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叫朱敦儒。

公元1159年，七十九歲的父親離開了我們。

回顧父親的一生，坎坷不平，有過潇灑狂放，也有過悲憤憂世，最終高蹈遠引。

01

父親字希真，号岩壑，世人稱他為伊水老人、洛川先生。

公元1081年，父親出生在河南洛陽。祖父叫朱勃，曾經在紹聖年間做過谏官。因此，父親出生時家境很不錯，在祖父祖母的愛護下，父親年少時的生活過得很優悠從容。

父親在祖父的精心栽培下，從小就飽讀詩書、滿腹經綸。

父親的少年是幸福的。當時的中原是繁華似錦，像父親那樣的少年都歡快地鮮衣怒馬馳騁在繁華的世界裡。

年輕時的父親因才華出衆，在花團錦簇的洛陽城裡脫穎而出，與當時的才子陳與義、富直柔等人被稱為洛中八俊。

金子的發光，自然會吸引衆人欣賞的眼光。

父子的才華得到朝廷的垂青，多次征召父親入朝為官，但都被父親婉言謝絕了。

父親淡泊名利，不慕榮華且天性狂放，甚至可以說是蔑視權貴的，他清晰地知道此時的朝堂不是淨土，容不下他這樣的人，所以做官從來不是他的追求。

他向往的是山水間的自由，若能有三五好友相随作伴，一二美人紅袖添香，便再好不過了。

父親的追求，正如他填寫的一阙《鹧鸪天•西都作》那樣：

我是清都山水郎。

天教分付與疏狂。

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觞。

幾曾著眼看侯王。

玉樓金阙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父親越不重功名，名聲卻越來越大，詩詞年華甚是潇灑。

02

父親四十歲前的人生都是春天，遊山玩水，尋古探幽，他用自己的詩畫描繪着所見的青山綠水，着意做一名稱職的清都山水郎。

洛陽是父親年輕時流年忘返的地地方，他望着如黛青山和如碧綠水，激發人的靈感，在那裡寫了《臨江仙﹒生長西都逢化日》：

生長西都逢化日，行歌不記流年。

花間相過酒家眠。

乘風遊二室，弄雪過三川。

莫笑衰容雙鬓改，自家風味依然。

碧潭明月水中天。

誰閑如老子，不肯作神仙。

二室是太室峰和少室峰，三川是伊水、洛水和黃河，父親在洛陽的山水裡穿花醉酒，見明月入潭，且行且歌惬意到不記得今夕何夕。

父親對年輕時那段浪漫快樂的生活總是戀戀不忘，曾寫了一首《雨中花》進行深情的回憶：

故國當年得意，射麋上苑，走馬長楸。

對蔥蔥佳氣，赤縣神州。

好景何曾虛過，勝友是處相留。

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斷狂遊。

胡塵卷地，南走炎荒，曳裾強學應劉。

空漫說、螭蟠龍卧，誰取封侯。

塞雁年年北去，蠻江日日西流。

此生老矣，除非春夢，重到東周。

父親一生回味的快意生活和潇灑恣意的人生，終在1127年因汴京擄走徽欽二帝戛然而止。

03

公元1127年，靖康之難爆發，北宋被金人所滅，洛陽也被金人攻下。

本打算在洛陽再逗留些時日的父親不得不慌亂着離開洛陽。錦繡山河淪為金人屬地，安穩年歲如鏡花水月不複存在，逃亡路上的父親心生無限感慨，他寫下了一首《水龍吟》：

放船千裡淩波去。略為吳山留顧。

雲屯水府，濤随神女，九江東注。

北客翩然，壯心偏感，年華将暮。

念伊嵩舊隐，巢由故友，南柯夢、遽如許。

回首妖氛未掃，問人間、英雄何處。

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昏白羽。

鐵鎖橫江，錦帆沖浪，孫郎良苦。

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

一路逃亡的經曆，父親從前堅定不做官的想法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有了變化。

公元1127年5月，康王趙構登基，建立南宋與金對抗，史稱宋高宗。

公元1133年，父親又一次受到朝臣舉薦，他有些猶豫了，到底要不要去呢？

這時，舉薦他的人對他說：“聖上要收複失地，此刻正是用人的時候，你有經天緯地之才，卻為什麼不想着報效朝廷而隻顧自己潇灑呢？”

此時，父親經曆了逃亡之苦，深以為然，1135年，他受宋高宗诏令前去臨安，受賜同進士出身，任秘書省正字。

此後，父親開始了長達十餘年的仕宦生涯。

因為父親看到中原戰亂，百姓流離失所，原本薄泊名利、喜歡遊山玩水的父親将自己困在官場上，扛起了國家中興之任，于是成為主戰人士，支持收複失地。

但這樣，父親與其他主戰的人士成為秦桧的眼中釘，被秦桧黨羽彈劾，在1145年，年滿六十五歲的父親被貶谪到瓊州。

04

被貶後，本不眷戀官場的父親請求緻仕，選擇了嘉興作為緻仕後的隐居之地，重新做回他的山水郎，過起了寄情山水的生活。

在嘉興生活時，父親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湖上漫遊，做一名随風而歸，自由自在的江中漁父。

因為熱愛垂釣，父親曾寫了六首《好事近•漁父詞》，其中一首為：

漁父長身來，隻共釣竿相識。

随意轉船回棹，似飛空無迹。

蘆花開落任浮生，長醉是良策。

昨夜一江風雨，都不曾聽得。

一根漁竿一隻船，不管世事的紛紛擾擾，隻管自己的清爽安靜，這是人生多幸福的事，這也是父親晚年追求的享受。

然而，由于我的過錯，讓父親陷入了秦桧的奸計和世人對父親的指責。

父親雖遠離官場，但畢竟他的名望在江南還是一時無二的。

當時秦桧為宰相，他竟然向我伸出橄榄枝，讓我去做删定官。

我想作為年青人，能被朝廷重臣看中，是多幸運的事呢。況且，不用靠父親，自己能獨立創一番事業出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于是，我答應了秦桧的推薦，做了删定官。

不久，父親也跟随我，一起出仕。父親在秦桧手下當鴻胪寺少卿。

我看着父親，覺得很納悶，父親不是樂于遊山玩水，做漁父嗎？怎麼跑出來做一個虛職的官呢？

後來向父親打聽，原來秦桧用我來威脅父親，父親愛我心切，不敢不從秦桧的要求。

知道真相後，我為自己的天真與幼稚而難過，更為父親的愛感到羞愧。

然而，幸運的是，秦桧竟然突然去世。

父親在秦桧手下做官，從就任到秦桧去世隻有二十八天，但卻為父親惹來了一世的罵名。

父親為這事也曾深深地忏愧着，寫了一首《如夢令》：

一夜新秋風雨。客恨客愁無數。

我是卧雲人，悔到紅塵深處。

難住。難住。拂袖青山歸去。

之後，父親再次回歸隐仕生活。無論怎麼樣，自此之後，父親晚年終于真正地過上了他真正熱愛的生活。

05

随着父親的離去，他的一生用他的一首《臨江仙》總結：

堪笑一場颠倒夢，元來恰似浮雲。

塵勞何事最相親。今朝忙到夜，過臘又逢春。

流水滔滔無住處，飛光忽忽西沉。

世間誰是百年人。個中須著眼，認取自家身。

父親的一生告誡我們：時間飛逝，世間有誰是百歲老人呢？這人世間最應關注的是看準你的自身。珍惜時間，把握生命，是人生生存的永恒！

作者：再思，一個喜歡看古代文學、曆史，追尋曆史人物足迹的寫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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