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顧文觀之

周末追劇，看之前挺火的架空曆史穿越劇《慶餘年》，剛看到範閑參加詩會，跟一幫貴胄公子比賽作詩。

這個故事的曆史背景放在南北朝，貴公子們詩風绮麗，詞藻堆砌，聲調流麗華美，詩句卻始終是憑虛蹈空，一首詩讀下來，實在不知道想說些什麼。這種風格原本就是貴族青年的遊戲，架不住範閑攪局，他直接祭出杜甫的“天下第一七律”《登高》，震動全場，那些俏麗的詞句，在杜甫面前就像一幫甩着鼻涕的孩子。

一邊看，一邊要忍不住贊一句：這些貴公子的文辭淺唱，哪裡比得上範閑記憶裡藏着的整個古典詩詞世界的力量，這才是才高八鬥，凡夫難敵。

家裡小朋友本來就不遠不近地湊在身邊，眼睛也斜着看兩眼電視，聽我誇“才高八鬥”，馬上來勁了，靠過來說：“爸，才高八鬥這個詞我才學過，說的是一個人很有才華是吧，可是，為什麼有才華就是八鬥呢？八鬥是多少才華？”

最怕孩子不提問，每次遇到，不管啥事情，我都願意停下手跟他“糾纏”一番。想給小朋友講明白才高八鬥，要繞個彎子。我給小朋友說：曹沖稱象的故事你知道吧，我們先在這裡聽這個故事。

曹沖稱象是很多小朋友幼兒園就知道的故事了，曹沖的父親——曹操得了一頭大象，想知道它的重量，想了很多辦法之後，深得曹操喜愛的小兒子曹沖想到了用船來載重，記下吃水的刻度之後，再用等量的石塊來稱重，就能得到答案。

這确實是天才的想法，成功完成問題替換，找到解題方法，這種小腦袋瓜子，很适合去參加奧賽培訓。當然，後人說這個故事是杜撰的，大學者陳寅恪就說，這個故事出自印度佛典，隻是把聰明帽戴在曹沖頭上了，足見其聰明可人，故事造假，都要用小曹沖當主人公。

說起來，曹操家真是一門俊彥，他的子女個個聰慧。有人說，曹操原本最喜歡曹沖，甚至考慮過把以後把位置傳給曹沖，但天妒英才似乎是曆史的頑劣遊戲，曹沖英年早逝，逃離了這場兄弟之間争權奪利的鬥争。因此，才有了後來他的兩位哥哥曹丕和曹植的鬥争，有了著名的“七步詩”——煮豆燃豆萁。

我問小朋友：“這首詩你知道吧！好讀、上口，關鍵是才思敏捷，七步之間就能寫出一首詩來，還能把自己的志願和心意都表露出來，不是天才詩人，斷然是做不到的。”

小朋友問我：“那才高八鬥，到底說的是曹沖還是他哥哥曹植呢？"

“這個八鬥之才的歸屬是曹植，但問題就來了，曹植那時候一心想着跟哥哥曹丕争奪權位，他詩才卓著，但并沒有多餘心思跟人搶才華的排名。真正給他這個地位的，反倒是後來的一位大詩人，叫謝靈運。”

我給小朋友說：“謝靈運這個名字，你肯定還不清楚，但以前帶你旅遊爬山，見過一個方便上下山的小玩意，你應該還有印象——謝公屐。”

小家夥蹿起來說：“記得，是爬哪所山來着，你給我講過，有個愛爬山的古人，為方便上山，發明一雙鞋，鞋上兩個齒，上山取掉前齒，下山拿下後齒，上下山都方便。”

就是這個謝靈運了！他可是大家族裡的青年才俊，家私豐盈，有錢又有閑，小學必背古詩裡的“舊時王謝堂前燕”，裡面的謝家，就是他們家族了。書上說，他發明這種登山利器，會帶着幾百個門客一起穿山過嶺，搞得地方官以為來了幫訓練有素的山賊，探查之後，才知道是謝家王孫。

平日裡山水林泉地逛着，風煙進了胸懷，詩情滋生，謝靈運也寫得一手好山水詩。當時，他每寫一首詩，就有粉絲追在後面傳抄，一來是喜歡他的清辭麗句，二來也難免有拍馬屁和附庸風雅的人。

不過，也确實有重量級的人物喜歡謝靈運的詩，當時南朝王權更疊，到了宋文帝手裡，這個皇帝就是謝靈運詩歌的愛好者，以前，都是在衆人傳抄中看謝靈運的詩，自己掌權之後，索性把謝靈運請到京城做官，時時能見到，這也是為自己的偶像點贊、打賞的一種境界了。

有人追捧，有人打賞，謝靈運自然會有些矜傲，加之從小就在豪門長大，滿天神佛的祝福似乎都加在他身上，他難免志得意滿，遇到有人恭維他才華絕倫，他就順手接下來了，不過，這種天才心中總是有個更高的标尺的，他心中天才的标尺就是曹植。

左手接受了恭維和稱贊，右手他還保持着平衡，要拉個古人來給自己加持光環。他就跟人家說：我大概也是有才的，如果天底下的才華總共有一石，那麼，曹子建一人要獨占八鬥，我隻能分得一鬥，其他天下士人可以共享剩下的一鬥。

這句話聽上去謙虛，自己差曹植可遠呢。可是，仔細一想，曹植早已作古，同一個時空中，沒法和自己比較，謝靈運真正的意思是說，在同代人的比較中，天平兩邊，我獨占一側，全天下的才子詩人都擠在另一側了。這是多麼大的驕傲啊！

這麼比較，謝靈運還有更大的野心，他藏着的意思是，從古至今，逝去的曹植才抵得過自己，而從我往後數，天下人的才華聚集，也才勉強和我匹敵。中國古人以自謙為美，但這種謙虛，真是少見，把全世界放在身後，自己往曆史深處鞠了一躬，就當是謙虛了。

就這樣，才高八鬥就成了贊賞一個人的超級成語了，說一個人才高八鬥，那就是說古往今來，沒人再比你更有才了。

當然，我又給小朋友說：相比有才華，我更願意你聰明、理性、溫和，才華這個東西，有了當然好，但不需要那麼多，有個聰明人說過，才華是傷人的東西。你看曹植、曹沖這兄弟倆，夠有才華了吧，都不能善終。這樣的故事，以後還有很多，你多看書，少眯着眼睛看電視，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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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丨杜普

編輯 | 鄧茜

實習編輯 | 姚佳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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