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盧璐

來源 | 盧璐說 （公衆号：lulu_blog)

盧璐說

前幾天，海清等幾個中年女人在電影節上“賣慘”，被網友罵慘了，大家都在罵她們矯情，不知深淺。

在這裡我不想讨論海清她們的行為，我想說，在今天的中國屏幕上，為什麼奔五的張嘉譯還能演深情大男主，為什麼僅僅四十出頭的女人，隻能演被出軌的怨婦？

其實影視界也很委屈，市場決定情節，點擊率決定内容，中年大媽沒人看，中年大叔萬人迷啊！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男性主導的時代，無論是被引導還是被主導，回想一下，哪個女人年輕的時候，沒有迷戀過一個大叔？

大叔的風度、見識、價值和氣質，立在當場，小姑娘們就兩眼發光，五迷三道。

不可否認，在人生初期，愛上大叔，是個更加容易的選擇，能力和财富都不對等，讓涉世未深的小女生，心甘情願的沉浮。

可人生是漫長的，小女孩也會長大，走向成熟，那然後呢，然後又然後呢？

02

我是單親，從小跟媽媽一起生活。

雖然我爸爸很好也很負責任，很舍得給撫養費，每個月都會來看我、帶我出去玩，但我還是缺乏安全感的。

我喜歡穩操勝券的實在，而不是随時會消失的陪伴或者愛。

所以在擇偶上，我雖然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所謂的“戀父情結”，但确實，更傾向于找稍微成熟一點的男性。

剛上大學時，看到我的老公，第一眼時，還以為他頂多三十出頭，穿着合體的白襯衣，玉樹臨風，帶着斯文的金絲眼鏡，一副精英範。

我喜歡他抓着粉筆寫闆書的樣子，喜歡他滿腹經綸的博學，喜歡他那種沉穩氣質給人的安心。

那時候，喜歡他的女生，可不止我一個，旁敲側擊地問了很多人，才知道，因為他一直埋頭學術，所以單身未婚。

他的論文和著作産量極大，是我們整個學院所有老師中最高的。不到四十歲的年齡，已經是教授和博士生導師了，典型的年輕有為。

03

在他之前，我從來沒有戀愛過。我從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又激動，又緊張。

校園裡有關于他的八卦有很多，大家說的都差不多，他對于另一半要求頗高。幾個老師給他介紹對象都被拒絕了，其中不乏容貌姣好者，還有一個是隔壁學院某教授的女兒，耶魯留學回來的。

校園裡，還有不少女學生的大膽追求，最後全部碰壁。

我對自己的長相，一直是自信的，但在學曆和背景上，我肯定比不上海外鍍金的教授千金。

我思來想去，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方式，好像隻有學業了。

于是，我選修了他所有的課，而且在他教的那門必修課裡，我的成績永遠都是第一，接近滿分。大學裡唯一一次主動舉手，也是在他的課堂上，不是回答問題，而是為了成為他的課代表。

凡是他做指導老師的比賽，我一定次次參加。不知疲倦地拿着各種建模去跟他讨論問題，之前還要想好，什麼問題很難，但又在他的能力邊界，最好能讓他眉頭緊皺，需要思考良久，跟我一起研究。

就這樣，我的學術能力穩步提升。問他的問題越來越難，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多，經常頭挨頭吃了晚飯後，就在草稿紙上各種演算。

漸漸有傳言，我是第二個他——現在的校花跟曾經的才子，都是不談戀愛光做學術的木頭人。我聽着很開心，我真的很喜歡别人把我和他放在一起的感覺，好像天生就那麼般配，就是天生一對。

04

一次國家級的比賽上，我拿了第一名，看到我和他的名字并排出現在榜單上時，我難以自抑地一頭撲進他的懷裡。他一震，愣了好幾秒，然後把手輕輕地放在我背上。

太好了！他沒有推開我！

我把臉埋在他懷裡狡黠地笑了，這個場景，可是我精心設計的，支撐我度過了無數個自習室的孤單深夜。

我的衣服用金紡泡過，頭發用了伊卡璐的洗發水，耳後噴的是chanel coco，希望香到他心裡。

可是，大三之後，我就沒有他的課了，我糾結了很久，還是向他暗示了自己的心意。然後，我坐卧不甯地等啊，等到我蒙到被子，開始哭了之後，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

于是，我們悄悄地戀愛了。

這個世界上，紙是包不住火的，雖然我們兩個小心再小心，可熱戀中的人，怎麼能夠隐瞞住自己的眼神？

漸漸漸漸地，風言風語開始在校園裡彌漫，可這更加堅定了我們在一起的決心！

大四時，我拿到了全國top2高校的金融學保研名額。大家都在質疑是他用了私人力量幫我搞定的，我們索性公開戀情。

然後他辭職了，金融高校的專業背景，讓他在财政局很快找到工作，因為工作能力強、情商高，混得如魚得水。

我大學一畢業就嫁給了他，盛大的婚禮，周圍都是欽羨與祝福。一年後，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寶寶。那時候真的是幸福啊，連睡覺都會笑醒。

05

希望随着感情的穩定，生活會越來越好，我們約定一起考CPA（注冊會計師），相信考過或者聽聞的人，都應該知道這個證書的難度。

第一年，我們一起報了三門課，我一次性通過，他居然有兩門不過，第二年，因為生孩子，我隻報了一門課，但也通過了，他重考了去年沒有通過的兩門，居然，還沒有考過。第一年差四分，第二年差了三十多分。

我知道他心思不在看書做題上了，而且現在的工作很不錯，因此寬慰了他幾句，他就放棄了。

現在回想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個轉折點。雖然我沒有說，但我有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意，以前，那個隻能坐在講台下，崇拜地聽着你講課的女學生，如今跟你同一起跑線，還跑得比你遠。

因為CPA的證書在身，又是名校碩士，我一畢業就進了全球top4的事務所，接觸的都是世界500強的财政精英們。

那個捧着官帽的“老師”，開始遜色了。但我還是愛他的，還因為他和孩子，放棄了繼續深造，去美國的機會。

我們的婚姻非常幸福，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男才女貌、琴瑟和鳴。他很愛我，也很寵我，結婚12年，我進廚房的次數寥寥無幾，洗碗之類的家務更是輪不到我頭上。要麼是他做，要麼就是阿姨。

他經常捧着我的手說：“這麼好看的手，天生就該拿鼠标，哪能碰鍋鏟呢？”

06

我從不懷疑他對我的愛，我也心安理得地被他寵着。有時候還會蠻不講理地鬧點小脾氣，誰讓他比我大那麼多呢。

我自認為自己是個有道德感和責任心的人，在職場上，因為相貌和能力都很出衆，即使是“已婚”身份也不乏有追求者。

坦率來說，畢業之後，進入社會，我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結識了很多，比老公能力更強的人，對他們，甚至産生了當年對我老公的那種欣賞。

我知道，有條線是不能踩，明白自己為人妻為人母，所以壓抑得厲害。我能感覺到老公對我的吸引力在慢慢下降，無論是人格吸引力，還是……性吸引力。

我開始慌了，不該這樣的，這樣是不對的。他是我的初戀，他是丈夫，我的導師，我應該愛他，五體投地。我強迫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刻意地觀察并放大他的優點。可是，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擺在你眼前，躲都躲不掉。

你19歲時，碰到一個38歲的男人，或許你會覺得沒有什麼，大家看起來都是活力滿滿的。

但當你35歲時，他已經54歲了……

這個時候，差異會非常明顯地表現出來。

07

我越來越沒辦法控制對他的嫌棄，甚至是厭惡。

男人年紀一上來，就開始發福，當初的清俊一去不複返，而且還有種說不上來的油膩。

反倒是女性，不僅是我，周圍一圈好朋友，因為保養得體，平時面膜手膜腳膜定時敷，貴婦精華面霜唰唰地擦下去，沒事做做美容，根本看不出年齡也沒幾條皺紋。

男人風裡來雨裡去的，冬天都不擦面霜，臉上被吹得起皮，一年比一年糙。

推不掉的應酬全部轉化為脂肪，雖然不想用腦滿腸肥去形容他，但真是眼睜睜看着他慢慢胖起來，而且越來越胖。

年輕時的清爽感蕩然無存，很多時候甚至感覺他流出來的不是汗，而是油，讓我惡心。

從學院出來，長期被社會煙酒浸泡的男人們，感覺連呼吸都是臭的。

盧璐，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兩個人開一台車裡，你先坐進去，他再上車。

先是整車猛地向下一沉，車門關緊後就全是男人身上那股味道。

08

而且，他洗澡都不及時。有時候，是應酬到很晚，有時候是加班到很晚，他連澡都沒有力氣洗，襪子脫了，随便一扔，就往床上一倒。我拖不動他，看着渾身臭氣面部潮紅的男人，惡心一陣陣地往上翻。

有時候，我會在書房裡過夜，然後第二天就把床單給換了。

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中年男人，都在過着這種生活。我真的很不明白那種，動不動就把“糟糠之妻”挂在嘴邊的男人，怎麼不先審視一下自己呢？

我的工作常常可以接觸到國際五百強的高級管理層，無論是西方人還是留學過的亞洲人，人家也是年過半百，但還保持着運動身材，穿着西裝，也不會有肚子竄出來，整潔的胡子和頭發，還配着古龍水的淡香。

我一邊耳提面命地告訴自己，我已婚已育；一邊讓自己去接受他的種種衰老變化，從長出來的第一根白發到松垮的皮膚。

可是，我适應的速度遠遠跟不上他老去的速度。時間是無情的，身體是誠實的。或許是年齡差距和生理狀況的客觀因素，我們在房事上的匹配程度也越來越弱。

09

于是，我又上網查了數據，以現在極高的無性婚姻比例來安慰自己。每天都活在反複的自我洗腦中。

他對我很好，很疼我很愛我很寵我，對兒子也很好。不應酬的時候就會陪着我們，逛街看電影從來不推脫。他真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也是個合格的父親。

可是，他老啊！

我知道他也不想的，但我也不想啊。我覺得自己還是水靈靈的時候，他就已經那麼快的幹癟下去。

我該怎麼辦啊？

當初年齡差給我的踏實和依賴，現在變成了相當沉重的負擔。

我以為我可以自我調整，直到那一天。

其實真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瞬間崩潰。

10

我們一家三口在外面玩到晚上，兒子累了，回去的路上要爸爸背。他先是說：“軒軒，你已經10歲了，可以自己走了。”兒子不樂意，開始撒嬌。

他又說：“那你累爸爸也很累啊，你看你在一天天地長大，爸爸已經變老了……”

“你背他一下就是了！”一聽到他說到“老”這個字，無名火直往上冒，我壓着脾氣說了這麼一句話。

或許聽出我情緒裡的煩躁，他蹲下來背起了兒子，我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

還不到一百米，真的還不到一百米，他氣喘籲籲地把兒子放下來，一邊撐腰一邊說：“哎喲哎喲，爸爸真的老了，爸爸背不動你了……”

一股氣直沖我腦門，我覺得眼角火辣辣的，就特别特别地想哭。我一下子走得飛快，把他們爺倆甩在身後，甚至獨自跑了起來。

我一面跑一面哭，越哭跑得越快，好像能把這個人、這個家庭甩在身後，好像就能自由了。

11

盧璐姐您知道嗎？我為什麼會那麼失态？

我腦袋裡回閃的，全都是我們年輕時約會，我穿高跟鞋走不動，他就背着我，一圈圈在湖邊走的樣子。

那個時候多好啊，多蓬勃啊，他背着我，好像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好像永遠都不會累，就這麼一圈一圈地走着，就能走到永遠。

在他寬厚的背上，我是那麼依戀，又那麼幸福，覺得他能帶我抵禦一切生活的風險和苦楚。

可是現在呢？他連一個10歲的孩子都背不動！

他年輕的時候太耀眼了，越發襯得現在有多暗淡。而我，也沒有來得及在這樣的急速落差中，摸索出對應的心态。

他老了，不可抑制地老了，無法回頭地老了。我站在時光隧道裡與他隔海相望，真就覺得我們中間隔着一片遊不過去的深海，或者說是銀河。

可是他沒有錯啊，沒有半點錯，他隻是老了。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理解我的這種崩潰。

每天，我的理性和感性瘋狂地打架，道理我都懂，我拼命地控制着自己，我從來沒有背叛過家庭。可是，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比他自己更無法面對他老下去的事實。

12

他跟孩子好不容易追上來，急急地拉着我胳膊。

汗津津的手心一觸到我的皮膚，實在沒忍住，我一下子甩開了，看着他惡狠狠地吐出三個字：“老男人”。

他愣住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神很受傷。我嗚咽出聲，幾近嚎啕。

孩子被吓壞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天晚上，我不記得我們一家三口是如何各懷心思地回到家的。他沒有進主卧，跟兒子擠了一夜。我也沒有跟父子倆說話，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沒有說些什麼。

早上，我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放着白粥，想是他也沒有心情再弄些花樣，也沒有隻言片語，他送孩子上學了。

我看着白粥發呆，隻覺得婚姻好無奈，真的好無奈。各種各樣的問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知道會有很多人覺得我不知足，不知道珍惜，這麼好的男人還“花樣作”，當初嫁給他的時候，怎麼不會想到今天的情境？

13

但是盧璐姐，一個人的感情和需求是複雜的對嗎？

忠誠本就是婚姻的底線啊，怎麼在很多人眼裡竟然成了加分項呢？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也沒有背叛家庭。我控制得很好，我努力了，可是真的好難過。

我隻是想找一個能跟我以相同節奏衰老的人，而不是以光速在我面前滑坡啊。

我想出去運動他嫌累；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正看到緊張處，身邊已傳來沉重的打呼聲；每次單位體檢回來，就愁眉苦臉地跟我說自己脂肪肝、高血糖……

幾天的無話，而且幾乎打不了照面，他一直躲着我！孩子被送去奶奶家裡，我知道，他在尋找合理的方式解決眼前的問題，不想讓孩子受到傷害。

在我心裡的衡量下，家庭還是第一位，衰老帶來的不良觀感和内心情緒，我願意繼續忍耐、調整和适應。我決定主動開口向他道歉，給他發了消息：“回家吧，我煮了紅豆粥。”

14

但我沒有想到，他回家之後，去卧室換了衣服，居然穿了一身運動服，和一雙運動鞋，局促地坐在了我的對面。

他說：“你看，我衣服都買好了，我明天就開始跑步。”

十來年沒見他這種穿着了，一個五十四歲的大領導，穿成這樣坐在那裡，像個是做錯事又眼巴巴等待肯定的小孩。我實在沒忍住，笑了起來，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知道他愛我，他也在努力。難道我不愛他麼？如果我可以不愛他，如果我可以愛他少一些，我根本不會在乎他老下去的事實。

看着他老下去，我真的害怕，我惶恐，我不知道曾經我相信的一切，建築的一切，是不是都會随着他垮下去的精力，而瓦解。

他辦了健身卡，卻因為推不掉的應酬，一年也去不了幾次；他答應我盡量不碰煙酒，少吃高油高鹽的東西，但體檢還是有脂肪肝；甚至，我發現，他背着我偷偷地去買了老花眼鏡，他已經看不清新聞上的小字了……

我的心裡好難過，又心酸又矛盾。我覺得自己太不好了，他太辛苦了，但又實在無法擦洗掉心裡對他各種老态的抵觸。

想到那首詩就想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多希望，他老得慢一點，我老得快一點。我們的婚姻，能長一點。我有多嫌棄他，就有多愛他，無論如何，最讓我害怕的是，等他走了之後，我終将孤老一生。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新書《和誰走過萬水千山》，正在熱賣。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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