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無諸暨之名,自秦始皇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設會稽郡置諸暨縣,除新莽時期、唐光啟年間、元至正十九年曾一度改為疏虜、暨陽、諸全州以外,均以諸暨之名見于典籍,直至今日,為浙江望縣。
諸暨縣名的來曆,曆來多有探求,衆說紛纭,各持一端,向無定說。清乾隆《紹興府志》及光緒《諸暨縣志》對前人陳說作了概括,但未能統一說法。《紹興府志·地理志》說:“(諸暨)周為越允常之都。《路史》:夏後氏後。諸暨有諸山暨浦,允常之都。春秋時句無地,或曰夫概王之故邑,先名上諸暨,亦曰句吳。《國語》:句踐之地,南至句無,韋昭解:今諸暨有句無亭是也。《水經注》:諸暨縣,古越地也,夫概王之故邑,先名上諸暨,亦曰句吳矣。寇仲溫《諸暨縣記》:諸暨,槠概也,吳王阖闾弟夫概所封之地。”
光緒《諸暨縣志·沿革表》基本沿襲《紹興府志》,隐去《路史》、《水經注》及寇仲溫的吳王阖闾弟夫概封邑之說,堅持越王之都,句無之地,并糾正縣南句乘山之“句乘”為“句無”之訛。
以上材料概括起來有三點:一、越王允常之都,地名句無;二、夫概王之封邑,曰句吳;三、有諸暨浦,或稱槠概。後之論者,一般未及句無(或句吳),隻就諸暨加以闡發,以緻望文生義,于諸暨本義大相徑庭。一種說法是縣西有山,山上多槠木,所以稱為槠山,省而為諸山,又有概浦,省而為既浦,轉音為暨浦,諸暨因此而得名。另一種說法是境有五洩山、七十二峰、峰戀林立,認為諸山即諸多山峰,又有概浦,因稱諸暨。又有一種說法是說“禹會計而諸候畢及也”。“諸,衆義;暨者,及也。諸侯畢及而停留于此,故稱諸暨。還有諸國暨國南遷,無諸夫概封邑,諸物萃聚等說法,莫衷一是。其實這些說法都是從諸暨二字的字面理解,且以今音來釋古音,不免牽強附會。
如果以多槠木而名槠山,省而為諸山,或許還說得通,但概浦之“概”從何解釋?以諸多山峰而名諸,實屬可笑。多山多峰,非獨諸暨有之。諸國暨國南遷,更是“亡是公“之言。至于吳王阖闾弟夫概王之封邑,想必是因“句無”訛為“句吳”而來。《吳越春秋·阖闾内傳》:阖闾九年,吳王阖闾率弟夫概伐楚,破楚軍,入郢都。後因秦救兵至,在楚之稷地大敗夫概。“夫概師敗退卻。”九月(十年),潛歸,自立為吳王。阖闾聞之,乃釋楚師,欲殺夫概。奔楚,昭王封夫概于棠溪。徐天祜注:“司馬彪曰:汝南有堂溪亭”。屬楚地,可見夫概的封邑不在越而在楚。吳王阖闾之時,吳越國界當在太湖,所以阖闾伐越,破欈李,在嘉興市南。阖闾伐越,未至句無,何得封弟夫概于越地!後夫差伐越取得勝利,也未見授封吳王室子弟于越的記載。此說極可疑。我認為,諸暨之名應從禹會之事、句無之地去考辨,才能得諸暨縣名來曆之實。
《左傳》:“禹會諸侯于塗山。”《國語·魯語》:“禹緻群神于會稽之山。”《史記·夏本紀》太史公曰:“或言禹會諸侯江南,計功而崩,因葬焉,命曰會稽,會稽者,會計也。”又《史記·越王句踐世家》曰:“越王句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後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會稽以奉守禹之祀。……後二十餘世至于允常。”禹會之事,少康之封,無餘之迹,因世代遼遠,考無實據,但秦始皇因山名郡,實非偶然,必有所本。據《左傳》、《國語》,所記一事,故塗山、會稽山即為一山,塗即會稽,會稽當為塗的越語複音緩讀。
這樣說有何依據呢?我們可以從“會稽”二字的越語古音中找到答案。會稽的“會”,許慎《說文解字》:“會,合也。”段王裁注:“合也,見《釋诂》。《禮經》:器之蓋曰會,為其上下相合也,凡曰會計者謂合計也,皆非異義也。”蓋一音盍(何),與合音同。且古文會寫作“彡合”取“合”聲,是會與合音義皆同。越語合、無一音之轉,竊疑合(會)為“無”之通假。會稽的“稽”,《說文》:“留止也”。段注:“古兮切,十五部。”而“兮”字,《說文》曰“語所稽也,從丂八,象氣越虧也。”段注:“胡雞切,十六部。”查從“丂”之字,如乎、号、虧等,其讀音均在“烏、呼”之間。稽、兮疊韻,又以古、胡發聲,其聲亦近,亦當在“烏、呼”之間。稽與夷,同韻鄰紐,也可通轉。《越絕外傳記吳地傳第三》:“吳古故從由拳辟塞,度會夷,奏山陰。”又《外傳記地傳第十》:“杭塢者,句踐杭也,二百石長、買卒七士人,度之會夷,去縣四十裡。”度“會夷”即度會稽,為同音通假。又夷與餘同音可通假,《吳越春秋》壽夢等三子曰餘味,《春秋》寫作“夷未”。餘的讀音,《越絕外傳記地傳第十》說:“朱餘者,越鹽官也。越人謂鹽曰餘,去縣三十五裡”。今紹北有朱儲村,有鹽竈遺址,董楚平先生認為“餘”古音儲,而儲、塗音近,與除同音。“是知餘古音塗”。稽與夷通,夷與餘通,可見稽、夷的古音同“餘”。可以這樣說,“會稽”實為“無餘”的通假,是“餘”(塗)的複音緩讀,所以會稽山本名應是餘(塗,古作嵞山)。
諸暨與會稽本為一名。《水經注·漸江水》:“允常卒,句踐稱王,都于會稽。《吳越春秋》所謂越王都埤中,在諸暨。”《宏治府志》:“北界山陰康樂裡,有地名邑中(本作埤中)者,是句踐所立宗廟,在城東明中裡。”《說文》:“有先君之舊宗廟曰都。”蓋越王句距“徙治山北”之前,其都城在諸暨,句踐之時,諸暨或稱為“都”,緩讀為“句無”(或無句),并習以呼之,一直沿用。從“諸”的讀音看,也當于“都”同。《說文》說“諸,從言者聲。”“都,從邑者聲。”凡以“者”發聲的如屠、堵、諸等字,其古音皆相同,可知諸、都為同音通假。而都、諸與餘(塗)音亦同。都為無餘(或即餘)之“都”,也即無餘“披草萊的而邑”之邑,是越國的肇興之地。所以秦始皇在設郡置縣時,将越之中心故地,以塗山(會稽山)為界,一分為二,山之北稱為山陰,山之南以複越都之稱,名為諸暨,不是沒有道理的。諸暨在秦時包括今蕭山,漢景帝時分諸暨北部為餘暨,諸、餘同音異構,所以有上諸暨、下諸暨之稱。新莽時改諸暨為疏虜,稱餘暨為餘衍,雖字有别,其實音同。
橫貫諸暨之江曰浦陽江,《越絕外傳記地傳》曰:“浦陽者,句踐軍敗失衆,懑于此,去縣五十裡。”浦陽之名也當得之于都或塗。《水經注·漸江水》:“城臨對江流,江南有射堂,北帶烏山,先名上諸暨,亦曰句無矣。”烏山即塗山(會稽山)。會稽山一名覆釜山。覆釜為塗之緩讀,烏、浦、塗音同而字異,浦陽者塗山之陽。唐光啟間改諸暨為暨陽,亦當本于此。
綜上所述,愚以為諸暨與會稽實為一名。皆由“都”(或餘、塗)字假音緩讀而來。越人因都名山,而為都山,借而為塗山,又緩讀為會稽山;因都,或因都山而名江、而為都江或都陽江,借而為浦江或浦陽江;讀“都”為“句無”,假借而為“諸暨”。秦始皇名諸暨為縣,實本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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