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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教老師的心酸和不易

教育 更新时间:2024-12-23 19:18:11

澎湃新聞記者 張依琳

高原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大通縣特殊教育學校一間不足十人的教室裡。教室很安靜,台上的老師用誇張的動作表情與舞動着的雙手講解課文。講到和敵人近身作戰,老師的手語變得快而急,表情裡帶着嚴肅,示範着課文中的人物神态和動作,學生也跟着進行角色扮演和模仿。

這是2018年春發生在青海山腳下一所特殊教育學校裡的場景。八年級的語文課,正在講授着《誰是最可愛的人》。在這節特殊的課上,老師和學生都是聾人,1996年出生的王生全是這節無聲課堂的老師。

8歲那年,一場疾病讓王生全陷入了完全安靜的世界。2004年,王生全進入大通縣特殊教育學校讀書,2010年升學到西甯市聾啞學校後又憑借自己的努力考入大學,成為當時西甯聾校首位考入大學的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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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全在學校講課。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提供

根據教育部2022年3月發布的數據,截止2021年全國共有特殊教育學校2288所,招收各種形式的特殊教育學生14.91萬人,在校生91.98萬人,共有特殊教育專任教師6.94萬人。王生全曾是其中一位重返故鄉的特殊教育老師。大學畢業後,他先在母校實習,又到大涼山支教,2021年,他重返母校大通縣特殊教育學校任教,成為一名特校的聾人教師。

9月10日教師節前,王生全用線上打字的方式接受了澎湃新聞的采訪。他的回複很及時,文字也很細膩。提到聾人教師的身份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他回複道:“像教過我的老師們一樣做一名特殊教育教師是我的理想,聾人教師自身的特點能在聾教育中發揮出價值,學業有成回到母校,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以下是王生全的自述】

因病緻聾,啟蒙老師帶我走上教師道路

我出生在青海省大通回族土族自治縣一個名為極樂鄉的小村莊,8歲時一場高燒得了腦膜炎,醫生給我打了鍊黴素,我的雙耳從那時候就永遠地關閉了。慶幸的是我在失聰之前有了語言基礎,而且也上過學,因此我的口語能力沒有受損。

2004年,我進入大通縣職業技術學校裡的特教班(該班于2010年獨立建校,後更名為大通回族土族自治縣特殊教育學校)。那時學校除了特教班,其餘都是各種職業技術的班級,特教班大概有40多個聾生。課餘時間我經常和其他班級的哥哥姐姐一起玩,不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他們用筆紙和我們交流,慢慢我的漢語水平提升了很多。

母校裡的老師對我的影響很大,尤其是我的啟蒙老師何老師,她現在是學校校長。受到她的影響,我一直把做一名教師當作自己的理想。小時候何老師帶我去學校圖書館,教我寫日記和作文,告訴我這個世界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但是書可以讓我看到不同的世界。後來她把我寫的作文推薦到校刊首刊上,告訴我:“你可以做得更好。”

我一直對何老師心懷感激。在那樣的環境裡面,除了老師,我們無法跟其他人有過多的交流溝通,甚至家人。隻有老師和我們有一樣的語言,我也夢想可以站在三尺講台,和那些老師一樣教書育人,看着學生從孩童成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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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母校獨立建校時的開學典禮。

2015年,我靠自學普高課程,從青海考到河南,在鄭州工程技術學院(原中州大學)就讀特殊教育專業,成為西甯聾校首位考入大學的聾生。鄭工有自己培養的手語翻譯團隊,上課都配有手語翻譯。在鄭工的三年裡,我遇到了很多有思想的老師,其中也不乏聾人老師,讓我對未來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畢業後在小學母校實習,我真正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青海西甯的特殊教育與發達地區相比各方面都有些落後,小的時候學校條件簡陋,取暖需要燒煤,吃飯就在校園找個角落席地而蹲。一路求學,實現自己的價值的同時更需要建設家鄉,我要回去做一名特教老師——聾教育老師。

重返母校任教,手語是聾生的母語

2018年畢業實習,我第一時間聯系了何老師。再次回到母校,看到校園已經一改過去破舊的面貌,也建起了新的食堂。學生走了一批又一批,老師還是過去的老師。

那段時間,面對和我一樣的聾生,同樣的語言能夠拉近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我每天都和孩子們“混”在一起玩耍學習,那段時間,我慢慢體會到了曾經教過我們這群聾生老師的幸福與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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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母校,看到新的校園環境。

聾教育和其他特殊教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語言的使用。普校、包括特殊教育學校其他障别的學生(盲生、培智生等)都使用漢語進行學習,但是聾生是手語作母語來學習。手語不是簡簡單單比手劃腳,更不是建立在漢語上面的附屬品,而是有一套完整的語言體系,詞彙、語法等都有單獨的語言結構。

一些特殊教育學校老師的手語不能達到精通,大多采用手勢漢語教學,給教學帶來了一定的困惑,老師和學生之間相互不理解。新入學的聾生沒有語言基礎,在特校手語和漢語同步進行學習,難度很大。長此以往,容易造成聾生文化水平較低的現象。

手語和漢語的區别給教學帶來很大的困難。比如,課文中出現的一些詞彙,沒有相應的手語打法,學生也很難理解。就好比漢語和英語的區别,英語詞彙找不到對應的漢語詞彙就需要意譯,手語也是一樣的。我教語文經常遇到這種情況,比如“甚至”“究竟”等一些副詞,需要結合上下文内容解釋,他們才能理解。此外還有一些象聲詞,也是很難理解的,因為學生沒有聽過這些聲音,所以隻能有一個大概的認識。比如“嘩嘩嘩”是下雨聲,“轟隆隆”是打雷聲,“噼裡啪啦”是鞭炮聲。

平時課堂上我會和學生進行很多的互動,每一篇課文我都會提前編成手語故事版本。上課首先用手語故事讓他們對整篇課文有一個全面的認識,激發學習的動力,然後分層對課文進行逐步學習。

這個環節要注意手語和漢語的轉換。每個詞語都會解析相應的手語打法,以及什麼情況下使用這樣的詞語,句子和段落也會詳細解析。用手語講課,然後将相應的内容書寫在黑闆上,一邊學習手語,一邊學習漢語,這樣效果會很明顯。每個學生都會看到不同程度的進步,課堂也很活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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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校實習期間給學生上課。

聾生最理想的教學模式是設立手語課,把手語課和語文課分開。特别是對新入學沒有任何語言基礎的低齡學生,首先需要對他們進行手語教學。2-3年之後有了手語基礎,再進行語文課(漢語)教學。其實在聾童語言學習黃金期就應該進行手語教學(家庭、幼兒園等),但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條件。

對聾生來說,手語作為母語是需要系統學習的。明确了解手語和漢語的區别之後,同步進行學習不會受到幹擾,這就是雙語教學。語文課和手語課是不一樣的,語文課的基礎是漢語,不能和手語課混為一談。

特教比普校老師更難

實習結束,我因其他工作沒能留在母校,但回去從事特殊教育的念頭一直萦繞在心。2020年,我辭職去四川省涼山彜族自治州西昌市特殊教育學校支教。支教結束後的2021年,終于以公益崗位人員的身份回到大通縣特殊教育學校任教。

從實習到支教再到重返母校講台的經曆,給我帶來了不少經驗,也讓我感受到,老師沒有那麼好當,而做特殊教育老師比普校老師更加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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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期間和學生在一起。

如今,全國範圍内很多聾校因為聾生人數減少,逐漸轉型為聾生、培智(智力障礙)學生共存的特教學校。整個大方向朝着“醫教結合”“康複為主”而行,教聾生的老師也轉型教培智學生。

2021年在母校任教期間,因工作需要,學校除了給我安排聾生班的課以外,還給我安排了兩個培智班的課。聾生班雖然學生人數少,水平差距大,但是我有一些教學經驗,語言方面也不存在障礙,教學沒有太大問題。讓我感到不知所措的是培智班的教學。

做特教老師,要經常面對學生發生各種情況,而且時刻注意避免意外發生。培智班的學生情況更複雜。我負責培智班的繪畫和手工課程,第一次上課我發現他們好像聽不懂我的話,班主任老師幫我翻譯了一節課,他們才半懂不懂的對着我笑。

聾人老師教培智學生,老師講的學生不明白,學生的反饋老師聽不見。于是我就想是否可以在課堂中适當對他們進行一些手語教學,以此緩解尴尬,也有助于他們手部的靈活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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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在母校擔任培智班手工課老師,和學生做的手工月餅。

下一堂課我就嘗試說完一句話後給學生打手語,他們開始盯着我一臉懵,後來就跟着有模有樣地比劃着。這樣一來他們能用簡單的手語跟我溝通,我也能通過他們的口型知道在說什麼。隻是教起來頗顯吃力,他們塗色的時候滿紙都是,剪的時候橫豎一頓剪,粘的時候膠水灑一地,一堂課下來腦瓜子嗡嗡的。

做特教老師比普校老師辛苦,因為要面對的是和他們不一樣的群體,要付出的不隻是全部精力,更是超于常人的耐心、愛心和細心,還有長久的堅持。

用我的經曆激勵學生,聾人也可以做教師

一個好的聾人教師,給特殊教育學校的聾生帶來的不隻是語言上的相通,更重要的是身份的認同和影響。對聾生來說,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需要榜樣讓他們看到可能。

有些時候我也會感到孤獨,隻有給聾生上課的時候,課餘時間被他們圍着“交談”的時候,才會感到慰藉。成長于聾人環境和特殊教育校園,親身經曆過聾生現在的情況,所以知道孩子們内心所渴望的東西。一旦特殊教育環境成為封閉狀态,沒有辦法去接觸外面的事物,也沒有機會和其他同齡人相處,孩子們多多少少會遭受另眼相待,會産生自卑。那時最大的渴望就是校園以外的事物,希望能不被當成“特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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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校任教期間的一次升旗儀式。

我一直覺得,聾生不應該被劃分到封閉的環境裡。因為聾生的特殊性并不明顯,除了聽力,其他與常人無異。康複對聾生來說并不是首要的,他們更需要的是平等的教育機會。

我教學的時候會給他們講一些校園以外的事物,他們都是瞪大眼睛看着我,滿眼都是期盼。而且我相信榜樣的作用能帶來一些激勵,和他們一樣的聾人可以站在講台上教書,從老師的言行舉止中能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覺得老師可以做到,他們也可以,就能看到希望。特殊教育學校班級人數不多,最大的要求就是要用心用情。我始終相信遇到一個好老師,能改變學生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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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時教語文課,給孩子介紹不同國家在地圖上的位置。

2018年在母校實習的時候,一個班隻有8個學生,其中一位同學很好學,說以後要成為和我一樣的人。後來他畢業去西甯讀高中,高考的時候還問我該如何選擇,我跟他說了個人經驗。雖然隻教了他一個學期,但是他一直都和我保持聯系,今年他考上大學,也第一時間給我分享了喜訊。

我還記得在涼山支教的時候,期末結束孩子們知道我要走,一直問我“留下來好不好”,給我寫卡片送禮物。有一天晚自習的時候,有個學生把我叫到走廊,讓我伸出手塞了一塊糖給我,說這是别的老師給他的,他舍不得吃,讓我以後有時間一定要來看他們,然後含着眼淚一溜小跑回到教室。我握着那顆糖,眼淚不争氣的流下來。那顆糖我沒舍得吃,一直放在抽屜裡。

每次站在講台上,看着下面一雙雙眼睛,内心有說不出的感慨。把每一節課講好,讓他們更好地理解。當他們臉上不再有疑惑,雙眼變的有神的時候,就會感到很有成就感,我想這就是我作為一名特殊教育教師的價值。

如今,盡管聾人普通話考試、教師資格證申請等諸多政策給聾人提供支持,但在融合教育、醫療和科技的發展中,特殊教育學校聾生逐漸減少。再加上一些部門設限,聾人教師很難擁有從事特殊教育工作的機會。做特殊教育教師是我從小的理想,三尺講台是我的人生舞台,那些聾生是我最愛的人。

本期編輯 周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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