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後,黃梓強打起精神,将人生中兩個最困惑的時期寫成了劇本——高中畢業出國前與母親無休止的争吵;以及回國後遇上父親患癌症。黃梓把兩個時空和同一種“想逃離家”的狀态寫進了電影《小偉》的故事裡。
《小偉》是這位1988年出生的廣州導演的長片處女作。影片譜寫了一個地道的“廣東傳統家庭”的故事,父親偉明突然患癌不久人世,母親慕伶被迫扛起家庭重擔,兒子一鳴面臨着他這個年紀還無法承受的家庭變故,他深陷青春期的沼澤隻渴望着逃脫。可以說,影片處處都是黃梓的自我投射。黃梓自述不是喜歡捂着傷口的人,他把自身經曆過的真實感受都放了進來,也承載了他在現實中實現或未實現的情感。
《小偉》的起點不低。2019年獲FIRST青年電影展評委會大獎,在今年的上影節、北影節展映時一票難求,更是登上“第十屆北京國際電影節最快售罄影片榜單前十”。全程粵語對白、廣州越秀取景,讓這部影片充滿了濃濃的粵味,也有觀衆稱“閉上眼睛都能聽到廣州街道的聲音”。
原來的片名更繞口,叫《慕伶,一鳴,偉明》,其實分别對應的是母親、兒子、父親的名字,在宣布定檔2021年1月15日上映的消息的時候,卻選擇将片名改為《小偉》。在接受南方日報、南方 記者獨家專訪時,黃梓說,影片寄托了他對父親的情懷與想念。
黃梓父親的小名是“小韋”,年少時,黃梓總是錯寫成“小偉”,這次更改片名,也有可能是黃梓又一次“寫”錯自己父親的名字。
父親患病是最直接的創作沖動
黃梓說話語速極慢,言談間給人一種不疾不徐的從容氣質。在家庭内部,黃梓扮演的是一個寡言而又内斂的角色,父親的性格則截然相反,幽默而又愛跟人寒暄。在黃梓的記憶裡,他與父親沒有很親密,兩人也從未上演過坐下來交心聊天的情景。黃梓說,父親一直以來都不太清楚兒子在想什麼或者說他以後想做什麼。
相較與父親少有互動的交流模式,當年處于青春叛逆期的黃梓,則是以一副對抗的姿态與母親相處的,尤其在他讀高中的時候,他與母親常處于一種焦灼的關系狀态之下,吵到激烈的時候,黃梓甚至會對母親說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話來。
後來黃梓選擇出國學電影,來逃避這種緊張的關系。在美國讀大學,又在新加坡讀研究生,就在他回國後那段無所事事的日子裡,父親檢查出了肝癌。“我當時特别壓抑,也挺不知所措,”父親生病那段時間,令人窒息的家庭氣氛,讓黃梓想起他高中時期與母親那無休止的争吵,以及他“想逃離家”的狀态。
父親患病成為他最直接的創作沖動。從2015年到2018年,劇本寫了13個版本,他回憶,第一版的劇本是“歇斯底裡”的,這種對個人記憶和家庭關系的“自我窺視”,在劇本創作階段讓黃梓十分痛苦,他的糾結是怎樣盡力抽離現實,不讓自己的情緒代入到電影表達中。
可以看到,《小偉》的成片是用冷靜的态度,重構了黃梓人生中最迷茫的兩個時期。黃梓用三段式結構,分别從慕伶(母親、妻子)、一鳴(兒子)、偉明(父親、丈夫、病人)三個視角切入,描摹出絕症陰影下三口之家的關系變化。
這樣的結構設定是劇本創作之初就确定了的,黃梓認為這一家三口雖然經曆着同一件事,但每個人都有隐藏起來、不向外人呈現的反應與情緒,所以他會選擇三個獨立的視角去展現他們每個人的狀态,和他們一些細微的變化,而之所以看起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因為他們畢竟是一家人,相互間脫離不了關系。
三個視角的設計,也可視為黃梓的“私貨”。兒子的視角,是他對自己的回看反思;母親視角,是現如今的他對母親的理解和體諒,以及對母親面臨一場家庭變故時的想象;父親視角,是他的紀念,也是一場與父親的對話。
自然生發的“廣州味道”
《過春天》的導演白雪說,電影不是複讀機,營造真實感并非複刻生活。
黃梓在現實中與母親激烈對抗的部分,在片中并沒有體現。他認為電影雖然源于生活,但也不能完全照搬,而主觀選擇提取生活中的某些部分進行集中表達,才是一個導演要做的。
黃梓也說,他寫劇本時一直在削弱操縱感。有時,黃梓需要杜撰一些從未發生在他生活中的情景和對話,但他盡力想讓那些被創造出來的人物,有自己的表達空間,而不是像工具人一樣被劇情操縱着。
在電影的這個“平行世界”裡,黃梓想象了現實生活中的另一種可能。現實中,黃梓的父親是“話很多”、挺幽默”的一個人,而黃梓“從小到大都不是一個特别願意跟别人交流的人”,“可能讓我父親有點受挫的是,他可以跟很多人都聊得來,但跟自己的兒子就是不太能聊得來。”黃梓提到,在影片中有一個橋段,一鳴在火車上吃着方便面,忽然轉過身對爸爸偉明說:“我想改變世界。”而動情地向父親交流自己的理想,是現實裡的黃梓從沒有做過的事情。
黃梓生長在廣州,影片故事的發生地很自然地放在家鄉,主要取景地是在廣州越秀區,如小北、象崗山和人民中路。黃梓中學時期的學校廣州二中,也是片中一鳴的學校,同時影片也在嶺南畫派紀念中學取景,包括很多道具也是黃梓從家裡搬過去的。進行劇本創作的時候,黃梓還曾接觸過南方報業方面,考慮過把片中父親的角色設置為報社印刷廠的職工。
黃梓請來了香港話劇界屢屢獲獎的兩位戲骨高瀚文、彭杏英,出演偉明、慕伶這對夫妻,一鳴一角則請來了薛立賢這位曾在《童夢奇緣》中有過精彩表現的童星參演。黃梓說,粵港同宗同源,“兩位主演雖然是香港人,但可能他們父母和爺爺那一輩本就是廣東人”,因此他們在語言、飲食、生活習慣上與廣東是非常接近的。再加上這兩位演員本就是夫妻,當他們出現在銀幕上的時候,就已經有了“1 1大于2”的效果。
11月底,《小偉》在廈門舉辦的金雞影展放映時,不少觀衆感歎影片“真實到渾身起雞皮疙瘩”。許多觀衆在得知這是上映前最後一次展映的時候,甚至專程前來二刷三刷,粵語地區的觀衆更是大呼“能在大熒幕看到屬于廣東的電影特别的親切和感動”。
黃梓在很多個場合都會提到,相比經驗豐富的導演以及一些資深影迷來說,自己的閱片量極為有限,在接受南方 記者采訪時,他迅速搜索自己的觀影記憶,能想到的粵産影視作品也多是《外來媳婦本地郎》這樣家喻戶曉的情景劇。黃梓否認刻意營造《小偉》的粵味,取景地在廣州,是因為他對廣州的故鄉情結,全程粵語則是為了讓影片更加自然,“用粵語能更自然地說出人物想表達的意思,和屬于廣州人的幽默感”,在他看來這種“粵味”是自然生發的。
當成“學生作業”來拍
在《小偉》之前,其實黃梓小試牛刀的作品也都收獲不俗的成績:在紐約大學藝術學院創作的《彼岸》(2013)入圍法國昂熱電影節、北京獨立影像展,回國後,他作為攝影師參與的獨立電影《這世界,這條河》入圍蒙特利爾電影節。
執導長片,黃梓也面臨着新人導演普遍遇到的難題——在《小偉》片尾滾動的字幕上,導演、編劇、制片、剪輯等身份無一例外都出現了黃梓的名字。
“家庭題材、癌症題材,還有個人記憶的呈現,看起來都沒有大賣相。當你沒有什麼能讓别人看得到的作品的時候,沒有人會相信你可以把這部電影拍好。”因而最初黃梓是抱着将其作為學生作業的心态來拍的。他不是沒收到過制作公司的合作意願,但是在關于電影的創作理念層面總沒能達到很好的共識,為了保證這部個人風格作品的完成度,黃梓決定自己做,姨媽給了他資金的支持,他自己則兼任導演 編劇 制片多重身份。電影就這樣晃晃悠悠地開拍了。
影片經過多輪放映,目前在豆瓣上有7.6分的評價。今年的北影節展映,影片位列“最快售罄影片前十”,當時在中國電影資料館的映後交流環節,影評人沙丹開場就表示,這是2019年以來他看過的青年導演作品中最好的一部。
《小偉》去年在FIRST影展上獲獎之後,開始不斷有投資方找到黃梓,并希望他拍一些更有賣相的影片,黃梓對南方 記者透露,與《小偉》更多将焦點放在個人記憶與家庭内部相比,團隊已經在籌備一部聚焦社會議題的商業片,依舊是廣東本土的故事,将在深圳和東莞取景。
這兩年黃梓最大的變化是性格比過去外放了,他形容之前的人生階段是相對“封閉”的,他更多在獨來獨往,一個人宅在家寫劇本是常态,與外界沒有産生太多的連接。《小偉》讓黃梓邁進了電影圈,結識了衆多給他提出寶貴意見的朋友,他就像“跨進了嶄新的人生階段”,變成了一個更願意跟别人交流的人。拍攝《小偉》時,黃梓不是沒有過如何平衡工業體系和個人表達的糾結,但如今他找到了答案,他更在意的是能否突破自己。他也會想,在脫離了像《小偉》這種自我表達的影片之後,他的創作是否還有更多的可能性,他覺得自己可以慢慢地跟行業以及個人表達之間做更好的融合。
【撰文】南方 記者 劉長欣 實習生 付詩雨
【作者】 劉長欣
【來源】 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 客戶端
來源:南方 - 創造更多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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