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國、學制短、免聯考，不僅能拿到碩士學位證，還能拿到中留服認證（注：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出示的國外學曆學位認證書，無認證者則學曆學位在國内無法得到證明），有助于積分落戶……無論在抖音還是在朋友圈，北京知翼通航技術研究有限公司（下稱：北京知翼）這波宣傳，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

北京知翼招生老師的朋友圈宣傳

即便有15萬元-30萬元不等的高昂學費，但面對這樣的誘人宣傳，不少人視其為事業提升或積分落戶的“救命稻草”。2021年11月，張雪報名了北京知翼的“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醫療衛生管理碩士MHI課程項目”，但偶然結識的往屆學員畢業卻告知她，學業結束後仍未拿到學位證，這也讓張雪開始質疑招生宣傳上的承諾是否都能兌現。

前不久，張雪加入了一個北京知翼維權微信群，發現群内有360多人，原來學業順利完成後的學生們并未拿到中留服認證，有的甚至連學位證也沒拿到。有學員聯系了一位在京的法籍教師，對學位證本身也産生了懷疑，“外籍教師覺得這個證更類似培訓證書或者是畢業證，并不像學位證。”

目前，張雪所在的維權群人數已超過了400人，學費總和超過8000萬元，新黃河記者了解到，已經有超過200人就此事報警，而在另一個維權群還有200多人。

從懷揣希望到充滿疑點的海外名校承諾

海外名校招牌，讓張雪心動了。

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據公開信息QS世界百強商學院排名位居73位，“這是法國非常優秀的高等院校，并非野雞大學，學術方面的影響力也很大。”張雪在醫療領域從事多年工作，一直寄希望于通過學曆的提升來增加業務專業能力、促進事業發展。最終她報考了北京知翼“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醫療衛生管理碩士MHI課程項目”。

北京知翼提供的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學位樣本

“我挺謹慎的，但北京知翼的做法讓我很信任，各種審核資料，985畢業的學生還可以拿獎學金。”因為張雪有一些業内證書和論文，視頻面試也很順利，她最終拿到了4.5萬元的獎學金。與此同時，北京知翼還給她發了蘋果手機和購物卡，并簽訂了合同。

“開始也有質疑，沒有海外留學經曆，僅靠在線教育能順利拿到學位證和中留服認證嗎？”但北京知翼招生老師提出這是“疫情期間特殊情況”，讓張雪認為也屬合理。“萬一學校要求呢？”張雪繼續追問提出假設，得到的回複是“可以去法國待三周。”

在張雪與北京知翼簽訂的合同上，可以看到甲方（北京知翼），作為“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醫療衛生管理碩士MHI課程項目”的中國合作方，受項目學校委托，全面負責配合項目學校辦理乙方（學員）入學以及後續學習等相關事宜。本項目采用學分制，修滿學分且達到學校畢業要求，即可獲得學校頒發的學位證書，一般學習時間為1年，最長不超過3年。同時，合同中還明确甲方負責協助乙方順利完成其碩士學位證書在中國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的學曆學位認證。該項目總費用22萬元，其中報名費2000元，項目學費21.8萬元，除此之外，還承諾出國會有機票、接機、境外交通費等贈送服務。

招生老師對北京知翼的介紹

合同上的承諾讓張雪放下了警惕，平時上課她也非常認真，每堂課的作業積極完成。但春節期間，張雪偶然知道之前的學員并沒有順利拿到中留服認證和學位證。随後，她加入了一個北京知翼維權微信群，如今群内學員人數已從300多人漲到400多人，有學員反映，不僅拿不到雙證，連畢業成績單都沒有；更有學員發現，在北京知翼的項目學校上法蘭西英科高等電子與數字學院和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的開班典禮上，兩所高校的外籍校方代表相貌竟極為相似，“感覺就是一個人！”

張雪突然慌神，“我甚至懷疑之前給我們看的雙證圖片都是ps造假的。”

跟張雪提升學曆的需求不太一樣，很多學員是希望通過中留服認證來換取落戶積分，根據北京市積分落戶政策，海外在職碩士學位必須要取得中國留學服務中心出示的國外學曆學位認證書，才可以得到相關落戶加分，陳奇就是這樣的目的。

通過抖音平台廣告，陳奇知道了北京知翼，填寫相關信息後，很快接到招生老師的電話，2021年5月他報名了“上法蘭西英科高等電子與數字學院AIMBA課程項目”，報名費2000元，項目學費是15萬元，交費後，陳奇于6月開始上課，按照原計劃今年6月份就能完成學業，并取得學位證。

陳奇所上網課出現的英文版協議，紅線部分為不退款條款。

但目前陳奇隻學了課時要求的三分之一左右，“春節左右，登錄網課時突然需要簽約一個條款才能繼續上網課，條款中有一條顯示：‘在任何情況下，不會退款’。”這樣的條款吓退了不少學員，擔心拿不到證還不給退款，很多學員跟陳奇一樣選擇不再繼續上網課，等待後續。因為此前在一些招生老師的口中，大都直接稱拿不到證就退款，其他學員也證明确實有這樣的說辭。

招生老師承諾拿不到中留服認證就全額退款

在陳奇與北京知翼簽訂的學習合同中，關于退費約定标明，若因甲方（北京知翼）原因造成乙方（學員）未能就已獲得的項目學校的碩士學位證書通過中國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認證的，提到了幾種解決方式，參加甲方與項目學校的其他課程、更換與甲方有合作關系的其他學校、甲方提供其他解決辦法完成認證，其中也包括乙方退出項目，甲方自乙方實際繳納的項目學費中扣除獎品（如有）的購買金額後，将剩餘款項退還乙方。這與張雪簽訂的合同中退款條約基本一緻。

“拿不到中留服認證，等于白花時間和費用”

張雪跟北京知翼的合同中明确，北京知翼負責協助、指導學員在其正式畢業并獲得項目學校頒發的碩士學位證書後的6個月内，按照國際相關法律法規與教育部相關規章制度的規定，順利完成其碩士學位證書在中國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的學曆學位認證。

6個月内的許諾并沒有在很多學員身上得到驗證。今年年初，據北京電視台《法治進行時》節目報道，北京豐台區的張先生于2020年通過北京知翼報了海外院校在職碩士研究生的項目，并承諾拿不到中留服認證全額退費。2021年6月，張先生如願拿到了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的在職碩士學位證書，但6個月後并沒有等來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的學曆認證。

秦瑞去年10月也拿到了學位證，但是中留服認證何時辦理，卻一直得不到北京知翼的準确答複。學員張軒于2021年11月已經順利完成學業，但學位證至今沒有拿到。“知翼有的老師還提到，因政策變化，中留服認證需要提供托福和雅思成績，學員可以自己花1.2萬元以内的費用去學習考試，知翼報銷。”此前，合同中并未提及此事，在北京知翼的宣傳中也标注：無需參加研究生聯考及提交語言考試成績。

随後，張軒也來到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咨詢，此刻他發現，北京知翼的流程與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給到的認證流程要求存在差别。在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國（境）外學曆學位認證二處的一份回複郵件中，可以看到，國（境）外學曆學位認證申請材料中包括需要認證的國(境)外學曆學位證書或高等教育文憑、國（境）外學習期間使用的護照（通行證）及簽證（簽注）等，并沒有提到關于托福和雅思成績的材料。新黃河記者就此咨詢了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工作人員介紹正常情況下不需要托福和雅思成績，但不排除加強認定審核。

有學員曾嘗試自己提交材料至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但被駁回。北京知翼的一位招生老師在回複學員時還提到，2020年7月班，法國克萊蒙高等商學院的中留服認證已經出來了，并稱：“隻是我們沒有對外宣傳，這種事，盡可能低調，太過張揚會引起不必要麻煩。”這讓不少學員深感迷惑，“如果是正規的，為什麼會引起麻煩？”一位自稱2020年7月班學員在維權群内則稱并沒有拿到中留服認證。

招生老師與學員的部分聊天記錄

在北京知翼的官網上，可以看到，其稱與多家知名院校合作開展了如國際商務、數字經濟管理、工商管理、醫療衛生管理、人工智能與數據管理等專業的碩士、博士項目招生與教務管理工作。介紹中還稱，合作院校均為中國教育部認可知名院校，學員所獲文憑含金量高，認可度廣。

“拿不到中留服認證，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等于白花時間和費用。”一位學員抱怨，還有學員估計，目前這個維權群中有400多個學員，學費總和超過8000萬，數額巨大。

北京知翼曾因發布違法廣告被行政處罰

2021年3月，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發布的《關于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留學人員學曆學位認證工作的補充說明》提到，部分國家的某些高校和中介機構以疫情為借口，不斷推出各種在線課程，通過降低錄取條件、畢業要求或縮短學習時長等方式，大肆招收我國學生就讀，并聲稱不需出國就可以輕松獲得海外文憑。這些行為涉嫌變相售賣文憑，嚴重侵害了留學人員利益。

《關于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留學人員學曆學位認證工作的補充說明》

說明中還指出，對于受疫情影響，被迫選擇通過在線方式修讀部分或者全部課程的留學人員，在滿足海外高校規定的學位授予條件後，其所獲得的學位可以獲得正常認證。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堅決反對部分境外院校和中介機構以營利為目的，假借疫情突擊增開大量在線課程的做法。為了更好地維護廣大留學人員利益，保證留學教育質量，對于此類文憑，按照《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國（境）外學曆學位認證評估辦法》的有關精神，仍不在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認證範圍内。

新黃河記者注意到，2021年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多次發布對部分國外院校學曆學位加強認證審查的公告，并稱接到多起舉報，反映部分國外院校在疫情期間針對中國市場大肆開設低質在線課程。

據公開信息，北京知翼通航技術研究有限公司于2018年成立，法定代表人王輝，經營範圍包含：工程和技術研究與試驗發展；技術咨詢、技術開發、技術服務；軟件開發；數據處理（數據處理中的銀行卡中心、PUE值在1.5以上的雲計算數據中心除外）；教育咨詢（中介服務除外）；自費出國留學中介服務。

北京知翼注冊地址為北京市海澱區知春路7号緻真大廈A座5層504号，近日，新黃河記者實地探訪後發現，這裡已經人去樓空，樓下保安稱，近期來找這家公司的人很多。張雪介紹，春節後有不少學員去過這個辦公地點，有工作人員曾稱北京知翼的租房押金沒有退就匆匆離開，有學員還去了其他辦公點，稱也已退租。

位于緻真大廈A座5層504号的注冊辦公地

如今，學員之間還有傳言，法定代表人王輝目前正身在國外。新黃河記者多次撥打企業聯系手機，均未接通，随後也多次聯系多位招生老師，有的未接通、有的直接挂掉。新黃河記者随後撥通了北京知翼的客服電話，一位工作人員稱目前因疫情正居家辦公，其他關于中留服認證問題可以幫忙反饋，但無法回答。截至發稿前，并未得到北京知翼其他相關回複。

新黃河記者在國家企業信用公示系統内查詢後注意到，2021年11月23日，北京知翼通航技術研究有限公司被海澱區市場監管局處以行政處罰：責令其停止發布違法廣告，在相應範圍内消除影響，并處罰金。

國家企業信用公示系統上對北京知翼的行政處罰通報

其主要違法事實為，當事人在抖音APP中發布有“還在為積分落戶發愁嗎？在職讀海外碩士MBA也可以落戶加分、學制短、最快僅需1年、省時又高效、可享碩士積分落戶政策、落戶可積26分”等圖片及文字内容的視頻廣告，根據相關規定，雙證碩士實際獲得的落戶積分與前置學曆有關，不同前置學曆所獲積分從0.5到26分不等，當事人廣告中“海外碩士落戶可積26分”的宣傳内容與實際情況不符。

目前，張雪已經聯合多位學員報警，正在等待進一步的結果。北京市公安局海澱分局花園路派出所的萬警官介紹，因為此事，目前有200多人報警，3月底前會有具體處理方向。

北京市兩高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律師袁帥，曾擔任留學服務中介機構的法律顧問。他認為，根據現有情況和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規定的學曆認證程序以及相關法律規定，如果學員認為其合法權益受到侵害的，一方面，學員可以向仲裁機構申請解除合同或者申請撤銷合同來維權。如果經仲裁機構審理最終認定公司無法給學員提供中留服認證，所簽約的合同目的無法實現的，将裁決解除合同；如果認定存在欺詐行為的，将裁決撤銷合同。另一方面，學員也可以向公安機關集體刑事報案來維權。目前維權的學員較多，案涉的金額較大，如果經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查證确實存在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騙取學費的情況，則涉嫌合同詐騙。（張雪、陳奇、秦瑞、張軒均為化名）

新黃河記者：李運恒

編輯：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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