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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聖歎談水浒之死

圖文 更新时间:2025-04-01 12:29:57

金聖歎談水浒之死(金聖歎先生談讀水浒法)1

大凡讀書,先要曉得作書之人是何心胸。如《史記》須是太史公一肚皮宿怨發揮出來,所以他于《遊俠》、《貨殖傳》特地着精神。乃至其餘諸記傳中,凡遇揮金殺人之事,他便啧啧賞歎不置。一部《史記》,隻是“緩急人所時有”六個字,是他一生著書旨意。《水浒傳》卻不然。施耐庵本無一肚皮宿怨要發揮出來,隻是飽暖無事,又值心閑,不免伸紙弄筆,尋個題目,寫出自家許多錦心繡口,故其是非皆不謬于聖人。後來人不知,卻是《水浒》上加“忠義”字,遂并比于史 記發憤著書一例,正是使不得。  《水浒傳》有大段正經處,隻是把宋江深惡痛絕,使人見之,真有犬彘不食之恨。從來人卻是不曉得。  《水浒傳》獨惡宋江,亦是殲厥渠魁之意,其餘便饒恕了。  或問:施耐庵尋題目寫出自家錦心繡口,題目盡有,何苦定要寫此一事?  答曰:隻是貪他三十六個人,便有三十六樣出身,三十六樣面孔,三十六樣性格,中間便結撰得來。  題目是作書第一件事。隻要題目好,便書也作得好。  或問:題目如《西遊》、《三國》,如何?答曰:這個都不好。《三國》人物事本說話太多了,筆下拖不動,踅不轉,分明如官府傳話奴才,隻是把小人聲口替得這句出來,其實何曾自敢添減一字。《西遊》又太無腳地了,隻是逐段捏捏撮撮,譬如大年夜放煙火,一陣一陣過,中間全沒貫串,便使人讀之,處處可住。  《水浒傳》方法,都從《史記》出來,卻有許多勝似《史記》處。若《史記》妙處,《水浒》已是件件有。  凡人讀一部書,須要把眼光放得長。如《水浒傳》七十回,隻用一目俱下,便知其二千餘紙,隻是一篇文字。中間許多事體,便是文字起承轉合之法,若是拖長看去,卻都不見。  《水浒傳》不是輕易下筆,隻看宋江出名,直在第十七回,便知他胸中已算過百十來遍。若使輕易下筆,必要第一回就寫宋江,文字便一直帳,無擒放。  某嘗道《水浒》勝似《史記》,人都不肯信,殊不知某卻不是亂說。其實《史記》是以文運事,《水浒》是因文生事。以文運事,是先有事生成如此如此,卻要算計出一篇文字來,雖是史公高才,也畢竟是吃苦事。因文生事即不然,隻是順着筆性去,削高補低都由我。  作《水浒傳》者,真是識力過人。某看他一部書,要寫一百單八個強盜,卻為頭推出一個孝子來做門面,一也;三十六員無罡,七十二座地煞,卻倒是三座地煞先做強盜,顯見逆天而行,二也;盜魁是宋江了,卻偏不許他便出頭,另又幻一晁蓋蓋住在上,三也;天罡地煞,都置第二,不使出現,四也;臨了收到“天下太平”四字作結,五也。  三個“石碣”字,是一部《水浒傳》大段落。  《水浒傳》不說鬼神怪異之事,是他氣力過人處。《西遊記》每到弄不來時,便是南海觀音救了。  《水浒傳》并無“之乎者也”等字,一樣人,便還他一樣說話,真是絕奇本事。  《水浒傳》一個人出來,分明便是一篇列傳。至于中間事迹,又逐段逐段自成文字,亦有兩三卷成一篇者,亦有五六句成一篇者。  别一部書,看過一遍即休。獨有《水浒傳》,隻是看不厭,無非為他把一百八個人性格,都寫出來。  《水浒傳》寫一百八個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樣。若别一部書,任他寫一千個人,也隻是一樣;便隻寫得兩個人,也隻是一樣。  《水浒傳》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人家子弟稍識字,便當教令反複細看,看得《水浒傳》出時,他書便如破竹。  江州城劫法場一篇,奇絕了;後面卻又有大名府劫法場一篇;一發奇絕。  潘金蓮偷漢一篇,奇絕了;後面卻又有潘巧雲偷漢一篇,一發奇絕。景陽岡打虎一篇,奇絕了;後面卻又有沂水縣殺虎一篇,一發奇絕。真正其才如海。  劫法場,偷漢,打虎,都是極難題目,直是沒有下筆處,他偏不怕,定要寫出兩篇。  《宣和遺事》具載三十六人姓名,可見三十六人是實有。隻是七十回中許多事迹,須知都是作書人憑空造謊出來。如今卻因讀此七十回,反把三十六個人物都認得了,任憑提起一個,都似舊時熟識,文字有氣力如此。  一百八人中,定考武松上上。時遷、宋江是一流人,定考下下。  魯達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心地厚實,體格闊大。論粗鹵處,他也有些粗鹵;論精細處,他亦甚是精細。然不知何故,看來便有不及武松處。想魯達已是人中絕頂,若武松直是天神,有大段及不得處。  《水浒傳》隻是寫人粗鹵處,便有許多寫法。如魯達粗鹵是性急,史進粗鹵是少年任氣,李逵粗鹵是蠻,武松粗鹵是豪傑不受羁靮,阮小七粗鹵是悲憤無說處,焦挺粗鹵是氣質不好。  李逵是上上人物,寫得真是一片天真爛漫到底。看他意思,便是山泊中一百七人,無一個入得他眼。《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他好批語。  看來作文,全要胸中先有緣故。若有緣故時,便随手所觸,都成妙筆;若無緣故時,直是無動手處,便作得來,也是嚼蠟。  隻如寫李逵,豈不段段都是妙絕文字,卻不知正為段段都在宋江事後,故便妙不可言。蓋作者隻是痛恨宋江奸詐,故處處緊接出一段李逵樸誠來,做個形擊。  其意思自在顯宋江之惡,卻不料反成李逵之妙也。此譬如刺槍,本要殺人,反使出一身家數。  近世不知何人,不曉此意,卻節出李逵事來,另作一冊,題曰“壽張文集”,可謂咬人屎撅,不是好狗。  寫李逵色色絕倒,真是化工肖物之筆。他都不必具論;隻如逵還有兄李達,便定然排行第二也,他卻偏要一生自叫李大,直等急切中移名換姓時,反稱作李二,謂之乖覺。試想他肚裡,是何等沒分曉。  任是真正大豪傑好漢子,也還有時将銀子買得他心肯。獨有李逵,便銀子也買他不得,須要等他自肯,真又是一樣人。  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隻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吳用定然是上上人物,他奸猾便與宋江一般,隻是比宋江,卻心地端正。  宋江是純用術數去籠絡人,吳用便明明白白驅策群力,有軍師之體。  吳用與宋江差處,隻是吳用卻肯明白說自家是智多星,宋江定要說自家志誠質樸。  宋江隻道自家籠罩吳用,吳用卻又實實籠罩宋江。兩個人心裡各各自知,外面又各各隻做不知,寫得真是好看煞人。  花榮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恁地文秀。  阮小七是上上人物,寫得另是一樣氣色。一百八人中,真要算做第一個快人,心快口快,使人對之,龌龊都銷盡。  楊志、關勝是上上人物。楊志寫來是舊家子弟,關勝寫來全是雲長變相。  秦明、索超是上中人物。  史進隻算上中人物,為他後半寫得不好。  呼延灼卻是出力寫得來的,然隻是上中人物。  盧俊義、柴進隻是上中人物。盧俊義傳,也算極力将英雄員外寫出來了,然終不免帶些呆氣。譬如畫駱駝,雖是龐然大物,卻到底看來覺道不俊。柴進無他長,隻有好客一節。  朱仝與雷橫,是朱仝寫得好。然兩人都是上中人物。  楊雄與石秀,是石秀寫得好。然石秀便是中上人物,楊雄竟是中下人物。  公孫勝便是中上人物,備員而已。  李應隻是中上人物,然也是體面上定得來,寫處全不見得。  阮小二、阮小五、張橫、張順,都是中上人物。燕青是中上人物,劉唐是中上人物,徐甯、董平是中上人物。  戴宗是中下人物,除卻神行,一件不足取。  吾最恨人家子弟,凡遇讀書,都不理會文字,隻記得若幹事迹,便算讀過一部書了。雖《國策》、《史記》都作事迹搬過去,何況《水浒傳》。  《水浒傳》有許多文法,非他書所曾有,略點幾則于後:有倒插法。謂将後邊要緊字,蓦地先插放前邊。如五台山下鐵匠間壁父子客店,又大相國寺嶽廟間壁菜園,又武大娘子要同王幹娘去看虎,又李逵去買棗糕,收得湯隆等是也。  有夾叙法。謂急切裡兩個人一齊說話,須不是一個說完了,又一個說,必要一筆夾寫出來。如瓦官寺崔道成說“師兄息怒,聽小僧說”,魯智深說“你說你說”等是也。  有草蛇灰線法。如景陽岡勤叙許多“哨棒”字,紫石街連寫若幹“簾子”。  字等是也。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尋,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俱動。  有大落墨法。如吳用說三阮,楊志北京鬥武,王婆說風情,武松打虎,還道村捉宋江,二打祝家莊等是也。  有綿針泥刺法。如花榮要宋江開枷,宋江不肯;又晁蓋番番要下山,宋江番番勸住,至最後一次便不勸是也。筆墨外,便有利刃直戳進來。  有背面鋪粉法。如要襯宋江奸詐,不覺寫作李逵真率;要襯石秀尖利,不覺寫作楊雄糊塗是也。  有弄引法。謂有一段大文字,不好突然便起,且先作一段小文字在前引之。如索超前,先寫周謹;十分光前,先說五事等是也。《莊子》雲:“始終青萍之末,盛于土囊之口”。《禮》雲:“魯人有事于泰山,必先有事于配林。”  有獺尾法。謂一段大文字後,不好寂然便住,更作餘波演漾之。如梁中書東郭演武歸去後,如縣時文彬升堂;武松打虎下岡來,遇着兩個獵戶;血濺鴛鴦樓後,寫城壕邊月色等是也。  有正犯法。如武松打虎後,又寫李逵殺虎,又寫二解争虎;潘金蓮偷漢後,又寫潘巧雲偷漢;江州城劫法場後,又寫大名府劫法場;何濤捕盜後,又寫黃安捕盜;林沖起解後,又寫盧俊義起解;朱仝、雷橫放晁蓋後,又寫朱仝、雷橫放宋江等。正是要故意把題目犯了,卻有本事出落得無一點一盡相借,以為快樂是也。真是渾身都是方法。  有略犯法。如林沖買刀與楊志賣刀,唐牛兒與郓哥,鄭屠肉鋪與蔣門神快活林,瓦官寺試禅杖與蜈蚣嶺試戒刀等是也。  有極不省法。如要寫宋江犯罪,卻先寫招文袋金子,卻又先寫閻婆惜和張三有事,卻又先寫宋江讨閻婆借,卻又先寫宋江舍棺材等。凡有若幹文字,都非正文是也。  有極省法。如武松迎入陽谷縣,恰遇武大也搬來,正好撞着;又如宋江琵琶亭吃魚湯後,連日破腹等是也。  有欲合故縱法。如白龍廟前,李俊、二張、二童、二穆等救船已到,卻寫李逵重要殺入城去;還有村玄女廟中,趙能、趙得都已出去,卻有樹根絆跌,士兵叫喊等,令人到臨了又加倍吃吓是也。  有橫雲斷山法。如兩打祝家莊後,忽插出解珍、解寶争虎越獄事;又正打大名城時,忽插出截江鬼、抽襄鳅謀财傾命事等是也。隻為文字太長了,便恐累墜,故從半腰間暫時閃出,以間隔之。  有莺膠續弦法。如燕青往梁山泊報信,路遇楊雄、石秀,彼此須互不相識。且由梁山泊到大名府,彼此既同取小徑,又豈有止一小徑之理?看他将順手借如意子打鵲求卦,先鬥出巧來,然後用一拳打倒石秀,逗出姓名來等是也。都是刻苦算得出來。  舊時《水浒傳》,子弟讀了,便曉得許多閑事。此本雖是點閱得粗略,子弟讀了,便曉得許多文法;不惟曉得《水浒傳》中有許多文法,他便将《國策》、《史記》等書,中間但有若幹文法,也都看得出來。舊時子弟讀《國策》、《史記》等書,都隻看了閑事,煞是好笑。  《水浒傳》到底隻是小說,子弟極要看,及至看了時,卻憑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幹文法。  人家子弟隻是胸中有了這些文法,他便《國策》、《史記》等書都肯不釋手看,《水浒傳》有功于子弟不少。  舊時《水浒傳》,販夫皂隸都看;此本雖不曾增減一字,卻是與小人沒分之書,必要真正有錦繡心腸者,方解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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