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欽顔，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她，雖名不及李清照，留下的作品也屈指可數，但是在大唐，她亦是如涉水芙蕖，名動長安，風華絕代。

01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那一年的長安依然繁華，若說有悲傷，便是教她詩詞歌賦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她。父親走後，生活的重擔便落在母親的肩上。迫于無奈，母親隻得帶着她搬進了煙花巷弄，靠給秦樓楚館洗衣做飯讨得生活。興許是看慣了風花雪月，她比一般女子早慧，以至于與他初相見，便不合時宜地怦然心動。

他出現的時候，正是柳絮池塘淡淡風，滿城盡帶杏花香的濃春時節。

起初，她有些狐疑，雖說她因詩文在長安已小有名氣，但是被人上門來尋還是第一次。再者，他也太醜了，還不修邊幅…莫不是什麼歹人？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報上了他的大名——溫庭筠。這一報，錯愕驚喜先後向她襲來，不由得臉上一抹嫣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對于溫庭筠，她早有耳聞，父親每每提到他，滿口溢美之詞，如滔滔雲海，不舍閉口。于是，醜陋也好，不衫不履也罷，在熠熠生輝的才華面前，那都不值一提。

他此次慕名而來是有目的的，他出題“江邊柳”，為的就是試探這傳聞中的小才女是否名副其實。然而，十一歲的她隻思忖片刻，便出口成詩：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

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

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

蕭蕭風雨夜，驚夢複添愁。

縱使飽讀詩書，見慣了才子芸芸，此刻的他也頗為驚訝。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此才華，寫得如此佳作，實在是不可思議。

溫庭筠凝視着她，明眸如皓月，膚嫩如白玉，刹那間的愛意還未流露，就被他扼殺。他提醒自己，她才十一歲，而他已四十有餘，不止年齡懸殊，他郁郁不得志，窮困潦倒，怎得配得上才貌雙全的佳人？

于是，出于對她的欣賞，在那一年的暮春，花間派鼻祖溫庭筠收下少女魚幼薇為徒，教她寫詩填詞。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經搖搖墜墜撲入她的心底，攪得一池春水蕩漾。

02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水精簾裡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

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

雙鬓隔香紅，玉钗頭上風。

——溫庭筠《菩薩蠻·水精簾裡頗黎枕》

第一次讀罷他的《菩薩蠻》，她就深陷其中，仿佛自己就是詞中的女主人翁。水晶簾裡半卧在床榻上的她在思念誰呢？莫不是這首詞的主人吧！想到這裡，她的雙頰绯紅，還隐約發燙。是的，他就是她心底仰慕崇拜的人。年紀大又如何，不好看又如何，可他有滿腹的才華啊!

在情窦初開的年紀，遇見他的人，深讀他的詞，魚幼薇不禁莞爾一笑。她懂他、知他、慕他，還有什麼比才子佳人更值得這個時代歌頌的呢！所以，他每次與她唱和，她吟誦的詩句都似少女懷春。她是何等的聰慧，借着一首首詩表達着對他的情意，她渴望着他有所回應。

隻是溫庭筠這樣一個曆經滄桑的男人，怎會輕易為一個女子停下腳步？其實他何曾不懂少女心，隻是他不敢接受這份沉重的愛。一則他懦弱不敢正視自己的心，二則他覺得自己不配再享有風花雪夜的資格。他不予回應又不予拒絕，任一顆深情的少女心在風中搖曳、百轉千回。

如果他不喜，他為何不決然拒絕？因為他也有不舍，他控制自己的感情，他以為這樣對她對自己都好。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他實在不敢孤注一擲，更不敢不懼世俗，畢竟他已是人夫更是她的老師。

為了轉移她熾熱的感情，他大方地把李億介紹給她。他說李億新科狀元，風流倜傥，才是能給她幸福的最好人選，殊不知悲劇已悄悄埋下了種子。

03

第三最好不再遇，如此便可兩相忘

李億初見魚幼薇時即被她的美貌所折服，他觀賞着她，笑意淺淺，眼眸含情如溫柔之水，似乎輕輕一掐，便能溢出。這樣一位年輕貌美、才情俱佳的女子誰人能不愛呢！而此時的李億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高光時刻，本就年輕俊美的臉龐更顯光芒，攝入她的心房，一圈圈漣漪輕顫。

确認過眼神，就是你的妾。

在朝夕相處的三個月裡，他們唱和詩詞、遊山賞水、恩愛有加，每一次的成雙入對都羨煞旁人。但是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幸福終究是在那個女人出現後徹底崩塌。

她是李億明媒正娶的妻，她隻是一個眼神瞪過去，李億就吓得直哆嗦，再無半點男子氣概。他一邊為哄夫人開心寫下休書，一邊信誓旦旦地對魚幼薇許下三年之期。

單純深情的魚幼薇在道觀守着清燈苦等三年，等來的卻是一場空，那一次次包含相思的詩信仿佛在雲中迷路，不知歸途。

天下男兒皆薄幸，李億是，溫庭筠又何嘗不是？一個負她，一個不肯愛她，想起他和他，她的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下。她魚幼薇，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何以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她不甘，她擦拭淚痕，在清冷的深夜裡寫下《冬夜寄溫飛卿》：

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

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

疏散未閑終遂願，盛衰空見本來心。

幽栖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

這首詩最後是躺在了溫庭筠的手裡，他讀罷，縱使心有戚戚然，卻仍然不肯回一字。可憐的魚幼薇抱着期望等了一整個冬天，甚至還幻想着他能來長安看一眼自己。

第一場春風吹走了冬天的寒意，嫩綠的柳芽在陽光下輕輕吐露着芬芳。春天本該是生動的，但在她的眼裡全然是死寂的。她眼噙淚水站在廊下，望着悠悠天際，哀怨在心中升騰而起：吾與君從此相忘于江湖。

04

風花雪夜無良人，薄命如斯是紅顔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留不住的何止是春天，還有她的青春和愛情。情之一字毀人至深，昨日之魚幼薇已不複存在，今日之魚玄機蕩名遠播，定要叫這天下的男人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

道觀不再是道觀，是詩酒情欲的奢靡之所；活着也隻是活着，是放蕩形骸沒有靈魂地活着。要問她開心嗎？當然開心。達官顯貴、寒門學士、富商巨賈無一不為她的美貌所傾覆。逢場作戲又如何，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自從她把愛情埋藏以後，她的人生何其暢快，男人再也不能随意玩弄她的感情，相反倒是她越來越有大女子的風範。

如果人生沒有意外，也許她會一直這樣肆無忌憚地快活到人老珠黃吧！

對陳公子格外的青睐是心動吧！他精通音律，尤善撫琴。初見之時，他的琴音空靈絕響又纏繞絲絲溫情，她想起司馬相如為卓文君彈奏的《鳳求凰》，蓦地就心緒一振，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能給她起死回生的愛情？

可是她錯了，他不是司馬相如，她也不是卓文君。他對她哪有什麼愛情，不過是貪欲罷了。

當她知道他和她的婢女有私情時，她怒了。她憤怒不是因為她有多愛，而是他吃穿用度皆是出自她之手，他不知感恩還私通她最疼愛的婢女一起背叛她，她的女權被踐踏得體無完膚。她可以允許他人對她評頭論足，但是絕不能容忍她最信任的人欺騙她。

那個她傾注真情的婢女不僅不認錯，還反唇相譏，譏諷她水性楊花，嘲笑她殘花敗柳，怎麼和她豆蔻年華相比。

魚玄機徹底瘋了，再無理智可言，她拿起鞭子朝婢女狠狠抽了起來，似要将這些年所有的愛恨情仇發洩出來。當她意識到地上的女子再無氣息時，她才扔掉了鞭子，癱軟在地。

05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走上斷頭台的這一年，她才二十七。

長安又是一年春，曾經的魚幼薇，現在的魚玄機都将在儈子手刀落的那一刻與世長絕。她殘白的臉上滑過兩行清淚，她仿佛看到了她此生唯一的師在向她走來，她問他：如果時光流轉，你會放下世俗與我相伴嗎？這一生不論我與誰在一起，藏在我心底的人一直是你啊！為什麼你就不肯愛我呢？

一瞬間，她與他的相遇、相知、相别全部浮現在眼前，如果一切還能重新開始該多好!不，再也不要遇見他，倘若從未相識，她的人生應該是另一番模樣。

這該死的宿命。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一代才女魚玄機香消玉殒在長安，如煙花，生而燦爛，死而寂滅。

06

長安再也沒有魚幼薇了，她的《贈鄰女》伴随着大唐畫卷在曆史的塵埃裡一路飄零，走入無數女子的心中。後來有多少女人為愛而亡，又有多少女人因愛而恨，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記住了魚玄機——晚唐女詩人。

縱觀她短暫的一生，皆是為愛而追逐。如果說是命運殘忍，倒不如說是她的性格使然。憑她的才華與容貌，完全可以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在面對李億的抛棄，溫庭筠的不肯愛，她無法坦然接受，而是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坐實了她豔女的身份并最終釀成悲劇。

其實女人遇到渣男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從此沉溺其中，失去了人生方向。如若魚玄機面對愛情可以灑脫點，即使她堕入青樓，亦可以詩文才藝為自己謀得生計，如果運氣好還能嫁個不錯之人脫離賤籍。哪怕最後孤寂一生，老死在青樓，也好過那尚未凋殘卻死在斷頭台上。

所以，女人啊!不能隻為愛情而活，要拿得起放得下，要勇敢果斷堅毅，要相信風雨之後必有彩虹。

-作者-

馮欽顔，80後的尾巴。一般日常工作者，深愛古詩詞，崇拜蘇轼。閑暇之時，讀書寫文，渴望在文字中尋找最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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