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就像一隻被切成兩半的黃蜂,不停地吞食着果醬,就連它的腹部被切掉也假裝滿不在乎。正是對這一事實的察覺,讓像《北回歸線》這樣的書(再過一段時間像這樣的書或許将會越來越多)問世。
《北回歸線》是一本關于美國人在巴黎的小說,或許毋甯說是一部自傳的集合——不是那些腰纏萬貫的附庸風雅的人,而是那些一無是處、衣衫褴褛的窮光蛋。書裡面有許多精彩的描寫,但最引人注目的,或許也是最主要的特征,是它對性接觸的描寫。這些描寫很有趣,不是因為有什麼情欲上的吸引力(恰恰相反),而是因為它們試圖描寫出事實。
它們以街頭流浪漢的角度對性生活進行描寫——但必須承認的是,那些流浪漢都是些非常卑劣的角色。書裡面幾乎所有的角色都是妓院的常客。他們的行動和對自己行動的描述都帶着冷漠和低俗,這在小說裡很罕見,但所有這些都是在現實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情。大體上這本書甚至可以被稱為對人類本質的亵渎。或許你會問,對人類的本質進行亵渎會有什麼益處呢?我必須對我上面的評論進行詳細的論述。
宗教信仰分崩離析的一個結果就是對物質生活的庸俗理想化。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如果死後沒有來生,顯然要面對生老病死這些事會變得更加艱難,而且在某些層面,這些事情令人感到厭惡。當然,在基督教主導的世紀裡,悲觀的生命觀被視為天經地義的事情。《祈禱書》寫道:"人為婦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難。"語氣似乎是在揭示一件非常明顯的事情。
但當你相信墳墓就是你這一生最後的盡頭時,承認生命充滿了患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以某個樂觀的謊言安慰自己變得更加容易,于是就有了《潘趣》那些插科打诨的幽默,于是就有了巴利和他的風信子,于是就有了威爾斯和他那些擠滿了赤身裸體的學校女教師的烏托邦社會。最重要的是,于是就有了過去一百年來大部分小說裡怪誕的對性主題的描寫。像《北回歸線》這麼一本堅持描寫關于性的事實的書無疑走向了極端,但它的方向是正确的。人不是一隻耶胡,但他确實很像耶胡,需要不時地提醒他這一點。你對這一類的書的所有要求就是它能順利地表達主題,不要忸怩作态——我認為這本書都做到了。
或許,雖然米勒先生選擇了描寫醜陋的事情,但他并不能被冠名為悲觀主義者。他甚至寫了很惠特曼式的幾段熱情洋溢的章節,贊美生命的過程。他想表達的似乎是,如果你硬起心腸去思考醜陋的事情,你将會發現生命并非更加不值得活下去,而是更加值得活下去。從文學的角度看,他的這本書寫得不錯,但談不上特别精彩。
它主題堅定,很少陷入典型的現代文學的窠臼。如果它引起批評家的關注,它一定會與《尤利西斯》相提并論,這是很不恰當的。《尤利西斯》不僅質量要高得多,而且創作主旨也很不一樣。喬伊斯主要是一位藝術家,而米勒先生則是一個對生活有話想說的目光敏銳但老于世故的男人。我發現他的文章很難加以引用,因為裡面到處是無法刊印的文字,但這裡有一段例子:
潮汐正在退去,隻留下幾隻染了梅毒的美人魚被擱淺在泥濘中,聖母院看上去就像一座被旋風肆虐過的射擊場。一切正緩緩地溜回下水道裡。大約一個小時,四周一片死寂,那些嘔吐物就在這個時候被清掃幹淨。突然間樹林開始發出尖叫。從大道的一頭到另一頭,一首癫狂的歌曲響起。那是宣布職業介紹所關門的信号。希望被一掃而空。是時候把最後滿滿一泡尿撒掉了。白天就像一個麻風病人悄悄地降臨……
這段文字很有韻律感。美國英語沒有英國英語那麼靈活精緻,但或許更加充滿活力。
我不認為《北回歸線》是本世紀一部偉大的小說,但我認為它是一本好書,我強烈推薦能夠買到這本書的人好好讀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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