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看歲月如梭美文?歲月靜如玻璃,年華砥砺于鐵作者 |Amal El-Mohtar,接下來我們就來聊聊關于靜看歲月如梭美文?以下内容大家不妨參考一二希望能幫到您!
歲月靜如玻璃,年華砥砺于鐵
作者 |Amal El-Mohtar
譯者 |仇春卉
塔比莎走着,心裡想着鞋子。
“鞋子”這念頭,已經在她心中萦繞很久。雖然鐵質堪久磨,但硬要準确說,“很久”是磨壞三雙半鞋所需的時間。不如簡單些,數數還剩下幾雙鞋:她出門時帶了七雙鐵鞋,如今還剩下三雙,都緊緊地綁在背囊外面,一個勁兒地往下墜。歲月從不停留,和風景一起從她身邊匆匆掠過。一年的路能磨爛一雙鐵鞋的底嗎?她說不好,不過也相差無幾。她總是立志從下一雙鞋開始就計算走過的步數,卻總是分神數不完。
她總想着鞋子,否則她根本走不下去:鐵箍割破她、擦爛她、撞擊她、給她磨出水疱。這些痛苦賦予她能力,使她能踏山踩水、跨過懸崖[VS1]。她必須不停前行,否則鐵鞋無從磨損。這鐵鞋必須踏破。
每次要把新鞋捆上總是很難。
三雙鞋那麼久之前,塔比莎正在一片松林裡,尖銳的綠色氣味在她心中喚醒了一個念頭,一個打破了她麻木、機械心靈的念頭。(機械?我隻有一雙赤腳!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塔比莎每次想起這荒誕的一刻都不禁發笑。)陽光射進松林裡,如金針般刺在她身上。塔比莎顫抖着将雙臂縮進毛皮鬥篷裡,同時卻把腳趾伸直,嵌進深秋的泥土裡。她哭了,因為在那一瞬間,她嘗到了自由的滋味——原來她真的能夠在有生之年把鐵鞋踏破!緊接着,一個數字像冰刀一樣紮進了她的心窩:磨掉了一雙,還剩六雙。
兩雙鞋之前,塔比莎正在深藍色的湖面上踏行。鞋底薄薄的鐵片脫落時,她一頭栽進水裡,一下子沉了下去。她手忙腳亂地掙紮着,把另一雙鐵鞋從背包上解開,折斷了一根腳趾把鞋套了上去,重新回到湖面上,一瘸一拐地朝着遠處的岸邊走去。
上一雙鞋之前,塔比莎正在海邊。鹽水浸泡着她傷痕累累的雙腳,她仰望星空,心裡想道:溺水會比現在更痛苦嗎?
她想起了哥哥們穿的鞋子:有一雙一步七裡的軟皮靴;有一雙帶翅膀的涼鞋;還有一雙能讓人隐形的綢緞拖鞋。真奇怪,她想道,哥哥們的鞋子會讓腳步輕快,把世界拉近、變小,讓他們去探索和發現。
也許這一點也不奇怪,她想,本來鞋子的功能不就是輔助穿鞋子的人行走嗎?然後她又想,真正奇怪的是女人們被迫穿上各種古怪的鞋子:玻璃鞋、紙鞋、燒紅的鐵鞋,讓你跳舞至死方休的鞋。
真奇怪。塔比莎一邊想一邊繼續前行。
▲ 插畫師:Tyler Jacobson
阿米拉創造了紋絲不動的藝術。
她端坐在一座高高的玻璃山上,山頂雕刻成一個厚重、光滑的王座,大小很适合阿米拉的身形。魔法環抱着她,将她與王座融為一體,隻要她不亂動,是可以坐得很舒服的。她坐在這裡經曆着風雨的洗禮,亮晶晶的雨絲像溫柔的手指,輕撫着她的肌膚、她的秀發、她的長袍和她的王座,似乎在想方設法引誘她移動身軀。可是阿米拉正襟危坐,紋絲不動,腿上放着一個金蘋果。
有時她會覺得饑餓,魔法立刻讓她飽足;有時她會覺得疲倦,魔法馬上助她安眠。在白天,魔法保護她古銅色的肌膚免受烈日灼燒;在夜裡,魔法溫暖着她穿着絲綢鞋的雙足——隻要阿米拉不亂動,隻要她繼續安坐在玻璃山頂的玻璃王座上,她就能得到魔法的護蔭。
在這個位置,阿米拉能夠居高臨下地俯視芸芸衆生。她看到農夫在土地裡耕種,旅人在村落間穿行;有時候她還看到殺人越貨、謀财害命。她多麼希望能夠下山把自己看到的一切與人們分享,一切都受阻于那些追求者。
玻璃山下人群湧動、喧嘩嘈吵。這幫人——上至高貴的王子騎士,下至低賤的牧羊人——全部都瘋狂地愛上了阿米拉。為了與她親近,人們吆喝着口号,互相激勵着,紛紛拍馬向玻璃山頂沖去。他們的下場當然是人仰馬翻,仿佛一陣一陣浪濤碎裂在無情的岸邊。
當人們從玻璃山壁上滑落時,他們的戰馬有的折斷了腿,有的口吐白沫;人們尖聲叫罵,各種惡毒詛咒不絕于耳:你這賤人!你這巫婆!你這坐在玻璃山上的玻璃婊子!瞧你把我們害得這麼狼狽!明天我一定要得到你!明天!明天!
阿米拉緊緊抓住手中的金蘋果。她總是通過觀鳥來分散注意力,幫助自己度過漫長的白天。從她頭頂飛過的有成群結隊的野鵝,還有海鷗、雨燕和燕子。她想起了一個故事,有一位公主把用荨麻織成的衣服扔向空中的天鵝,她暗自希望她也能伸手從鳥兒身上拔下一根羽毛,好讓自己也長出翅膀……
到了晚上,她為夜空中的星星連成新的圖案,将熟悉的星座改頭換面:想象北鬥七星不是長柄勺,而是一把鐮刀,或者是一頭大熊?當空中的飛鳥都數完,天上的星星也看遍,她就會提醒自己;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塔比莎第一眼望見玻璃嶺,仿佛看到刀鋒上的一道寒光,還不及移開視線,滿目的翠綠已被刀光劃破。當時,她剛剛走出一片森林,惡毒的朝陽刺痛她的雙眼,卻沒有為她帶來半點溫暖。在鐵鞋跟的重壓之下,霜凍的小草紛紛碎裂,但這融化的涼意撫慰着她裸露在鐵箍外面的皮膚。
她坐在森林邊上,觀察着遠處光影的變幻。
山腳下滿是男人,人群發出沉悶的震蕩回響,讓她想起大海。她看着他們策馬飛奔,卻都在山上撞得頭破血流。她想,這座山一定有強大的魔法,能吸引男人作出如此的愚蠢舉動,還能經受那麼多鐵蹄的踐踏。
塔比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腳,又擡頭望着那座玻璃山。她已經習慣了用各種和程度無關的數字來定義疼痛的程度。如果疼痛是六,意味着她的傷處有淤青,邊緣清晰,沒有發燙;如果疼痛是七,傷口紅腫并且流血;如果疼痛是三,則是傷口表面發黃脹起,平滑,隐隐作痛,也許正在發炎。
此刻她的疼痛是五,傷口呈現綠褐色,結了厚厚的痂,情況穩定,應該能夠支撐她爬到山頂。
于是她等到太陽下山才出發,毅然踏入了前方這片開闊地。
阿米拉目送着斜陽西沉,一團霧氣冉冉升起、緩緩擴散,把世間萬物變得柔軟、沉寂。空氣中沒有血腥和汗臭,她隻聞到純淨的水汽。就這樣,這個世界平靜、安詳地消失在她眼前。
突然,她心中的旋律亂了節拍,因為她聽見山下的濃霧裡傳來一下下摩擦的噪聲。這聲音平穩而均勻,分明是有東西正在穩步攀上這座玻璃山!阿米拉頓時覺得心神不甯,因為不應該這樣子,按理說,沒人能夠爬上這座被魔法保護的玻璃山,可她也知道魔法是魔法的魔法,總有魔法能更勝一籌。剛開始她以為上來的是一頭熊,然後發現是一件皮毛罩衣,兜帽裡面露出一個蒼白而精緻的下巴,還有一張因為艱苦攀爬而累得咬牙切齒的扭曲的闊嘴。
阿米拉凝視來人,忐忑不安。隻見這個沒有坐騎、頭戴兜帽的陌生人一步一步走上山頂,停下來,矮下身,卸下溫暖而厚重的皮毛大衣。阿米拉眼中出現一個女人,她也出現在這個女人的眼中。這個女人既像一根羽毛,又如一柄利劍,而且她看起來餓壞了。
阿米拉沉默地向她舉起了手中的金蘋果。
▲ 攝影師:Rosiehardy
塔比莎本來以為面前這個女人是一個雕塑、一件銅制的裝飾品、或是一個神像,卻見她擡起了手。她心裡有一個聲音讓她先不要伸手,一個坐在玻璃山頂的魔女,贈送的食物肯定不能輕易去接。可是同時她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食欲,硬是把這個謹慎的聲音壓了下去。她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體會過這種饑餓感了,因為那雙魔法鐵鞋能夠使她忘記自己的辘辘饑腸。她總是熬到虛弱得邁不開步的時候才想起要吃東西。
這個金蘋果看起來并不像食物,可她還是一口咬下去。蘋果皮頓時像焦糖似的裂開,甜美清澈的果汁從果肉裡滴下來。她狼吞虎咽地把整個蘋果連皮帶核都吃進了肚子裡。然後她再次看着坐在王座上的女人,說了一句“謝謝”,并不知自己的語氣顯得粗糙生硬。
“我的名字叫阿米拉。”女人答道。她說話時隻有嘴巴以一種緩慢而凝重的方式在動,而全身其餘部位竟然可以保持紋絲不動,塔比莎不禁大為驚歎。“你是來迎娶我的嗎?”
塔比莎怔怔地看着她,然後抹掉下巴上的蘋果汁,仿佛這樣做就能把吃進肚子裡的金蘋果也一并抹掉。“我非娶你不可嗎?”
阿米拉眨了眨眼睛。“倒不是非娶我不可,隻是……人們想要爬上來就是為此,你知道吧。”
“呃,不知道。我隻是——”塔比莎尴尬地幹咳了兩聲,“我隻是路過這裡。”
沉默。
“霧太大了,我不小心找不到路——”
“你爬上——”阿米拉的聲音依舊平靜,“這玻璃山——”依舊波瀾不驚,“隻是不小心?”
塔比莎隻能低頭撥弄着衣角的褶邊。
“嗯。”阿米拉繼續說,“很高興認識你。你是……?”
“塔比莎。”
“好,很高興認識你,塔比莎。”
接下來還是沉默。塔比莎咬住下嘴唇,低頭俯視着山下的一片黑暗。然後她平靜地問:“你為什麼坐在山頂這裡呢?”
阿米拉冷靜地看着她,淡淡地答道:“我也是不小心上來的。”
塔比莎哼了一聲。“我明白了。你聽我說,”她指着自己兩隻困在鐵鞋裡面的腳,“你看我腳上這雙魔法鞋,我必須把它們穿爛。我想着路面越古怪、越難走,鞋底就會磨蝕得越快。而你這有座魔法玻璃山……”
阿米拉點了點頭——至少塔比莎覺得她點頭了。也許她隻是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造成了點頭的錯覺。
“……看起來正好用得上。我其實不知道山頂有人,我是一直等到山腳下面那幫男人離開,我才出發的。那裡聚集了好多人啊——”
阿米拉其實沒有任何變化,可是此刻她的平靜愈發凝重。塔比莎肚子裡仿佛響起一下低沉的鐘聲,警覺起來。
“現在夜裡越來越冷,他們就會離開了。我很歡迎你留下來,”阿米拉說,語氣中帶着最誠摯的善意,“用這裡的玻璃磨你的鞋底。”
塔比莎點了點頭,決定留下來。從阿米拉如音樂般動聽的謹慎言辭中,她聽到了三個字:求你了。
阿米拉覺得自己如入夢中,陪她說話的這個人并不打算毀掉她,也沒有觊觎她名下的半壁江山。
“是他們把你困在這裡的嗎?”塔比莎問道,阿米拉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憤怒。她知道塔比莎并不是對她生氣,卻像是替她感到憤怒。她想到有人為自己憤怒,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不。”她輕聲答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然後,趁着塔比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搶先問道,“你為什麼穿着鐵鞋子走路呢?”
塔比莎張開嘴,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阿米拉仿佛看見那些言辭就如同轉向的鳥群,在她的咽喉裡往回溜。于是阿米拉決定馬上改變話題。
“你有沒有聽過野鵝從我們頭頂飛過時發出的聲音?我不是說它們的啼聲,那種聲音誰都知道,我是說——它們的翅膀。你聽過它們扇動翅膀的聲音嗎?”
塔比莎微微一笑。“當它們從河面上起飛的時候,聲如驚雷。”
“什麼?噢。”阿米拉沉默了片刻,她從來沒見過河流,“不是的,它們在頭頂飛過時不像打雷,而是一種……‘嘎吱’聲,有點像爐竈門開關的聲音,隻是沒那麼尖。野鵝群就像是一些裹着血肉和羽毛的機器,它們拍打翅膀的聲音很奇妙。當它們啼叫的時候,這種聲音就隐藏在叫聲下面,變成一種‘嗡嗡嗡’的背景;可是當它們不叫的時候,這種聲音就像……就像一件衣服。仿佛隻要你好好聆聽,你就能披上這件衣服,長出翅膀……”
說到野鵝的時候,阿米拉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當她睜開眼睛時,發現塔比莎正全神貫注地盯着她,目光裡充滿了好奇。阿米拉并不習慣被别人如此專注地聆聽和審視,頓時覺得暈頭轉向。
“要是我們幸運的話,”她輕輕地說,不停地轉動着手中的金蘋果,“今晚就能聽見。現在是合适的季節了。”
塔比莎張開嘴,又立刻合上。可是她閉上嘴巴的時候太用力,連上下大牙也碰在一起了。你連野鵝飛過的季節也知道,你到底在這裡坐多久了?還有,我剛才不是吃了一個金蘋果嗎?那現在這個是從哪兒來的呢?這些問題她都沒有說出口,因為她明白阿米拉的用意。阿米拉知道她不想談起鐵鞋,所以才轉移話題說野鵝。塔比莎心中充滿了感激。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聲音。”塔比莎緩慢地說,努力不去看阿米拉手上的蘋果,“可是我在河面與湖面上見過它們,每次都有上百隻,吵死了,就像聚集在井邊的一群老太婆。要是有什麼東西把它們吓得飛起來,那聲音就像打鼓,又像雷聲,還像在樹梢間吹過的暴風雨。這種震耳欲聾的響聲,你可不能走近了仔細聽。”
“我倒是很想聽一下。”阿米拉喃喃說道,眺望着遠方的樹林,“親眼看下它們,它們看起來什麼樣?”
“濃密,漆黑——”塔比莎搜腸刮肚地尋找合适的言辭,“就像河流本身飛起來,一撩裙子就飛走了。”
阿米拉臉上露出了微笑。塔比莎想到自己的話語為她帶來了歡樂,頓時心頭一熱,隻覺得一股暖流在胸中纏繞。
“你想再吃一個蘋果嗎?”阿米拉主動問,她留意到塔比莎眼中的警惕,“這些蘋果總是出現,我不時也吃一個。我也不清楚到底……我本來以為這金蘋果是留給第一個成功登頂的人的獎賞。可是我猜呀,除非我把這些蘋果送給一個男人,否則它們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塔比莎雖然皺起眉頭,卻還是接過了蘋果。阿米拉發覺她一邊吃還一邊盯着自己空空的雙手,分明在等待捕捉蘋果重現的那一個瞬間。阿米拉強忍着不讓自己笑出來——她剛開始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她當初也想找出魔法裡的漏洞,前前後後嘗試了不下五十次。不過現在輪到她看别人等蘋果出現,也算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就在塔比莎快吃完的時候,阿米拉留意到一點異樣:隻見塔比莎分神了,臉上現出迷惘的神情,仿佛吃到了一根頭發,或者嗅到一股不熟悉的氣味——就在這一刻,阿米拉的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金蘋果,仿佛這蘋果一直在她手上,從來就沒有失去過。
“我認為魔法是不會允許我們看到全過程的。”看到塔比莎臉上寫滿了失望,阿米拉幾乎是帶着歉意說,“可是隻要我坐在這裡,我手裡就總是會有一個蘋果。”
“我想再試一次。”塔比莎說道。阿米拉聽她這麼說,笑了。
一開始塔比莎隻是等,一邊盯着阿米拉空空的雙手,一邊數着秒數。七百秒後,阿米拉的手中多了一個蘋果。阿米拉看看自己手裡的蘋果,又看看塔比莎手中的另一個蘋果。
“這種狀态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我甚至不知道同一時間可以有兩個蘋果并存呢!”
塔比莎把第二個蘋果從她手中拿過來,咬了一口。她一邊盯着阿米拉的手,一邊緩緩地數着咬了多少口。咬到第七口的時候,阿米拉手裡又出現蘋果了。她默默地把第三個蘋果遞給塔比莎。
塔比莎繼續數着數——過了多少秒,咬了多少口,出現了多少個蘋果——一直到她腿上放了七個蘋果。等她伸手去拿第八個的時候,原來這七個蘋果一下子都變成了沙子。
“我猜這是我身上的魔法。”塔比莎若有所思地說着,一邊把沙子從皮毛大衣上抖下來,“我的魔法總和七有關,而你的一切都是關于一,所以你每次隻能保存一個蘋果,而我卻能保存七個。這事情挺有趣的,對吧?”
阿米拉臉上隐約流露出一絲勉強的笑意。過了片刻,塔比莎突然意識到,原來阿米拉正在目送着蘋果變成的沙子被風刮下山頂,消失得無影無蹤。
轉眼間,殘秋塌成寒冬。玻璃山表面蒙上一層冰晶,仿佛變成了一顆巨大的鑽石。在白天,阿米拉注視着越來越少的男人來到山腳下碰釘子;而塔比莎坐在她身旁,緊緊地摟住裹在身上的皮毛大衣。到了晚上,塔比莎繞着她緩緩踱步,兩人無所不談——當然了,玻璃山和鐵鞋的話題除外。塔比莎行走的時候,阿米拉得以近距離地觀察她那雙被鐵鞋禁锢的腳,也總能在她發覺之前把視線移開。鐵箍像涼鞋綁帶似的箍住她的腳腕,鞋子裡面的兩隻腳已經變形發黑,每個腳趾頭都彎曲成古怪的角度,而且傷痕累累,皮膚表面結滿了斑斑駁駁的硬痂。
一天早上,阿米拉醒來的時候覺得出奇的溫暖,随即發現塔比莎的皮毛大衣正裹在自己身上。她大吃一驚,幾乎要從座位上站起來去尋找塔比莎——她不辭而别了嗎?她就這樣離開了嗎?可是她還沒來得及作出什麼激烈的舉動,塔比莎就已經快步走回了她的視線。隻見她一邊對着手指呵氣,一邊使勁摩擦兩條瘦胳膊。阿米拉看得目瞪口呆。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大衣給我穿呢?快拿回去吧!”
“你睡着的時候連嘴唇也發紫了。而且你還不能動——”
“沒關系的,塔比莎。求你了——”阿米拉的語氣裡流露出絕望,塔比莎聽了,馬上站住,不再轉圈了。她很不情願的拿回皮毛大衣,重新披在自己雙肩上,“我不知道是這些蘋果還是這座玻璃嶺本身有魔法,能夠為我保暖。來,再吃一個蘋果吧。”
塔比莎顯然不信。“可是你看起來那麼冷——”
“也許這就和你的兩隻腳一樣吧。”阿米拉一下子沒忍住,這句話沖口而出,“你的兩隻腳看起來都傷得很重,可你還能依靠它們走路。”
塔比莎注視着她很久,然後才接過蘋果。“我也能感覺到腳傷得不輕,可是——”她把視線轉移到蘋果上面,低聲說道,“可是最近這種感覺越來越弱了。”
說完,塔比莎咬了一口蘋果。趁着她還在咀嚼,阿米拉鼓起勇氣,平靜地說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塔比莎揚起一條眉毛,狠狠地咽下一口蘋果,然後“咯咯咯”地笑起來。“大冬天的,我連大衣也不帶就走?我是很喜歡你,阿米拉,可是——”她嘴邊挂着“還沒喜歡到那個程度”這幾個字,突然覺得這句不是自己的真心話,于是她幹咳了兩聲。“這樣做也太笨了。不管怎麼說,我是絕不會不辭而别的。”然後她稍稍遲疑了片刻,“除非你厭倦了我陪你……”
“不!”阿米拉不假思索地、毋庸置疑地說,“完全沒有!”
當雪花開始飄落的時候,最後一批追求者也抛棄了營帳,罵罵咧咧地回家去了。塔比莎再也不用害怕被别人看見,所以不分晝夜地繞着阿米拉的王座轉圈。
“一直到明年開春他們才會回來了。”阿米拉微笑道,“不過到時候白天越來越長,那些男人會一直拼到夜裡,也許是想把失去的時間補會來吧。”
塔比莎一邊走一邊皺着眉。她日日夜夜地繞着阿米拉轉了那麼多個圈,她覺得兩人關系的親密程度已經足夠讓她提出這個問題:“你在山頂這裡度過了多少個冬天?”
阿米拉聳了聳肩。“我記得是三個。你呢?你這雙鞋子穿了幾個冬天呢?”
“這是這雙鞋子的第一個冬天。”塔比莎停頓了一下,“可是在這一雙之前還有三雙。”
“啊?這是最後一雙嗎?”
塔比莎輕輕笑道:“不是。一共有七雙鞋,現在這雙才剛磨掉一半。”
阿米拉點了點頭。“也許來年春天你就可以把這雙鐵鞋給解決了。”
“也許吧。”塔比莎說完,又開始轉下一個圈了。
嚴冬将盡,空氣中彌漫着融雪和潮濕木頭的氣味。塔比莎冒險下山,采了一些雪花蓮回來,系在阿米拉的深色長發上。“它們看起來就像天上的星星。”塔比莎喃喃說道。這時候,阿米拉覺得心中有什麼破開來,就像挂在樹枝上的冰錐,突然斷了。
“塔比莎,”她說,“春天快到了。”
“嗯。”塔比莎嘴上答應着,一邊全神貫注地給她編織一條複雜的辮子。
“我想……”阿米拉悄悄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塔比莎停了一下,然後繼續編辮子。“我也想聽你講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擅長講故事。”阿米拉補充說,手裡不停地轉動着一個金蘋果,“可是沒理由不去嘗試一下吧?”
從前有一個富有的國王。他沒有兒子,隻有一個美麗的獨生女。公主長得太漂亮了,以至于男人們在宮殿的長廊裡遇見她時,都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她,還情不自禁地跟着她走回寝宮。她的美貌難以抗拒,男人們一看見她,各種充滿欲望的言語就像鑽石和蟾蜍似的沖口而出,完全無法控制。國王很可憐那些男人,于是把女兒拉到一旁,說道:女兒啊,這些人身上中了魔咒,隻有一個辦法破解:丈夫!隻要有了丈夫,他們就不敢對你這麼大膽放肆獻殷勤了。
公主說:好呀,那我們就舉辦一個宮廷舞會,讓這幫男人各自找一個丈夫呗,從此他們就變文明人了。
可是國王并沒有被公主逗樂。我是說你!我意思是你必須找一個丈夫!他說,否則早晚連你的衛兵也會忍不住對你起歹心了。
公主害怕了,說道:要是你把我送走呢?
不行。國王說,這樣的話,我還怎麼看着你、保護你呢?
公主其實并不想要一個丈夫。她說:要是你給我找一個鄰國的王子呢?
也不可能。國王說,我隻有你一個女兒,可是我不能對各個鄰國厚此薄彼啊!當前各國之間的均衡局面是很複雜、很脆弱的。
公主從父親的眼神裡看出來了,其實他早就打定了主意,隻是還說不出口罷了。公主不希望父王親口說出來,于是連忙搶着說:也許你可以把我安置在一座沒有人的玻璃山頂,然後公開宣布,誰能夠全身披挂、騎着戰馬跑上山頂,這個人就有資格迎娶我。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啊。國王說着,若有所思。
這樣一來,你就一舉三得,既能保存國家,也能時刻盯着我,還能不讓男人們受我的禍害,公主說。
于是一切就按照公主的意願去辦了。要是沒人上來迎娶她,公主将永遠在峰頂坐下去。
阿米拉講完了故事,突然發現塔比莎滿面怒容,不禁吃了一驚。
“這個故事,”塔比莎恨恨地說,“太荒唐了!”
阿米拉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希望得到的是塔比莎的同情和理解。“噢?”
“哪有做父親的不保護自己的女兒,卻去保護那些死纏爛打、追着自己女兒不放的惡心男人?這不分明是保護狼群不受兔子的傷害嗎?”
“我又不是兔子!”阿米拉說。這時候,塔比莎已經放下了她的頭發,怒氣沖沖地繞着她轉起圈來,嘴裡還在繼續說着:
“分明是那些男人粗野無禮,怎麼變成你的錯了?這事情和你的相貌沒有關系!阿米拉,我敢向你保證,就算你的頭發像稻草一般淩亂,就算你的容顔像洗碗水那麼黯淡無光,那些男人——那些壞男人——也還是這副德行!你想想,山下那幫追求者能看到這麼遠的山頂嗎?他們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嗎?”
阿米拉保持沉默,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此刻她既想為自己分辯幾句,可同時又想說一聲對不起。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情會如此矛盾。
“你曾經說過,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塔比莎憤憤地說,“可是你不上玻璃山頂的話就要掉進狼窩,這算什麼選擇呀?”
“在山頂這裡,”阿米拉抿着嘴唇說,“我什麼也不想要。我不需要飲食,也不需要遮風擋雨。關鍵是沒有人能碰我,這才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沒有人能夠碰我!隻要我好好坐在這裡,吃我的蘋果,不要動,那麼我想要的一切都有了!”
塔比莎沉默了半響,再開口時,語氣比剛才柔和了許多。“我還以為你想看看那條遊滿了野鵝的小河呢。”
阿米拉沒接話。
塔比莎繼續說下去,語氣更加溫柔了。“看來,世上穿鐵鞋子的不止我一個。”
阿米拉還是沒接話,她隻覺得心如刀絞。
塔比莎長歎一聲。“讓我給你講一個鐵鞋子的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女人,她愛上了一頭熊。她并不是有意愛上熊的,隻是她在孤單寂寞中煎熬了太久。隻是這頭熊雖然很可怕也很危險,可是他對她很好;而且熊很聰明,還教她捕三文魚和采野蜂蜜。每當他凝視她的時候,女人就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這世上隻有她敢大聲說:熊愛上了我,卻沒有把我吃掉!是的,她是他在世上最愛的人,所以她也愛他。
于是她和熊結婚了。在新婚之夜,熊化作人形,與她共度良宵。
婚姻剛開始的時候,熊很溫柔體貼,所以女人沉浸在幸福之中。可是随着歲月流逝,熊開始變了。改變的不是他的身形和外貌——女人對他外在的一切了如指掌,就如同了解自己一樣——而是他的态度。他動不動就心生嫉妒,對她也越來越嚴苛。他譴責她心裡渴望得到的其實是一頭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能變作人形的熊,他說她不懂得如何去讓一頭熊快樂,他說她不是一個稱職的妻子。白天的時候,他用惡毒的言辭辱罵她,又用熊掌拍她;到了晚上,他化作人形,還繼續傷害她。這一切都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可是既然她有膽量愛上一頭熊,又怎能奢望這份感情不伴随着一點傷痛呢?于是她愈加賣力地取悅熊。
到了婚後的第七個年頭,女人懇求丈夫允許她回娘家探望一下。熊答應了,不過有一個條件:女人決不能與她的母親獨處,因為老太婆肯定會在她面前說熊的壞話。女人答應了。可是她媽媽發現了女兒身上的淤青和抓痕,立刻帶她走進一個無人的房間裡。女人一時軟弱,聽了母親對丈夫的一頓痛罵。她說他是怪物,是魔鬼,還堅持要女兒離開他。可是她怎能這樣做呢?他對她再怎麼不好,始終也是她親愛的丈夫啊!女人隻是希望丈夫能夠變回像剛結婚時候那麼好。也許丈夫中了魔咒,隻有她能夠為他解咒。
把他的熊皮燒了!母親說,也許這就是他背負的詛咒。也許他也希望日日夜夜都能做人,隻是說不出口罷了。
當女人回到丈夫身邊時,他看起來很挂念她,對她又恢複了當初的溫柔體貼。晚上他化作人形,睡在女人身邊。女人生了一堆火,輕手輕腳地把丈夫的熊皮抱起來扔進了火堆裡。
熊皮不但沒有燒着,竟然還高聲尖叫起來。
她的丈夫一下子驚醒,頓時勃然大怒,痛罵她違背了當初許下的承諾。女人痛哭流涕,辯解說她隻是想幫他破解魔咒。丈夫拿起皮毛,一把摔在她臉上,又将一袋子鐵鞋扔到她腳邊。他說,若要他日日夜夜都變回人形,唯一的辦法是讓她披着他的熊皮,把七雙鐵鞋都踏破。是的,七年婚姻,所以要踏破七雙鐵鞋。
于是女人走上了漫漫長路
▲ 來源:BelleDeesse
阿米拉雙目圓睜,連眼圈也紅了。塔比莎的臉頰現出紅暈,低頭從丈夫的皮毛裡拔出一根刺。
“我也知道婚姻是很可怕的。”阿米拉說,“可我從來沒想到——”
塔比莎聳了聳肩。“其實婚姻也有快樂的一面。而且我确實違反了自己的承諾——要是我沒有單獨見我媽,我是絕對想不到要燒熊皮的。對于熊來說,承諾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其實,這裡——”她伸手指着這座玻璃嶺,“這裡才是最可怕的。他們把你囚禁在這裡,不許你走動,也不讓你說話。”
“你丈夫也不讓你說話——不讓你跟自己的媽媽說話!”
“可是你看看,我跟媽媽說話之後,得到了什麼後果?”塔比莎頑固地說,“那是一個考驗,考驗我對丈夫的忠誠。我沒有通過,所以要接受懲罰。可是你呢?你并沒有做錯什麼呀!”
“你這話說得真有趣。”阿米拉說道,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因為對于我來說,每天都是一個考驗。我會不會忍不住離開這座玻璃山呢?我會不會伸手去抓小鳥呢?我會不會違反禁令向山下的人扔蘋果呢?我會不會說話太大聲呢?我會不會把他們激怒了,被他們扔下山呢?每一天結束的時候,如果上述種種事情都沒有發生,我才算是通過了考驗——”
“你和我不一樣,你的處境太可怕了!”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
“起碼你不愛這座玻璃山呀!”
“我愛你。”阿米拉說,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正因為我愛你,所以我無法想象一個愛你的人會這樣來傷害你,會逼迫你穿着鐵鞋走路。”
塔比莎咬着嘴唇,很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這個故事,其實是我自己說得不好。”她終于說道,“我很自私,完全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去描述這件事情,我并沒有提起他的好處——他總能把我逗得開懷大笑,還教會我很多東西。正是因為他給我指引,教我分辨毒漿果,教我捕獵,所以我即使穿着鐵鞋也能生存下來。他身上發生的一切,他的變化——”塔比莎突然覺得很疲倦,“肯定和我有關系。我需要忍受那些考驗,直到他的魔咒被破解為止,這是我的宿命。可惜我到現在還沒有通過考驗。隻有這樣說才能解釋這一切。”
阿米拉注視着塔比莎那一雙慘不忍睹的腳。
“難道你真的相信,”在這個玻璃王座上,她必須全神貫注才能讓自己的腰杆挺直、繃緊,“那些男人對我如癡如狂,這件事情和我這個人本身一點關系也沒有嗎?難道你真的相信,不管我長什麼樣,他們也會這樣子對我嗎?”
“是的。”塔比莎堅決地說。
“這麼說來,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阿米拉有點遲疑,不太确定是否應該把這個想法說出來,“你丈夫那麼殘忍,其實和你本身一點關系也沒有?也許甚至跟魔咒也沒有關系。你自己也說了,無論他是熊還是變作人形,他都會欺負你。”
“可是我——”
“既然你已經磨壞了一半數量的鐵鞋子,難道你不是應該開始往回走了嗎?這樣的話,當你踏破最後一雙鐵鞋的時候,正好回到家——你和他共同擁有的那個家。”
變幻的月色在兩人臉上投下藍色的陰影,可是阿米拉看見塔比莎的臉慢慢變成了灰色。
“當我還是少女的時候,”塔比莎的聲音沙啞,仿佛嗓子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我夢想着婚姻就像一條金絲帶,把兩顆相愛的心拴在一起,每天都如同夏日般溫暖。我做夢也想不到婚姻竟然是穿鐵鞋、戴枷鎖。”
“塔比莎。”阿米拉實在想不出别的方式去安慰她,隻好伸出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擡起頭凝望着她。以前阿米拉孤獨一人的時候,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天上的野鵝——那時候的她,多麼渴望能開口說話,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你沒有做錯什麼。”
塔比莎直視着阿米拉的雙眼。“你也是。”
她們就這樣牽手對望了很久很久,終于被七隻野鵝拍打翅膀的聲音驚醒。于是兩人一同擡頭仰望夜空中的星星。
白天黑夜都在一天天變暖,越來越多野鵝從頭上飛過。有一天早上,塔比莎如常繞着阿米拉轉圈,突然絆到了什麼,一個踉跄倒在阿米拉的懷裡。
“你沒事吧?”阿米拉低聲問道。塔比莎搖了搖頭,扶着王座站起來。突然,她好像有點站不穩。
“是鞋!”塔比莎驚歎道,“它磨爛啦!第四雙,阿米拉!”塔比莎想開懷大笑,沒料到自己的笑聲竟然像是在抽泣。“它破了!”
阿米拉對着她微笑,身體前傾,親吻了她的前額。“恭喜你。”她喃喃地說。塔比莎正在伸出手,顫動着,搖晃着,要從包裡掏出另一雙鐵鞋,她從話裡聽到的,遠不止這幾個字。“等等。”阿米拉平靜地說。塔比莎聞言,立刻停住了。
“等等,我求你了,不要穿——”阿米拉說到這裡,咬住嘴唇,扭過頭去看着别處,“你并不是非穿不可的,你可以留在這裡,不用——”
塔比莎明白了。于是她把手從背包裡拿出來,重新牽住阿米拉的手。“我不能永遠留在山頂這裡,我必須趕在那些追求者回來之前離開。”
阿米拉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
“不過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啊?”阿米拉淺淺一笑,“你終于還是打算迎娶我了?”
“是的。”
這一瞬,阿米拉驚訝于自己的平靜竟如水晶般璀璨
▲ 攝影師:Daniel Serva
塔比莎還在說,可阿米拉幾乎沒有聽清。她隻是感受着塔比莎的話語滑過心中,如同沙子滑落玻璃山。為了不讓塔比莎重新戴上那副鐵鐐铐,阿米拉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我是說,并不是做你的丈夫,可是如果你願意的話,至少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趁着那些追求者還沒回來。我能帶你走嗎?”
阿米拉看着手中的金蘋果。“我不知道……我們去哪裡呢?”
“哪裡都行!這雙鞋可以走過什麼東西,跨越所有——”
“回到你丈夫那裡去?”
如同一道霹靂閃過塔比莎的臉。“不,絕不。”
阿米拉擡頭道:“既然我們要結婚,那麼我一定要和你交換結婚禮物。你就把皮毛和鐵鞋都留下來吧。”
“可是——”
“我知道它們讓你付出了什麼。在空中漫步,在暗夜裡飛奔,如果代價是你的痛苦,那我都不要。”
“阿米拉,”塔比莎的語氣裡流露着無助,“可是不穿鐵鞋的話,我已經不會走路了。”
“你嘗試過嗎?你吃金蘋果也有一段時間了,應該有幫助的。而且你可以靠我。”
“可是——那些鐵鞋也許會有用——”
“對我來說,這座玻璃山和那些金蘋果也曾經很有用。”阿米拉平靜地說,“它們保存我的性命,使我不必為飽暖操心。可我還是打算離開它們,因為我要跟随着你穿越曠野和樹林。也許我會受凍,也許我會挨餓,也許我的雙腳會疼痛,可是至少我能夠和你在一起。塔比莎,我會跟你學習捕魚狩獵,學習怎樣分辨有毒的漿果。我還能親眼看見河流掀起一條野鵝做的裙子,親耳聆聽它們起飛時雷鳴般的聲響。你相信我能夠做到這一切嗎?”
“是的。”塔比莎哽咽了,“我相信你。”
“那麼我也相信你不穿鐵鞋也能走路。把鐵鞋留在這裡,作為交換,我把我的絲綢鞋給你穿。然後我們往你的背包裡放七個金蘋果,如果你省着點吃,它們也許能幫助你走路。之後我們肯定能夠找到更好的食物了。”
“可是我們沒有鞋子怎麼下山呢?”
“我們不需要走下去。”阿米拉笑了,輕撫着塔比莎的頭發,“下去很簡單。保持不變才難呢。”
兩人沉默片刻。然後,塔比莎脫了皮毛大衣,又将鐵鞋子從腳上解下來,把它們和背包一起遞給阿米拉。沒有了魔法鐵鞋,她腳下的玻璃山格外光滑,所以塔比莎加倍小心。阿米拉把剩下的三雙鐵鞋從背包裡掏出來,再把金蘋果一個一個塞進去。待第七個蘋果也放好了,她就把綁帶系上,然後将背包還給塔比莎。塔比莎接過背包,挂在肩膀上。
最後,阿米拉深深吸了一口氣,牽着塔比莎的手,緩緩地從王座上站起來。
玻璃王座四分五裂,聲如疾風驟雨,似呢喃低語,整座玻璃山顫抖着化為沙礫。轟然倒塌将皮毛大衣和鐵鞋、阿米拉和塔比莎全部吞沒。當塵埃落定,沙堆一聲呼嘯,化作一個圓頂沙丘。
手牽着手,阿米拉和塔比莎奮力從沙丘裡鑽出來,咳嗽着,笑着,拍落粘在頭發上和身上的沙子。她們站着,等着,并沒有金蘋果再出現将她們握着的兩手分開。
“我們應該去哪?”一人低聲問另一人。
“别處。”她答道。牽着對方的手,她們踉跄走進春天,走進以黎明迎接她們的廣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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