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的張望

“月餅圓圓，思念長長，中秋回家，看望爹娘……”十多歲的女兒站在窗前，反複吟誦着我幼時自寫的詩詞，滿臉的歡喜。

十一放假，又值中秋，今兒要回家看看的。依舊帶了父母喜愛的牛奶和水果，出門，開車，四十幾分鐘，就到家門前的路口了。習慣性的探頭尋找，熟悉的身影呢？那個總是早早就等在路口的身影呢？那個看到女兒下車就笑逐眼開忙不疊失的迎接着我的父親呢？眼前隻是空蕩蕩的路口和四周硬硬的牆壁，秋風正輕輕吹動着胡同口那棵葉已發黃的梧桐。打開車的後備箱，伸出去的手猛地縮了回來:僅有的幾盒牛奶，幾個水果，醒目的卻是大大一包的燒紙。今兒回家了，可家呢？霎時泣不成聲……三年前，媽媽突然昏迷，重症監護室靜靜的躺了33天，最終沒有醒過來。兩年後，父親又是沒有任何征兆的突發疾病，搶救無效，匆匆而去。猝不及防的變故，砸得我遍體鱗傷。家，轟然倒塌，人生沒了去處……曾經，那個張望的身影一直溫暖着我。

初中時在離家五裡外的鎮上住校，一周回來一次，每周五下午放學後，總是急急忙忙的騎着車子往家趕，肚子餓，到家一定有攤好的熱乎乎的煎餅（小時候就特别喜歡這口）。到村口了，遠遠就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張望，是母親！手裡端着幾張煎餅，我一臉淩亂的奔到母親身邊，母親一手接過我的自行車，一手遞給我煎餅，我手都來不及洗，就狼吞虎咽起來，母親在一旁提醒:“慢點吃，慢點吃，家裡還有。”眼神裡滿是疼愛。家裡還有，有的隻是夠我一個人填飽肚子。一年到頭，父母很少吃白面，雞蛋除了給我留下幾個做煎餅外，剩下的都賣了換取我的學費。周日下午返校，書包裡鼓鼓囊囊的都是母親做的幹糧，出家門，到路口，母親認真的把書包綁到後座上，才心滿意足地長籲一口氣。我在她“路上慢點”的反複叮咛聲中騎上自行車，拐彎處回頭看看，母親還在路口揮手張望……

到縣城上師範了，距家更遠了，也慢慢懂事了。那時候有公費和自費，我有幸考的是公費，不用交學費，一個月還有30元錢的補助，每次考試還能領到19元的獎學金。除去日常夥食和基本開支，一個月下來還能剩下十多元錢。我每次都小心翼翼的保存着，到回家的時候買上幾個帶糖的長燒餅（我們那時候都戲稱是“鞋底燒餅”）。為了省路費，一個月才回家一次。坐上公共汽車，一下車急急忙忙就往村裡趕，每次在那個路口，母親，那個熟悉的張望的身影都站在那裡，那種幸福溫暖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怎麼走了這麼長時間，飯菜都要涼了。”母親既是抱怨又是歡喜。“嘗嘗，縣城裡的燒餅，可好吃了！下次再帶給你們。”我驕傲的說着。沒有回應，側頭看看，母親正含淚看着我……兩天的時間總是那麼短暫，該返校了，母親從上午忙到下午，一瓶鹹菜，幾個煮雞蛋，烤幹的馍片……一樣一樣的歸置到我的包裡，“到學校了和同學一起吃，下次我再給你準備。”我總是默默的任由母親塞得滿滿的，然後送我到村口坐車。車開動了，母親跟着車，揮着手，直至車遠去，我探出窗戶，看到母親模糊的身影漸漸小去……

工作了，終于有能力回報父母了，用三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台彩色電視，“女孩子要打扮，你要用這些錢去買衣服，我們不用看電視！”母親責怪着。我心裡酸酸的。成家了，回家的次數漸漸少了，但母親的等待沒有改變，還是每次都早早等在路口，翹首以盼。一到村口，兒子就隔着車窗使勁張望，“姥姥一定在路口等着咱們！”我又何嘗不知！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定在！看到了，老遠就看到那個瘦弱的身影，近了，兒子歡呼雀躍，下車飛到了母親身邊，母親樂得合不攏嘴。“快回去，姥爺在擀面條，咱吃手擀面！”父親的面條擀得好在村裡是出了名的，可老兩口在家卻很少吃手擀面，擀面條累人，母親不讓父親做。到家，爽爽滑滑的面條已經擀好了，父親額頭上滲着一層細小的汗珠。“正宗的申家手擀面馬上出鍋了！”父親戲谑着。滿院的歡聲笑語！要走了，母親又重複着她的忙碌，剛加工的面、米，自家種的蔬菜、豆子……後備箱滿滿當當的，還一直問着“還需要啥？沒有忘了啥吧？”發動車子，後視鏡裡看到母親和父親滿眼的失落和不舍，卻一邊揮手一邊說：“不用惦記我們，好好工作！”歲月靜好，卻隻是父母在負重前行！淚眼中，清晰的身影逐漸模糊……

三年前，母親靜靜的走了，父親執意住在老家，擔心他的身體和心情，我不時回家看看，提前給他打電話，“好！好！在家等着你回來！”父親心口不一的回應着。等到了村口，就看見父親稍微佝偻的身影，看到我，灰暗的眼睛裡閃出了亮光。“你父親老早就在這兒等你了！坐都不坐，就這樣望着你來的方向！”路邊人說。心，不禁一緊。“來，上車！”拉開車門，小心的扶父親上去，分明聽到父親長舒了一口氣。等在村口，接到我，父親心裡才踏實！到家，齊整的手擀面條已在案闆上用布蓋着。面條裡滿滿的都是期盼！我返程，父親有點手足無措:“你帶點啥好呢？你要啥？”最後，一定要帶點兒東西走才好。不讓他送我，他執意要送到村口，說出去散散步。我走了，父親孤獨的身影定在原地，越拉越長，随我一路，慢慢消失……

今兒又是中秋，我站在空蕩蕩的路口，瑟瑟秋風正掠過梧桐的樹梢，去向距離村口不遠田間那方矮矮的墳茔。父親母親，女兒帶着你們最喜歡的牛奶和水果來看望你們了……

作者：桂園學校 申真香

責編：王長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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