樣了,我女兒……沒事吧?”
不過是幾個字,丁氏卻在嘴裡斟酌了很久,尤其見郎中又是診脈,又是看舌苔,生怕聽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郡主氣虛體弱,驟然暈倒恐不是空穴來風,許是久病不治,愈發衰微。”
“啊……”
“夫人!”
丁氏本是強撐着身體倚靠在蔡嬷嬷身上,聽此話,即刻癱軟在地,衆人匆匆上前去攙扶,尤其是阿風,說話擲地有聲:“夫人,小郡主的病不是一朝一夕之症,慢慢休養總會好的。”
丁氏木然點點頭,其實,這時候,誰跟她說話,她都會點頭,卻也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五妹——”
不出所料,前後不到半刻鐘,江芷兮便帶着兩個貼身丫鬟急急地趕來了。腳尚且沒有邁進屋内,幾聲嗚咽聲便從院子一路高哼而來。
“母親,您節哀……”
“郡主又沒死,我節什麼哀?把你裝模做樣的哭聲歇了吧,哭了這麼久,半滴眼淚都沒有。”丁氏說話不留半分情面,不亞于當着衆人的面,狠狠打了江芷兮一耳光。
江芷兮把聲音壓低了下去,直至消失冷靜下來,想起從前養在蒼梧堂的時候,丁氏對她是何等疼愛有加。
回憶越是美滿,當下便更顯得凄慘。
江芷兮輕吸一口長氣,緩緩安慰道:“母親,芷兒沒有惡意。五妹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和小時候一樣逢兇化吉。”
丁氏并不回話,眼睜睜看着江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強撐着身子挪到了江離身邊,握着女兒的手愈發難過。
江芷兮并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緊跟着又說:“上一次五妹身體大病,乃是送到逍遙峰才轉危為安,如今剛下山,就又……母親,芷兒說句不該說的,興許五妹并不适合在長安住呢,何不為了她的性命安危,再着人……”
江芷兮沒能繼續說完,丁氏便直接丢了一個白眼過來,冷漠道:“長安是她的家,她不适合住,誰才适合住?”
江芷兮慌忙跪倒在地,兩眼通紅委屈不已,哭訴道:“母親該不會以為是芷兒有什麼非分之想才這麼說吧?我和五妹情誼深厚,芙蓉軒中的下人一問便知,我豈是不能容人之人?芷兒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妹妹有什麼閃失,更不忍心看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江芷兮字字珠玑,哭腔更是平添情真意切。
丁氏這才命蔡嬷嬷将她攙扶起來,軟下心來,柔聲道:“難為你為離兒着想,隻是這件事,我還要與老爺商量後再做決斷才行。”
“那是自然,隻是要快些才好,五妹的病拖不得。”
丁氏擡眼望了望屋裡屋外滿眼喜悅的紅,一時間更覺辛酸,忍不住在江離床前念叨:“我的乖乖,咱們娘倆兒的福分當真是淺薄得很,娘對不住你……”
淚眼婆娑之中,丁氏也瞧見江離的眼角挂着淚。
丁氏以為這是母女連心。
然而事實上,江離其實是在咬着牙強忍着由腳心蔓延到全身的,一陣一陣針紮似的酥癢,猜測是方才光着腳溜達時踩着什麼異物還粘在腳心。
一忍再忍,不知不覺就癢哭了。
郎中緊跟着又歎氣道:“恕老身醫術不精,郡主的病症實在難以根治,這一躺,能不能醒過來……都兩說啊……”
郎中邊說邊斜着眼睛去看阿風,被瞪了回來後,又顫顫巍巍繼續說:“夫人莫要難過,方才聽說郡主從前是在逍遙峰養好的,如今之計,不如試上一試。”
江芷兮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悠着步子看看滿屋通紅,想着自己的屋子很快也該是這般喜氣四溢。
丁氏聽不進去話,滿心滿眼都是躺在床上的女兒,看到屋子裡擠滿了人更是平添煩躁,如此,便吩咐衆人散去,隻留下自己侍奉在江離床前。
3
江華兖回來時,天色已經大黑,難以置信地沖進芙蓉軒,木然注視良久,直到再三确認是真的,才不得已退了出去。
“如今,婚事在即,這個節骨眼上悔婚是大罪。”
江華兖将衆人聚集在蒼梧堂,木讷異常,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柳姨娘身為家中的一份子同樣擔心,晃蕩着杯子喝了一口茶,佯裝懵懂:“小郡主實在是命運坎坷,眼看着就要做太子妃了,卻遇上這檔子事。眼下,退婚悔婚都不可以,難不成找人替嫁?”
丁氏的兩隻眼睛腫得宛如核桃,木然的眼神一聽這話頓時光亮了起來,開口諷刺道:“你要說什麼直接說就是,那麼點花花腸子彎來繞出,也不嫌累得慌。”
眼看柳姨娘要開口賣慘,丁氏最煩這副白蓮花的模樣,搶話道:“知道你是為了王府着想,可離兒是嫡出正經小郡主,有什麼人可以代替她呢?”
柳姨娘喜上眉梢,剛開口:“芷兒是……”
丁氏又沒好氣地插話道:“芷兒養在我膝下之時,享有的也是嫡出待遇,怎麼如今去了杜蘅居,柳姨娘倒是忍心讓自己女兒成為别人的替代品?芷兒是極好的姑娘,即便是庶出,到底也是王府的孩子,正經談婚論嫁,也能覓得良緣,何必糟踐了自己。”
柳姨娘憤憤不平,撲到江華兖跟前一頓嚎哭:“老爺,做娘的當然心疼自己的孩子,可眼下,我實在不忍心看着老爺煩憂啊,若芷兒替嫁能化得了此劫,也算是好事一樁……”
柳姨娘越說越想哭,越哭還想說更多,惹得江華兖實在心煩,将衣袖一把從柳姨娘的手心裡抽出,極不耐煩地說道:“是遇上事兒了,又不是死了人,你在這裡号哪門子喪?趕緊站起來,也不怕下人們笑話。”
柳姨娘聲音戛然而止,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
柳姨娘剛站起身,江芷兮便突然跪地叩頭,丹唇輕啟,大義凜然:“芷兒自願為五妹替嫁,不在乎卑賤名節,隻願意江家能化險為夷。”
丁氏看着面前的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想到自己的女兒此刻生死未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揚言道:“你倒是想嫁,不見得太子就想娶你。再說,古往今來,我朝還沒有庶出女子做太子妃的先例,若傳了出去,陛下豈不是更要怪罪我王府欺上瞞下?”
“好了好了,你一言我一語,吵得我頭疼。”
江華兖将丁氏拽回了座位上,用手扶着自己疼痛不已的額頭兀自發愁。
這種場合,孫姨娘往往沒有什麼話語權,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和柳姨娘都是妾室地位,自然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妾身倒是覺得柳姨娘的法子也是個辦法,芷兒雖不是大夫人所出,但也養在大夫人房裡多年,怎麼也算是半個嫡女,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是欺君。”
“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我那幾十兩銀子權當是喂了狗。”
丁氏知道這粗話有失身份,又是江華兖極不愛聽的惹事之詞,故而說得很小心,很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說給自己聽的。
丁氏不知道,在她看來,多撥了一些月銀給孫姨娘是救濟,可在孫姨娘的自尊心看來,這就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變了法兒告訴她,你的兒子是個孬包。
人心隔肚皮,這個道理,打小出身世家被捧着長大的丁氏還有些不明白。
江華兖本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聽孫姨娘一說,恍然間豁然開朗。實在不行,這也是個辦法。
柳姨娘向孫姨娘投來贊賞的目光。看來,前幾日密集的往來不算白費功夫,柳姨娘摸透了孫姨娘的性格,三言兩語便挑撥了幾十兩月銀的恩情。關鍵時刻,這枚棋子還真派上了用處。
“雖然是替嫁,但對方乃是太子,也不能算委屈了芷兒。隻是有一句,往後對外,須衆口一詞,江芷兮就是大夫人的女兒。”
柳姨娘的面色一沉,想要說話,卻被江芷兮堵了回來:“這樣也能讓女兒名正言順,免受非議,爹爹考慮甚是周全。”
這句“名正言順,免受非議”讓柳姨娘心裡咯噔一下,霎時間刺痛難忍,咬着唇,簌簌留下兩滴淚。
回到杜蘅居的江芷兮開始着手張羅自己的婚事,不知何時,她連合身的嫁衣都偷偷準備好了,比之丁氏為江離準備的那一件,有過之而無不及。
“芷兒,你真打算從蒼梧堂出嫁麼,為娘……”
“娘,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我馬上就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了,何必糾結從哪裡出嫁、給誰敬茶拜别這些小事呢?”江芷兮心裡、臉上都看不出半分心酸,倒是柳姨娘,為此傷心了整個晚上。
芙蓉軒中,阿風說幹了喉嚨才終于将丁氏請回去休息,等丁氏前腳剛走,江離便一骨碌從床上跳了起來。
“哎呦喂,我還以為裝病最容易,不用動,也不用說。哪知道動彈不得特别難受,睡久了,感覺身上都有虱子在爬,快快快,準備熱水,我先洗個澡疏松疏松筋骨。”江離嘚啵嘚啵說,曉霜、玉露等人就跟着馬不停蹄地忙活。
阿風拉着江離的手,忐忑不安地确認道:“郡主,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四小姐上了喜轎,一切就都晚了。倘若你現在醒了,我再安排賈郎中回來,說是出了奇迹便可,你還是太子妃。”
“阿風,你怎麼那麼想讓我成為太子妃呢,該不會是你喜歡太子吧?要不你代替我出嫁也行。”
“郡主又說胡話了。”阿風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知道小郡主這是鐵了心不會做太子妃了。
臨大婚還有兩日,東宮那邊又送了許多禮物過來,隻是,這次跟前兩次不太一樣,除了送禮,還送來了一封信。
江華兖前腳剛把江離病重的折子遞上去,後腳就得了太子在信中寫道:“傾慕之心,不懼生老病死。”
言外之意,太子這是隻想娶江離。話裡話外,不論小郡主是躺着的,還是站着的,不論是活着的,還是半死不活的,既然是早已定下的親事,便隻能是她。
不願嫁太子,郡主裝病拒婚,太子卻喜道“我就喜歡病秧子”
聽到這個消息,芙蓉軒嘩然一片,杜蘅居更是吵鬧不停。
江離癱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冰冷的牆,心跟着慢慢失了溫度,任憑阿風和玉露怎麼拖拽,她就是坐在地上不起來。
“阿風,我不活了……啊啊啊!”說着就哭了起來。
這還是頭一次,阿風見到小郡主哭得這麼傷心。
阿風安慰道:“郡主,既來之則安之,太子對你一心一意,這是天大的緣分。”
“屁的緣分啊,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什麼脾氣秉性,嫁進東宮做金絲雀有什麼好的。”江離連回逍遙峰的行李都準備好了,隻等着大婚一結束,她就裝得病弱殘喘打道回山。
現在好了,想去的沒去成,不想去的逃不掉。
杜蘅居中,院子裡的花盆碎了一地,屋裡的銀器瓷器更是一聲接一聲砸向地面,即便柳姨娘在旁喊啞了嗓子,江芷兮也始終停不下宣洩的行動。
“憑什麼不能是我,我有什麼不好,我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笨蛋,一封信就毀了我一整盤棋,叫我怎麼甘心?!”
“芷兒,你……你消消氣,不做太子妃也有不做太子妃的好處,天下的貴門府邸很多,不見得别家世家公子就比太子差……”
“他們再好,将來能做皇上嗎?對我再好,能讓我成為皇後嗎?”
江芷兮的話讓柳姨娘沒了繼續分辯的理由,江芷兮仍然不依不饒,怒罵道:“都是你,你為什麼不是爹爹的正室夫人,我為什麼是一個下賤的庶出女兒……即便從蒼梧堂出嫁,即便對外衆口一詞我就是大夫人所出,這種說辭瞞得了别人,又怎麼瞞得過太子……”
江芷兮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徑直朝着柳姨娘的胸口幹脆一擊,讓柳姨娘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再次鮮血淋漓。
若是有的選,她何嘗不想呢。可自己的娘家不過是泥瓦匠起家的平常人家,丁氏當時卻是當朝太傅最寶貝的孫女,自己何來能力與之争妻妾。
美貌,能暫時栓得住男人的憐憫之心,卻終究比不上前途有威懾力。
眼見裝死已是枉然,江離隻好讓“奇迹”提前發生了,引得丁氏又是好一陣激動。
大婚當日,江芷兮來芙蓉軒問候,雖做不成太子妃,面子工程總歸還是要做的。
江芷兮看着江離身上漂亮華麗的服飾,心中仍舊不甘心,早知如此,就應該多下點藥在糕點中,一了百了,倒也不至于像今日這般橫生枝節。
江離看着江芷兮面容枯槁,更顯楚楚可憐,料想她昨晚定是沒睡個好覺,開口便是:“四姐,真是造化弄人,分明你才更适合做太子妃。”
江離這話實乃真話,她有些埋怨江芷兮,做太子妃的機會都送到你手上了,怎麼不好好把握,這下好了,扔出去的燙手山芋,又給我扔回來了。
江芷兮哪裡知道江離的心思,隻當她是在說反話嘲諷自己成了笑話,于是,便開口道:“我不如五妹有福氣,不是嫡女,也不會裝病。”
“啊……四姐,你……你怎麼知道……”
江芷兮昨晚哪裡睡得着,想了一整夜,将那幾日玉露的鬼鬼祟祟、糕點中的毒性滞後發作,還有和王府從沒交集的賈郎中都聯系了起來,逐漸推算出其中端倪。
如此,便更加肯定,江離并不像表面單純,實際上,她比丁氏更加心機深沉。
隻是,江芷兮更加痛恨,若是裝病不想嫁,便幹脆裝到底不要醒,何必等杜蘅居什麼都準備好了,再突然痊愈,讓全長安城看盡了她江芷兮的笑話。
如此想着,便忍不住更加咬牙切齒。
丁氏幾次三番着人來問準備如何,又說時辰耽擱不得。
伴随着催促、熱鬧、慌張、淩亂,江離被衆人簇擁着趕鴨子上架了,哦不對,是趕小郡主上花轎……(原标題:《風華一代:陰差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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