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紅樓夢》這部巨著,令無數人為之動容沉迷,動容者惋惜這個家族的變遷和凄美的愛情故事;沉迷者驚歎曹雪芹絕妙的寫作手法和其中囊括的文化知識。當然,這般概括,實不能體現此書精妙處的萬分之一,每個人都自己喜愛的原因,而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書中一首首風格迥異的詩詞。
林黛玉、薛寶钗、賈寶玉幾位主要人物,性格差異很大,而書中他們所寫的詩詞,卻非常符合他們的人設。林黛玉的詩詞清冷孤高、薛寶钗的詩詞柔和圓融……,這些都是這部小說的成功之處。《紅樓夢》中的詩詞,多是化用改編前人之作,例如林黛玉《詠白海棠》: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初讀這句詩,便覺其中的數字用得非常精妙,形象且恰到好處的寫出了白海棠的特點。之後,才知道,在南宋末年,便有一位詩人,以這種立意寫過一首千古名篇,林黛玉便是改編自此人的詩作。
這位詩人的名字叫做盧梅坡,據後世學者考證,梅坡并非詩人的名,而是他的号,隻是,他的名字已經散轶了,“不知名詩人”當之無愧。錢鐘書《宋詩紀事補正》說有一個叫做盧鋪,字威仲的,他的号好像就是梅坡。能夠确定的是,盧梅坡确屬南宋末年人,宋朝詞人劉過便有許多關于盧梅坡的作品,由此可見二人是好友。
盧梅坡傳世不多的詩詞作品中,有以詠物絕句占主要篇幅,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兩首《雪梅》,尤其是第一首,全詩不過四句,卻有三個千古名句:
梅雪争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雪、梅都是四季中最後一個冬季的産物,然而冬的結束,又是春的開始。那麼雪與梅,何物是最具早春特色的呢?兩者争持不下,互相不服輸。這種拟人的手法,形象生動的描繪了雪、梅所屬季節的特質。
古往今來的墨客,往往能夠根據大自然的習性規律,一揮而就,寫出絕佳的詩篇,來升華提煉出它們的蘊藏的精神,使之成為某種精神的代名詞。然而,要評判雪、梅哪種更符合早春特色,文人騷客卻犯了難,不得以擱下手中的筆,仔細考量。
若論潔白無瑕,梅的是不如雪的,要輸上三分;但是,雪的白雖然純粹,但卻沒有梅花的那種清香沁人,所以,二者各有千秋,不好評斷。同時,在闡述輸、遜之間,作者又将二者所蘊含的精神無形中展現出來了。
梅花,在淩寒中、在百花落盡後,它的暗香淡淡的散放,同時又在百花開放前,點綴着世間,做一個先驅者,待到山花爛漫,它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有一種默默奉獻的意味。而雪則是人間至潔、至白之物,它的白能覆蓋人間的污穢,同時也會逐漸被污穢沾染,即是結束,也是開始。
詩中的數量詞,用得非常巧妙,正契合了前文的“費”,表明評判者,是經過慎重仔細的思考。對于任何事物的評判,都需要有客觀缜密的思考,不能以偏概全。通過雪、梅争春,詩人闡述了這個道理,将議論融合在詩中,正是宋詩獨有的理趣。
正是因為詩中蘊含的理趣,使得這首詩的句子,在雪、梅之外,亦可用于其他事物。比如“騷人擱筆費評章”,還可以用來體現風景名勝的優美難以言說、錦繡文章的絕妙難以超越等。後兩句更是成為點評事物的常用語,含蓄而又優雅。所以,盧梅坡一首簡單的四言絕句,竟然詠了兩種事物,出了三個千古名句,實在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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