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初年三藩作亂，前線的戰事非常緊張，不過北方還要稍好一些，受戰争的摧殘較小。

一個小縣城裡，有一個财主名叫鮑藍，今年三十四歲，在本地經營一個當鋪為生，娶妻鄭氏。

如今他的地位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恰恰這是是最尴尬的，往上走一步難上加難，想往下滑一步倒也不是十分容易。

不過，鮑藍最近卻正在春風得意。

俗話說，中年男人有三大好事——升官、發财、死老婆。相信很多男人半夜三更寂靜無人時，一定都偷偷想過這三大好事，甚至很多人都認為别說三件好事一起實現，哪怕攤上其中的任何一件，都是人生幸事。

而鮑藍就快要把三件事一一實現了。

康熙初年，天下尚未完全平穩，各地戰亂時有發生，甚至大的叛亂也從未間斷。滿洲剛剛入主中原，一口氣還未緩過來，又鬧起了三藩之亂。

為了平定三王作亂，同時為了赈濟各地的災荒，彌補連年來國庫的巨大虧空，康熙十三年，皇帝下旨廣開文官捐，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可以花錢買官了。

鮑藍出身在書香門第，隻不過鮑家似乎在讀書方面沒有什麼天賦，至少他和他的父親是沒讀出什麼來。後來鮑藍轉行經商，沒有幾年便掙下了這一片家業，但骨子裡對出将入相有着一種偏執的追求，一直難以割舍。

所以自從開了捐班開始，鮑藍就一直在積極活動，他曾經親自兩次登上知府的大門。

然而錢是捐出去了，但什麼時候有好缺，還得靠知府大人的提點。等了一年，沒等來一丁點上任的消息，又沒法再去知府家裡追問。

誰知道，就在鮑藍快要心如死灰的時候了，知府突然下帖子有請。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鮑藍快要熄滅的光宗耀祖的小火苗一下又熊熊燃燒起來了。

鮑藍帶着禮物再次登門拜望知府大人，知府大人非常客氣，中午還留他在府内用了飯，兩人還喝了一些酒。

總之聊了很多，有的沒的，終于在鮑藍快要沉不住氣的時候，知府笑着說：“鮑大人還真是深沉的人呐，看來本府沒有看錯人。”

鮑藍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稱呼他鮑大人，看來鮑家幾代人的願望真的要在他身上實現了。鮑藍壓住内心的狂喜道：“哪裡，還要仰仗知府大人的提點。”

二人随後更加開心地聊了半天，知府最後通知鮑藍回家做準備，一個月後上任本縣縣令。

本地人做本地官極其罕見，朝廷一般是不會允許的，捐班更是不可能。朝廷無非就是擔心當地人在當地有着盤根錯節的關系，往大了說容易結黨營私，往小了說，他們聯合起來蠅營狗苟一番，朝廷根本無法控制。

看來知府大人一定是下了大功夫的，鮑藍明白，知府大人也是替他自己考慮。

鮑藍當着縣令，還有全縣最大的當鋪在手，自己賺錢的同時當然也要為知府謀些福利，否則人家幹嘛為自己的小事出這麼大的力氣？搞不好還搭上了天大的人情，自己必須份内份外、明裡暗裡的事都要做好，為知府大人争口氣，為知府大人臉上增光添彩。

鮑藍心知，自己一旦上任便再不能再明目張膽挂着當鋪東家的身份，一邊當官一邊經商實在是好說不好聽，一旦傳出點閑話，就對不起知府大人的提攜了。

這事很好處理，讓掌櫃老于完全肩負起經營當鋪的全部責任，自己将不再參與直接管理，每個月由老于向自己報一回賬也就是了。

鮑藍邁着方步踱進了店裡。平時他還真不是這副模樣，可能是馬上要走馬上任的關系，氣質都不同了。

店裡的夥計們非常熱情地打招呼，老于聞訊跑出來伺候，卑躬屈膝一副奴才樣。老于就是趨炎附勢的模樣讓人讨厭，人情、業務都很精通。鮑藍轉念一想，做買賣不是勢利眼還真不行。

鮑藍裝模作樣地問了問店裡的情況，老于一樣一樣介紹了。鮑藍滿意地點點頭道：“好啊老于，最近咱們要有好事發生啊！”老于讪笑着驚訝道：“呦！鮑爺您都知道了？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住您！”

鮑藍一愣，心想上任的事我自己剛剛知道，老于這老小子什麼時候知道的？還真是消息靈通啊。

鮑藍便道：“那是自然！”老于附和了幾聲，小聲道：“這個人我了解過了，非常穩妥，鮑爺您就放心吧！”

什麼人？老于說什麼呢？不過既然已經裝作高深莫測了，這時候不能倒了架，便模棱兩可地說道：“招子可放亮着點，出了閃失别說是你，就是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老于誠惶誠恐地道：“鮑爺放心，我調查過了，這人就是盜墓為生，在圈子裡很有名氣，給咱們的價格非常實惠，說句實的，這是信任爺您的在外好名聲，我就是幫着牽個線而已。”

哦？鮑藍聽得稀裡糊塗，不過就着這個話題就能套出個八九不離十。

原來是老于有一個老相識，也是當鋪行業裡的老掌櫃，推薦了一個朋友給老于，這人是專門做盜墓買賣的，常有一些頂好的古董需要出手。

那時候盜墓雖然管理得不那麼嚴格，但是大清律也是嚴令禁止的，想要銷贓自然還是要找到知近的人。

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将來本縣地面上鮑藍自己說了算，可以說已經确保萬無一失了。

鮑藍大喜，誇獎了老于幾句，叮囑一定要确認好，不要惹麻煩。老于反複保證不會出問題。

鮑藍道：“老于啊，你跟着我這麼多年，盡心盡力，如今年紀大了，我看這工錢你還是不要拿了。”

老于臉色都變了，道：“爺，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多擔待，您照顧我，想讓我退休頤養天年。”說着還抹了兩把眼淚。

鮑藍哈哈大笑，道：“你為店裡做的事我都看在眼裡，你想退休的願望我看還實現不了。從今天開始，你就以當鋪東家的身份處理店裡的事務吧，不用拿工錢了，年底分一成的紅利吧。”

老于激動地跪下給鮑藍磕頭，雙目流淚道：“爺，我何德何能做東家，再說您幹什麼去啊？”

鮑藍攙起老于，給他抹了一把眼淚道：“我自有去處，好好幹。”随後大聲對店裡的夥計嚷道：“今天你們要改口叫于東家了，聽到沒有？以後他就是你們的老闆。”

說完他拍了拍老于的肩膀，大步走出店門，留下老于還站在店門前點頭哈腰。

鮑藍意氣風發，走路帶風，今天見到誰都是那麼順眼，與街上的每一個人微笑緻意，撫摸每一個孩子的頭，賞每一個要飯的錢，誰都能看出他的春風得意。

可是剛走到家門前，鮑藍的心情突然沉重了起來。

要是說這些年唯一無法對外言說的痛苦，就是家裡有一個醜妻。

這個醜妻還是自己最落魄時娶的，功名難求，家境窮困，鮑藍的父母一度覺得兒子可能一輩子都娶不上媳婦了，所以當有媒人将醜陋的鄭氏介紹給他家的時候 ，父母想都沒想便爽快地答應了。

鄭氏年紀大，個子矮，又黑又胖，目不識丁，身體還不好，一直沒有生育，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兩人生活了這麼多年，如果非要找出一個鄭氏做得還算是過得去的地方，那就是她将家裡照顧得不錯，一心一意地跟鮑藍過日子。

鮑藍做生意之後，曾經問過精通堪輿之術的高人，說鄭氏非常旺夫，所以不僅不能休妻，連小妾也不能娶。

沒辦法，為了家業，鮑藍隻能忍耐了。醜妻不僅出門帶不出去，朋友到家裡來也不讓鄭氏露面，甚至他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鄭氏心裡當然清楚其中的原因，卻不曾說過什麼，是非常隐忍的一個人。

還有，過了三十歲，鄭氏便一直病病歪歪的，藥沒少抓，郎中沒少請，誰也說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病，反正就這麼一直賴賴歪歪地活着。

今年年初，鄭氏突然卧床不起了，鮑藍多派下人去伺候，見到鄭氏瘦骨嶙峋的樣子，要是說心裡一點不難受是假的，畢竟二十年的夫妻了。

所以，他一想起鄭氏來，心情還是非常沉重的。

鮑藍甚至有時偷偷地想，鄭氏不如兩眼一閉死了算了，省去自己遭罪，身邊看着的人也難受。

這種想法雖然陰暗似乎不近人情了一點，但也算正常。

今天鮑藍剛走到家門前，心裡突然一翻個兒，似乎有點什麼預感似的。

果然，家門裡跑出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差點撞到鮑藍。鮑藍道：“忙的是什麼？”下人趕緊道歉，道：“老爺，你快去看看，夫人要不行了。”

鮑藍大驚失色道：“什麼？”說着拔腿就往屋裡跑。

跑進夫人卧房的時候，鄭氏已經沒氣了，幾個丫鬟婆子在抹着眼淚處理身後事。

鮑藍的眼淚奪眶而出，雖然無數次嫌棄過鄭氏，甚至想過鄭氏怎麼還不死呢？等到人真的死了，鮑藍發現對鄭氏還是有感情的，畢竟是結發夫妻，鄭氏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

鮑藍大哭一場，然後交代下去，鄭氏的葬禮務必大操大辦。鄭氏活着的時候很少抛頭露面，死了必須風光大葬，讓大家都羨慕。

忙了十多天，鄭氏的葬禮終于結束了。鮑藍的心情很快好轉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對得起鄭氏，而且距離自己走馬上任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店裡第一批古董也進來了，最最重要的是，媒婆已經上門了。鮑藍這鑽石王老五太誘人了，誰家的大姑娘能不動心呢？

鮑藍這回徹底沒有了心理負擔了，一個字——挑。要求隻有一個，漂亮，别的都可以忽略不計。

終于，在衆多候選人中挑選了一個姑娘，他打破常規，親自前去相看，從身材到臉蛋，全都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

鮑藍覺得胸中的惡氣終于出來了，決定馬上結婚。

為什麼這麼急？就為了上任後參加衆多頭面人物的酒局時能夠攜夫人出席，面子必須争回來。

鮑藍又想了一遍近期的幾件大事，朝廷的任命文書下來了，明日派人去送回執，上任的事就定下來了。

老于找到了古董的買主，十倍的利潤不成問題。

婚期已經确定，就在後天，現在下人們忙得不可開交。

鮑藍滿意地蓋上被子，睡夢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突然，鮑藍覺得涼風吹過來，他拉了拉被子，還是冷，冷氣就吹在臉上似的。鮑藍猛然睜開眼睛，臉前竟然是一個醜臉，鮑藍被吓得大叫了一聲，慌忙坐了起來。

鄭氏道：“夫君，這些日子家裡可好？”

鮑藍左右看了看，道：“好，我要上任了，店裡也不錯，家裡自然也好，你放心吧，不要牽挂我。”

鄭氏道：“我怎能不牽挂你呢？雖然我希望你能來陪我，但是我得等你到壽終正寝之時，在這之前還得護着你啊。”

鮑藍道：“什麼死啊活的，你到底要幹什麼？”

鄭氏招手道：“你跟我來。”

鮑藍覺得自己輕飄飄地站了起來，他回頭一看，床上還躺着一個自己，驚慌失措地道：“我怎麼了？”

鄭氏走在前面笑道：“你沒有死，這麼慌亂怎麼能辦大事呢？”

鮑藍有點生氣，鄭氏生前就愛如此說話，給自己的感覺她不像媳婦，倒像是娘。所以便不再說話，跟着鄭氏走 ，想看看她能鬧出什麼花樣來。

二人一前一後竟然來到了知府的宅邸，他倆穿牆而過，如入無人之境，一直來到宅邸後面的書房之内，鄭氏拉着鮑藍穿牆進入房内。

鮑藍有些慌張，鄭氏将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噤聲，然後兩個人在椅子上坐下。桌子對面就是知府大人和一個便裝打扮的人，他們一邊說着話，偶爾吃着面前擺着的時令水果，根本沒看見鮑藍和鄭氏。

那人道：“新任知縣的事沒出什麼岔子吧？”知府很謙卑地道：“爺放心，替罪羊已經找到了，明日他定會交來回執，他上任一個月之後，我保證會将地方庫銀的虧空都推到他的身上。”

那人滿意地點點頭道：“這人的根底查過沒有？”知府道：“放心吧爺，這人關系非常簡單，普通鄉下讀書人出身，在本地的财主裡面也排不上名次，不會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人更滿意了，道：“這事牽扯衆多，終究要給朝廷一個交代，隻能算他倒黴了。”

鮑藍的腦袋裡轟的一聲，頓覺天旋地轉，被鄭氏牽着手拉出了書房。鄭氏見鮑藍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趴窗戶縫去瞧瞧，他們都是什麼人？不要搞出聲音來。”

鮑藍狐疑地在窗戶縫下趴好，向裡面看去，隻見知府和那個人各自張着血盆大口直咧到耳根，面前盤子裡的水果也變成了生肉，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向嘴裡塞肉，順着嘴角流血，非常恐怖。

鮑藍捂住嘴沒有出聲，小聲問道：“他們是人是鬼？”鄭氏道：“是人，不過比鬼可怕多了，你明天就會進到他們的盤子裡去，被生吞活剝，連骨頭渣都不剩。”

鮑藍臉色慘白，非常慶幸自己還沒有遞交回執。

接着兩人又來到鮑家的當鋪後院，老于的屋子還亮着燈，他倆一先一後又進到屋内。

老于正和一個瘦子在喝酒談話。

老于大着舌頭說：“你就放心，明天把銀子一拿，你就快跑，我随後去找你，絕對萬無一失。”

瘦子道：“這一夜之間不會有什麼變故吧？我心裡總覺得沒底似的。”老于道：“你放心，我跟着他十幾年了，最近他忙于上任和娶媳婦的事，根本顧不上買賣，而且我騙他下家都找好了，轉手十倍的利潤，不然他不可能這麼痛快地掏錢。”

瘦子道：“那就好，這批貨可是京城王府裡出來的，他真是個倒黴蛋，把這驚天大案攤上了。”說着兩個人咯咯奸笑，頻頻碰杯。

鮑藍臉都綠了，氣得就要去掀桌子，被鄭氏愣給拉出去了。鮑藍道：“我看看他倆是什麼？”翻身趴到窗戶縫一看，兩個人正從酒壺裡倒東西，哪裡是酒啊，是鮮紅的血液。二人張着滿嘴的獠牙，碰杯将血一飲而盡，滿足地哈哈大笑起來。

鮑藍冷汗直冒，低聲道：“這幫吃肉喝血的畜生！”

鄭氏拉着他道：“走吧，看看你的小媳婦去。”

兩人來到一個普通農家的房後，鮑藍說：“我先看看她是什麼東西吧？”鄭氏沒有阻攔。

鮑藍順着窗戶縫看進去，屋裡一個大木桶，女子的頭發灑在桶邊，顯然她正在洗澡。

隻聽房外一個男聲道：“女兒，嫁到鮑家要處處小心，大戶人家不比咱們窮人。”女子很不耐煩地道：“少說幾句吧，我忘不了是你生我養我，我一定多弄點錢孝順你。”

鮑藍把牙齒咬得咯吱響，沒想到窮苦人家的女兒竟然也是滿身銅臭味。此時女子從木桶中站起，鮑藍還以為要見到香豔的畫面，不曾想從水中站起的竟然是一付骨架，女子的臉轉過來，一個頭骨對着窗戶。

鮑藍一屁股坐到地上，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來。

鄭氏道：“觀世音菩薩用紅粉骷髅警示世人，告訴你美色不過是表象，人人不過都是一副骷髅而已，現在有體會了嗎？”

鮑藍喘着粗氣，帶着哭腔問道：“夫人，我該怎麼辦？請你指點我。”

鄭氏道：“有什麼難的？和這個女子退婚，到衙門告下老于，帶官差來抓人，然後馬上裝病拖上幾天，将當鋪低價賣掉遠走高飛，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官家咱們惹不起，錢沒了可以再賺。”

鮑藍翻身跪倒磕頭道：“謝謝夫人指點！”擡頭卻發現鄭氏已經消失不見，突然他又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再睜開眼睛，自己還是躺在床上，渾身被冷汗濕透。

他馬上叫人來吩咐三件事應該如何處理，再三督促天一亮務必馬上去辦。

天亮後，鮑藍當着衆人的面假裝昏倒，時清醒時糊塗，三日後的晚上，鮑藍和家中的錢财一同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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