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家素老三，出版長篇小說《離婚真相》《血色纏綿》等。2021年我去體驗生活做保姆，傾情講述保姆故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蘇平辭職了，不在許家幹保姆。

我勸說蘇平不要辭職，跟她說許先生一家對她的照顧，希望她能念舊情重新回來繼續做家務保姆。許先生為蘇平在超市跟人吵架，許先生還讓小軍幫蘇平去要工錢，家裡什麼食品多了，許家老夫人不再送給樓道裡的鄰居，而是首先想到送給蘇平。

這一點一滴都是情義，不能因為許家一個不好，就全盤抹殺之前許家的好。做人不能太顧自己的想法，也要換位思考，替對方想想。如果我是雇主，我戒指丢了，哪裡都找不到，攝像頭裡隻有保姆進過我放戒指的房間，我會不會詢問保姆有沒有看到我的戒指呢？

但我怎麼勸說，蘇平都不理我的茬，好像我勸說她回許家繼續做保姆，是要害了她一樣。她黑着臉，一點情面不講，把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都騎得風馳電掣的，甚至為了避開我，不惜橫穿馬路。

看着東西兩側馬路上的汽車因為蘇平破壞了交通規矩發出刺耳的尖叫，被迫刹車，我心裡有點冷飕飕的。

尊嚴是重要，可她連命都不珍惜，就橫穿馬路。我覺得我還是不了解蘇平，這也太犟了！她是跟她自己賭氣，還是跟我賭氣？

我幫蘇平要工錢，幫蘇平在雇主面前說好話，她怎麼感受不到别人的善意呢？

我把蘇平拉黑了。她是塊拔涼的石頭，我的心捂不熱她。再說，看她現在為了避開我，不惜生命地橫穿馬路，避我像避瘟疫一樣，她以後也不會再聯系我了！

那麼，就此别過，各自珍重，不再想過去，把過去不好的情緒都抛掉，努力向前走吧。

這一夜，我睡得不好，總在想許家的戒指，許夫人的懷孕，翠花表姐和雇主再婚的事。但想得最多的還是蘇平。我們可能再也不會遇見了，她有她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白城雖然小，可如果兩個人無緣，十年都不會碰上一面。

一早起來，寫頭條都寫得無精打采。我原本以為我是個特立獨行我行我素的女人。來到頭條寫節儉故事時，我先要起個頭條名字，我的筆名叫老三，但頭條裡老三這個名字已經被人占用上了，我隻好起其他筆名。但我不願意起其他名字，就決定在老三的前面，加上“我行我素的”五個字，後來我的頭條名字就成了“我行我素的老三”。

一位文友對我說，你的名字太長，換個短點的，容易記住。好吧，我就留下一個素字，從此，我的頭條号就叫“素老三”。

我依然是那個我行我素的老三，不為情感牽絆，不為名利所累，潇潇灑灑，笑傲江湖。但我真的能做到嗎？

做不到。

所以拉黑，可能是我處理與人交往的一種方式，簡單粗暴，但止疼效果奇佳，被迫忘記，比看到這個名字就揪心好得多。

因為蘇平辭職了，許家的家務工作暫時就需要我來做。我提前上班，又去超市買菜，把菜提到許家樓上，已經八點半了。九點半之前我是肯定做不完家務的，那我就下午再接着做吧。

按照慣例，我每次到許家都敲門，雖然我手裡有許家的鑰匙。如果家裡隻有老夫人一個人，給我開門就要慢。如果家裡有其他人，給我開門就快。這次我敲門之後，屋裡有人腳步很快地走到門口來開門。我當時還想呢，家裡除了老夫人，還能有誰呢？許夫人要按時上班，那肯定是許先生了。可屋裡的腳步聲不像許先生那麼咣咣地有力，屋裡的腳步聲應該是個女人的腳步。

不會是翠花吧？

一想到翠花，我的腦袋都有點疼，我擔心我招架不了這個敢罵街又不講理的潑婦。

門開了，站在門口的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人，她是蘇平！

她真是蘇平！！！

我以為自己眼睛看花了，我用手揉揉眼睛，又眯縫眼睛細細打量站在門裡的女人。中等個子，身材豐滿，一雙杏核眼正有些腼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哎呀，你真是蘇平啊！”當我确定站在我面前的是蘇平時，我又驚又喜，伸手怼了蘇平兩杵子。我說：“蘇平你咋這麼膈應人呢？你昨天是故意吓唬我吧？你這不是沒辭職嗎？”

蘇平伸手幫我提着門外的蔬菜和魚肉到了廚房，她不說話，隻是悶頭笑着幹活。

我問她到底咋回事，怎麼想明白又回來繼續做保姆了？

蘇平手裡抓着抹布用力擦抹着門框，還有門上的雕花镂空。她說：“我沒想明白——”

我奇怪了，一邊摘菜，一邊問她：“沒想明白，你咋回來了？”

蘇平不說話，隻是悶頭幹活。

我說：“你跟許先生咋說的？見到許先生了嗎？”

蘇平說：“見到了——”

就說三個字，後面沒有了。

蘇平這人可真急人，不問她，她可能一個字都不說。

我說：“見到了，你們咋說的？”

蘇平遲疑了一會兒，說：“沒說啥，就是他昨天多給了我一百元工錢，我不是在手機給他返回去了嗎，可他拒收了。我，不想平白無故地拿他錢，今天早晨就來給他送錢，他也不收。我看家裡還沒雇來家務保姆，就心思，那就再幹幾天，多拿了幾天工錢呢，等他招到人我就走。”

蘇平這人可真可愛，我拍了拍蘇平的肩膀，笑着說：“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蘇平，幹脆回來幹算了。”

摘完菜，我開始洗魚。哎呀，我的老天爺啊，這次買的活魚雖然請師傅收拾幹淨了，可是這條魚的生命力太強了，還在袋子裡撲棱撲棱地動。我吓得大氣不敢出，提着袋子的一角丢到水池裡，擰開自來水開始沖洗。魚就在水池裡憤怒地掙紮。

蘇平忽然推開我，說：“我來收拾，你要咋做魚？”

我說：“炖豆腐。”

蘇平三下五除二，把魚洗好，随即在案闆上将魚剁成半寸長的塊，再放在水裡浸泡。她對我說：“以後你再買魚，就讓師傅收拾完魚之後，把魚剁開，剁成半寸長的塊，魚的神經就斷開了，不會再動了，你就不用害怕了。”

我聽到蘇平這句話，又高興又心酸。高興的是以後做魚我不用害怕了。心酸的是蘇平隻回來做幾天的免費保姆，她不會留下來繼續做保姆。

我說：“蘇平，你要是走了，我會想你的。”

蘇平這個老實人，忽然慢悠悠地說出這麼一句話：“想我，你還把我拉黑了？”

哎我的老天爺啊，這也太尴尬了！

人生就是啪啪打臉的過程啊！

我心裡滾燙，蘇平還能想起我，我就厚着臉皮問蘇平：“你咋知道我把你拉黑了？”

蘇平說：“我想把許先生多給我的工錢轉給你，讓你交給他，我就不用來許家還錢了，可是一跟你說話，發不過去消息了，才發現你把我拉黑了。”

我說：“蘇平，對不起——”

蘇平擰過身子，用後背對着我，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用抹布擦抹門的底邊。

我說：“蘇平，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平忽然轉頭，一雙杏核眼直視着我，委屈地說：“那你咋想的？”

看着蘇平笨拙又執拗的模樣，我想笑，又想哭。我說：“我拉黑你，不是不想你，是怕自己想你，又見不到你，索性把你拉黑了。再也不見，再也不想，就不難過了。你看看你昨天騎車橫穿馬路那個驢樣，我咋喊你你都不停下！你橫穿馬路你真吓死我了，我就想，你是再也不想見到我了！你恨許先生盤問你，你把我也一起恨上了，我心裡多難受啊，你知道嗎？”

蘇平不說話，低着頭幹活。

我扳過蘇平的肩膀，見她眼裡含着一包淚水。

我把紙巾遞給她，摩挲她的肩頭，說：“我不生你的氣了，你也别生我的氣了，人無完人，水清則無魚，誰都有缺點，我們就多看看對方的優點，行嗎？”

蘇平用力打了我的手一下，卻把我手裡的紙巾扯走了。她用紙巾擦掉淚水，說：“你還比我大呢，我還叫你姐呢，我看你也跟小孩一樣，說翻臉就翻臉——”

我說：“泥人兒還有個土性子呢，何況我是真人秀啊。”

蘇平丢了我一眼，破涕為笑。

蘇平笑了，滿天的雲彩都散了。

我從黑名單裡把蘇平放了出來，沒需要再驗證，這說明蘇平沒有拉黑我。

人在江湖走，就得臉皮厚點，别那麼敏感。以前看一本書，說人在江湖，不要敏感，要鈍感，要保持自己的初心，又要适應外界的聲音，把自己變得内心強大，變得鈍感些，粗粗拉拉的，就像披上一件黃蓉的刀槍不入的軟猬甲，那才能所向披靡。

我把這話跟蘇平說了，和蘇平互勉。

蘇平半天無話。我以為她還是過去的她，算了，求同存異吧。不料，蘇平隔了一會兒，忽然對我說：“我看見你把我拉黑了，一開始我心裡不得勁兒，後來我就想，我昨天是不是做得過分了，傷了你的心——可我昨天實在别不過來這個勁兒——”

我拍拍蘇平的肩膀。不用再說了，我懂。因為她就是年輕時候的我，我年輕時候甚至比蘇平還倔。我跟我媽都硬怼了半輩子，我還不倔嗎？

我和蘇平在廚房門口說話，老夫人一直沒出來，她房間裡隐約傳出說話聲。

我問蘇平誰來了？蘇平說：“那個女人！”

一開始我沒弄明白蘇平說的“那個女人”是誰？

後來老夫人房間裡傳出的聲音讓我明白了，“那個女人”就是翠花。

蘇平真記仇啊，她記恨翠花前天當着許先生的面盤問她偷了許夫人的戒指這件事呢！

咱東北人一般不記仇，潑潑辣辣的性格，一百年前老爹老媽在馬背上穿過風雪打魚打獵維生的，刀頭上舔血，這點小事都不是個事，一碗酒就解決了。

兩人打架其實也不是壞事，打架之後不來往了，那就不是一路人。打架之後還來往，那從此就是老鐵了！

我感覺我和蘇平的關系又近了一步。

但對于翠花，我是真膈應她。

我問蘇平：“她又來幹嘛？”

蘇平還沒等說話，老夫人的房門開了，翠花出來了。

翠花一見到蘇平，不由得拉長聲音問：“呦，你咋又來了？”

蘇平沒搭理翠花，依然幹着手裡的活兒，清理着衛生間的馬桶。

翠花卻跟過來說話：“你不是說不幹了嗎，咋又來了，我表弟不是給你結了工錢嗎？”

蘇平忽然怼了翠花一句：“我的事你管不着！”

翠花生氣了，皺着眉頭對蘇平說：“我表弟家的事我咋管不着？”

蘇平生氣地想怼翠花，一時又找不到有力的話。

我在旁邊插嘴：“表姐，你不是要結婚了嗎？咋還有閑工夫出來串門？”

翠花不想搭理我，還想沖蘇平使勁。

我說：“表姐，我聽說楊哥又去家政公司找保姆了，這回雇保姆是不是回去伺候你呀！”

翠花愣怔了一下，突然紅頭漲臉地問我：“你聽誰瞎哔哔的，誰看見楊哥去雇保姆了？”

翠花的樣子不是要跟我吵架，是要動手打架。

翠花這麼激動，那說明啥？說明昨晚許先生在飯桌上說的那些話可能都是實情，翠花跟她的雇主楊哥結婚的事鼓包了（出差了）。楊哥有兩個女兒，女兒們對于誰照顧老爹，誰給老爹做住家保姆是不管不問的，但如果這個住家保姆要跟她們的老爹扯證結婚，她們就出手幹涉了。這關系到老爹的财産問題。翠花跟楊哥的關系可能真掰了。

楊哥很可能真的去家政公司找保姆，要換掉翠花了。

我看着翠花，繼續裝糊塗，笑吟吟地說：“楊哥雇保姆還不好嗎？是雇到家裡照顧你的——你看我和蘇平，這輩子就是保姆的命，沒機會嫁給一個好男人享福，表姐呀，你的命可真好啊，我都羨慕你！”

翠花臉上的怒氣還沒有全部釋放出來，聽了我一席話，她是生氣也不是，高興也不是，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随即，翠花撅打一下，轉身走了。她不是去她姨媽的房間了，而是披上她的夾克，拎了她的仿皮包，推門而去，還咣當一聲，用力甩上門。

我看看蘇平，蘇平看看我，我倆撲哧都笑了。

蘇平說：“她咋氣成這樣呢？”

我低聲地說：“估計她的婚事黃了，昨天我聽許先生說，楊哥的兩個女兒好像不同意。”

老夫人來到廚房，一邊看着我和蘇平幹活，一邊跟我倆說話。

大許先生農場裡送來最後一批蔬菜，有幾個窩瓜，老夫人讓我把窩瓜蒸熟，放到冰箱裡冷凍，等冬天吃的時候直接拿出來，化開就可以，跟豆角炖在一起，跟新窩瓜一樣又甜又面。

我就把窩瓜洗淨，切開，掏出窩瓜子。老夫人就在餐桌前摳窩瓜子，我開始蒸窩瓜。

老夫人摳窩瓜子，是要曬幹，等孫子十月一回來，炒熟窩瓜子給孫子吃。

老夫人一邊摳窩瓜子，一邊輕聲歎了口氣。

我說：“大娘咋地了？身體不舒服？”

老夫人又歎口氣，說：“哎呀，心裡不得勁兒——”

我說：“大娘，你心裡哪不得勁兒，跟我叨咕叨咕，傾訴一下就好了，可别悶在心裡，會做病的。”

老夫人看了我一眼。蘇平正好在廚房門口用抹布擦拭地腳線。老夫人又看了眼蘇平，對蘇平說：“跟你紅姐說話吧，她能開解人，幾句話就能把心事說開了。”

蘇平看了我一眼，又沖老夫人笑笑，低頭幹活。

我說：“大娘你可别誇我了，我是能治别人的病，治不了自己的病。你咋心裡不得勁了，說說，蘇平也在，都幫你出出主意。”

老夫人說：“這不是翠花來了嗎，哎呀，還是她的事，婚事泡湯了——”

啊？我和蘇平互相看一眼。翠花的婚事徹底泡湯了？

老夫人說：“老楊的閨女都不同意老楊娶翠花，翠花就跟她們較勁呢。開始老楊向着翠花，時間長了，老楊被兩個閨女說動了，就開始往外攆翠花，不娶她了不說，還不用她做保姆了。”

哎呀我的老天爺啊，咋跟我剛才想的一樣一樣的呢？翠花那麼驕橫的人，能這麼輕易放手嗎？

老夫人說：“你們說說，這成啥事了，一個床上骨碌好幾個月了，現在攆翠花走，翠花多窩囊啊——”

我閉着眼睛，用手搓着我這張老臉，心裡真是酸甜苦辣鹹，赤橙黃綠青藍紫。早知道翠花真的被無情的雇主往出攆，我剛才可能就不會嘴那麼黑了。翠花現在肯定是王八鑽竈坑，又憋氣又窩火。

看老夫人難過的樣子，我開解老夫人，說：“大娘，你就别為翠花操心了。翠花不嫁給楊哥更好！”

老夫人吃驚地看着我，說：“你咋這麼說呢？”

蘇平也不解地看着我。

我說：“你們以為保姆嫁給雇主就是好事啊？楊哥那麼大歲數了，不是小年輕的，萬一哪天他癱吧了，翠花後半輩子就得天天伺候病人。還有，你看楊哥的女兒，翠花還沒跟楊哥結婚呢，就打上門來。那以後翠花給她們當繼母，還不得成天打架啊，那吵吵嚷嚷的日子能過嗎？就是成天吃金子喝銀子也沒法過呀！”

老夫人面色和緩了。

蘇平也直點頭。

我還沒說過瘾呢，繼續開解老夫人：“就現在這個情況，要我是翠花，還用雇主往出攆我？八擡大轎擡我我都不回去！跟楊哥結婚，房子不加上自己的名字，自己一天天地白幹家務，還沒工資了——你都嫁給人家了，還收啥工資啊，對不？這不成了免費的保姆嗎？自己的養老問題一點沒保障，還到楊哥家做免費保姆？圖啥呀？圖感情嗎？楊哥跟女兒一條心地往出攆她，有啥感情啊？那還圖他啥？圖他老啊？”

蘇平在旁邊也不幹活了，聽我說話，撲哧笑了。

老夫說：“紅啊，真讓你說着了，嫁給老楊真就沒工資了，你這麼一說，還真對，我趕緊給翠花打個電話，讓她别賴在老楊家了，再找個人家做保姆——”

老夫人打開她助步器上面的椅子蓋兒，從裡面拿出手機，給翠花發信息：“翠花呀，你别去老楊家了，趕緊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哎呀我的老天爺呀，大娘咋又讓翠花來呢！

蘇平的臉也瞬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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