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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過庭書譜全文完整版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22 09:48:51

孫過庭書譜全文完整版(孫過庭書譜全文附今譯)1

孫過庭書譜全文完整版(孫過庭書譜全文附今譯)2

孫過庭的書法,開元年間書論家張懷璀對他有極高地評價:“博雅有文 章,草書憲章二王,工于用筆,俊拔剛斷,尚異好奇,然所謂少功用,有天 材。真、行之書,亞于草矣……隸、行、草入能品。”《宣和書譜》也說他 “好古博雅,工文辭得名翰墨間。作草書咄咄逼羲獻,尤妙于用筆。俊拔剛 斷,出于天材,非功用積習所至。善臨摹,往往真赝不能辨。”可見孫氏既 有深厚的文學底蘊,又得二王之法,再加之有超凡的天分,從而形成自己獨 特的書法體系。

   孫過庭書法用筆的特點,唐呂總說他“丹崖絕壑”可謂一語道出精髓, 他的書法筆勢堅勁,能夠兼融飄逸與沉着婀娜與剛健的不同藝術特點,做到 質、妍的統一。孫氏的用筆特點是:點畫之内給人以豐滿圓轉,輕重映帶, 變化無窮的直觀印象。正如他自己所雲:“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他的代表作有自撰書法理論《書譜》及草書《千字文》。 《書譜》書風 濃潤圓熟,有渦猊遊龍之勢。此中,他提出了著名的書法觀:“古不乖時,今 不同弊”之說。兩漢以來論書之作甚多,而此篇文思缜密,言簡意赅,于 “執、使轉、用”之際,多真知灼見,是中國書學史上一篇劃時代的書法論著。

《書譜》全文以及今譯

   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鐘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雲:“頃尋諸名書,鐘張信為絕倫,其徐不足觀。”可謂鐘張雲沒,而羲獻繼之。又雲:“吾書比之鐘張,鐘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此乃推張邁鐘之意也。考其專擅,雖未果于前規;摭(zhi)以兼通,故無慚于即事。

[今譯]:關于古代以來,善長書法的人,在漢、魏時期,有鐘繇(you)和張芝的卓絕書藝,在晉代末期是王羲之和王獻之的墨品精妙。王羲之說:“我近來研究各位名家的書法,鐘繇、張芝确實超群絕倫,其餘的不值得觀賞。”可以說,鐘繇和張芝死後,王羲之、王獻之繼承了他們。王羲之又說:“我的書法與鐘繇、張芝相比,與鐘繇是不相上下,或者略超過他。對張芝的草書,可與他前後相列;因為張芝精研熟練,臨池學書,把池水都能染黑了,如果我也像他那樣下功夫刻苦專習,未必趕不過他。”這是推舉張芝、自認超越鐘繇的意思。考察王羲之父子書法的專精擅長,雖然還未完全實現前人法規,但能博采兼通各種書體,也是無愧于書法這項事業的。

   評者雲:“彼之四賢,古今特絕;而今不逮古,古質而今研。”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适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鹜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何必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辂于椎輪者乎!又雲:“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鐘張。”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專工于隸書,伯英尤精于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則馀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總其終始,匪無乖互。

[今譯]:書法評論者說:“這四位才華出衆的書法大師,可稱得上古今獨絕。但是今人(二王)還不及古人(鐘、張),古人的書法風尚質樸,今人的書法格調妍媚。”然而,質樸風尚因循時代發展而興起,妍媚格調也随世俗變化在更易。雖然文字的創造,最初隻是為了記錄語言,可是随着時代發展,書風也會不斷遷移,由醇厚變為淡薄,由質樸變為華麗;繼承前者并有所創新,是一切事物發展的常規。書法最可貴的,在于既能繼承曆代傳統,又不背離時代潮流;既能追求當今風尚,又不混同他人的弊俗。所謂“文采與質樸相結合,才是清雅的風度”。何必閑置着華美的宮室去住古人的洞穴,棄舍精緻的寶辇而乘坐原始的牛車呢?評論者又說:“獻之的書法之所以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不如鐘繇、張芝一樣。”我認為這已評論到問題的要處,但還未能詳盡說出它的始末原由。鐘繇專工楷書,張芝精通草體,這兩人的擅長,王羲之兼而有之。比較張芝的草體王還擅于楷書,對照鐘繇的楷書王又長于草體;雖然專精一體的功夫稍差,但是王羲之能廣泛涉獵、博采衆優。總的看來,彼此是各有短長的。

   謝安索善尺牍,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辄題後答之,甚以為恨。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答雲:“故當勝。”安雲:“物論殊不爾。”于敬又答:“時人那得知!”敬雖權以此辭折安所鑒,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勝母之裡,曾參不入。以于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劄,雖複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況乃假託神仙,恥崇家範,以斯成學,孰愈面牆!後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辄書易其處,私為不惡。羲之還,見乃歎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内慚。是知逸少之比鐘張,則專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

[今譯]:謝安素來善寫尺牍書,而輕視王獻之的書法。獻之曾經精心寫了一幅字贈給謝安,不料被對方加上評語退了回來,獻之對此事甚為怨恨。後來二人見面,謝安問獻之:“你感覺你的字比你父親的如何?”答道:“當然超過他。”謝安又說:“旁人的評論可不是這樣啊。”獻之答道:“一般人哪裡懂得!”王獻之雖然用這種話應付過去,但自稱勝過他的父親,這說的不是太過分了嗎!況且一個人立身創業,揚名于世,應該讓父母同時得到榮譽,才是一種孝道。(這裡引用《孝經》一個故事)曾參見到一條稱“勝母”的巷子,認為不合人情拒絕進去。人們知道,獻之的筆法是繼承羲之的,雖然粗略學到一些規則,其實并未把他父親的成就全學到手。何況假托是神仙授書,恥于推崇家教,帶着這種思想意識學習書藝,與面牆而觀有什麼區别呢! 有次王羲之去京都,臨行前曾在牆上題字。走後獻之悄悄擦掉,題上自己的字,認為寫得不錯。待羲之回家來,見到後歎息道:“我臨走時真是喝得大醉了。”獻之這才内心感到很慚愧。由此可知,王羲之的書法與鐘繇、張芝相比,隻有專工和博涉的區别;而王獻之根本比不上王羲之.則是毫無疑問的了。   餘志學之年,留心翰墨,昧鐘張之馀烈,挹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鸾舞蛇驚之态,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衆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内,殊衄挫于毫芒。況雲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不傍窺尺犢,俯習寸陰;引班超以為辭,援項籍而自滿;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

[今譯]:我少年讀書時,就留心學書法,體會鐘繇和張芝的作品神采,仿效羲之與獻之的書寫規範,又竭力思考專工精深的訣竅,轉瞬過去二十多年,雖然缺乏入木三分的功力,但從未間斷臨池學書的志向。觀察筆法中,懸計垂露似的變異,奔雷墜石般的雄奇,鴻飛獸散間的殊姿,寫舞蛇驚時的體态,斷崖險峰狀的氣勢,臨危據枯中的情景;有的重得像層雲崩飛,有的輕得若金蟬薄翼;筆勢導來如同泉水流注,頓筆直下類似山嶽穩重;纖細的像新月升上天涯,疏落的若群星布列銀河;精湛的書法好比大自然形成的神奇壯觀,似乎進入決非人力所能成就的妙有境界。的确稱得上智慧與技巧的完美結合,使心手和諧雙暢;筆墨不作虛動,薄紙必有章法。在一畫之中,令筆鋒起伏變化;在一點之内,使毫芒頓折回旋。須知,練成優美點畫,方能把字寫好。如果不去專心觀察字帖,刻抓緊埋頭苦練;隻是空論班超寫的如何.對比項羽自己居然不差。放任信筆為體,随意聚墨成形;心裡根本不懂摹效方法,手腕也未掌握運筆規律,還妄想寫得十分美妙,豈不是極為荒謬的嗎!

   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楊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複溺思毫厘,淪精翰墨者也!夫潛神對奕,猶标坐隐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定禮樂,妙拟神仙,猶埏埴之罔窮,與工爐而并運。好異尚奇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赜。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與?

[今譯]:然而君子立身,務必緻力于根本的修養。揚雄則說詩賦乃為“小道”,胸有壯志的人不會隻搞這一行,何況專心思考用筆,把主要精力埋沒在書法中呢!對全神貫注下棋的,可标榜為一“坐隐”的美名;逍造自在垂釣者,能體會“行藏”的情趣。而這些又怎比得上書法能起宣揚禮樂的功用,并具有神仙般的妙術,如同陶工揉和瓷土塑造器皿一般變化無窮,又像工匠操作熔爐鑄鍛機具那樣大顯技藝!酷好崇異尚奇的人,能夠欣賞玩味字書體态和意韻氣勢的多種變化;善于精研探求的人,可以從中得到潛移轉換與推陳出新的幽深奧秘。撰寫書論文章的人,往往擇取接受前人的糟粕;真正精于鑒賞的人,方能得到内涵的精華。經義與哲理本可溶為一體,賢德和通達自然可以兼善。汲取書藝精華借以寄托賞識情緻,難道能說是徒勞的嗎?

   而東晉士人,互相陶淬。室于王謝之族,郗庾之倫,縱不盡其神奇,鹹亦挹其風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方複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無所質問;設有所會,緘秘已深;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緻之由。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規矩而猶遠,圖真不悟,習草将迷。假令薄能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詎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異派;轉用之術,猶共樹而分條者乎?加以趁變适時,行書為要;題勒方幅,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劄,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回互雖殊,大體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自。若毫厘不察,則胡越殊風者焉。

[今譯]:東晉的文人,均互相熏陶影響。至于王、謝大族,郄、庾流派,其書法水平沒有盡達神奇的地步,可也具有一定的韻緻和風采。然而距離晉代越遠,書法藝術就愈加衰微了。後代人聽到書論,明知有疑也盲目稱頌,即使得到一些皮毛亦去實踐效行;由于古今隔絕,反正難作質詢;某些人雖有所領悟,又往往守口忌談,緻使學書者茫然無從.不得要領,隻見他人成功取美,卻不明白收效的原因。有人為掌握結構分布費時多年,但距離法規仍是甚遠。臨摹楷書難悟其理,練習草體迷惑不測。即便能夠淺薄了解草書筆法,和粗略懂得楷書法則,又往往陷于偏陋,背離法規。哪裡知道,心手相通猶如同一源泉形成的各脈支流;對轉折的技法,就像一顆樹上分生出若幹枝條。談到應變時用,行書最為要着;對于題榜镌石,楷書當屬首選。寫草書不兼有楷法,容易失去規範法度;寫楷書不旁通草意,那就難以稱為佳品。楷書以點畫組成形體,靠使轉表現情感;草書用點畫顯露性靈,靠使轉構成形體。草書用不好使轉筆法,便寫不成樣子;楷書如欠缺點畫工夫,仍可記述文辭。兩種書體形态彼此不同,但其規則卻是大緻相通。所以,學書法還要旁通大篆、小篆,融貫漢隸,參酌章草,吸取飛白。對于這些,如果一點也不清楚,那就像北胡與南越的風俗大不相同而屬于兩碼事的性質了。

   至如鐘繇隸奇,張芝草聖,此乃專精一體,以緻絕倫。伯英不真,而點畫狼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自茲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濟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齡俄頃,磋呼,不入其門,讵窺其奧者也!

[今譯]:至于鐘繇的楷書堪稱奇妙,張芝的草體榮膺草聖,都是由于專精一門書體,才達到無與倫比的境地。張芝并不擅寫楷書,但他的草體具有楷書點畫明晰的特點;鐘繇雖不以草見長,但他的楷書卻有草書筆調奔放的氣勢。自此以後,不能兼善楷草二體的人,書法作品便達不到他們的水平,也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專精了。由于篆書、隸書、今草和章草,工巧作用各自多有變化,所以表現出的美妙也就各有特點:篆書崇尚委婉圓通,隸書須要精巧嚴密,今草貴在暢達奔放,章草務求簡約便捷。然後以嚴謹的風神使其凜峻,以妍媚的姿緻使其溫潤,以枯澀的筆調使其勁健,以安閑的态勢使其和雅。這就在一定程度上,表達書者的情性,抒發着喜怒哀樂。察驗用筆濃淡輕重的不同風格,從古到今都是一樣的;從少壯到老年不斷變化的書法意境,一生中随時可以表露出來。是啊!不入書法門徑,怎能深解其中的奧妙呢?

   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适,蒙無所從。當仁者得意忘言,罕陳其要;企學者希風叙妙,雖述猶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辄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導将來之器識,除繁去濫,睹迹明心者焉。

[今譯]:書家在同一個時期作書,有合與不合,也就是得勢不得勢、順手不順手的區别,這與本人當時的心情思緒、氣候環境頗有關系。合則流暢隽秀,不合則凋零流落,簡略說其緣由,各有五種情況:精神愉悅、事務閑靜為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己為二合;時令溫和、氣候宜人為三合;紙墨俱佳、相互映發為四合;偶然興烈、靈動欲書為五合。與此相反,神不守舍、雜務纏身為一不合;違反己願、迫于情勢為二不合;烈日燥風、炎熱氣悶為三不合;紙墨粗糙、器不稱手為四不合;神情疲憊、臂腕乏力為五不合。合與不合,書法表現優劣差别很大。天時适宜不如工具應手,得到好的工具不如舒暢的心情。如果五種不合同時聚攏,就會思路閉塞,運筆無度;如果五合一齊俱備,則能神情交融,筆調暢達。流暢時無所不适,滞留時茫然無從。有書法功底的人,常常是得其意而忘言,不願對人講授要領,企求學書者又每每慕名前來詢其奧妙,雖能悟到一些,但多疏陋。空費精力,難中要旨。因此,我不居守個人平庸昧見,将所知的全盤貢獻出來,望能光大既往的風範規則,開導後學者的知識才能,除去繁冗雜濫,使人見到論述即可心領神會了。   代有《筆陣圖》七行,中畫執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制。雖則未詳真僞,尚可發啟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于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内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若乃師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鄲淳之令範,空著缣缃。暨乎崔、杜以來,蕭、羊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業顯;或憑附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蠢不傳,搜秘将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劣紛纭,殆難覼縷。其有顯聞當代,遺迹見存,無俟抑揚,自标先後。

[今譯]:世上流傳的《筆陣圖》七行,中間畫有三種執筆的手勢,圖象拙劣 文字謬誤。近來見在南北各地流傳,推測為王羲之所作。雖然未能辨其真僞,但還可以啟發初學兒童。既然為一般人收存,也就不必編錄。至于以往諸家的論著,大多是華而不實,莫不從表面上描繪形态,闡述不出内涵的真理。而今我的撰述,不取這種作法。至于像師誼官雖有很高名望,但因形迹不存,隻是虛載史冊;邯鄲淳也為一代典範,僅僅在書卷上空留其名。及至崔瑗、杜度以來,蕭子雲、羊欣之前,這段漫長年代,書法名家陸續增多。其中有的人,當時就負盛名,人死後書作流傳下來,聲望愈加榮耀;也有的人,生前憑借顯赫地位被人捧高身價,死了之後,墨迹與名氣也就衰落了。還有某些作品糜爛蟲蛀,毀壞失傳,剩下的亦被搜購秘藏将盡。偶然欣逢鑒賞時機,也隻是一覽而過,加之優劣混雜,難得有條不紊的鑒别。其中有的早就揚名當時,遺迹至今存在,無須高人褒貶評論,自然會分辨出優劣的了。

   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于嬴政。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複有龍蛇雲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于率爾,或寫瑞于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牍仍存。觀夫緻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贻謀令嗣,道葉義方,章則頓虧,一至于此!又雲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号,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棄擇。

[今譯]:關于“六書”的始作、可以上溯到軒轅時代;“八體”的興起,自然源于秦代嬴政。由來已很久遠,曆史上運用廣泛,已起過重大作用。因為古今時代不同,質樸的古文和妍美的今體相差懸殊,且已不再沿用,也就略去不說。還有依據龍、蛇、雲、露和龜、鶴、花、草等類物狀創出來的字體,隻是簡單描摹物象形态,或寫當時的“祥瑞”,雖然筆畫巧妙,但缺作書技能、又非書法規範,也就不詳細論述了。社會流傳的王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辭鄙陋,論理粗疏;立意乖戾,語言拙劣,詳察它的旨趣,絕非王羲之的作品。且羲之德高望重,才氣橫溢,文章格調清新,詞藻優雅,聲譽依然高尚,翰牍仍存于世。看他寫一封信,談一件事,即使倉促之時,還是注重古訓。豈會在傳授家教于子孫時,在指導書法規範的文章中,竟然頓失章法,一至如此地步!又說,他與張芝是同學,這就更加荒誕無稽了。若指的是東漢末期的張芝,時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東晉人,可史傳上為何毫無記載。此書既非書法規範,又非經典著作,應當予以抛棄。

   夫心之所達,不易盡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于紙墨。粗可仿佛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阙而末逮,請俟将來。今撰執使轉用之由,以祛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鈎環盤纡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方複會其數法,歸于一途;編列衆工,錯綜群妙,舉前人之未及,啟後學于成規;窺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迹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滞。詭辭異說,非所詳焉。

[今譯]:關于心裡所理解的,難于用語言表達出來;能夠用語言叙說的,又不易用筆墨寫到紙上。隻能粗略地書其形狀,陳述大緻紀要。希能斟酌其中的微妙,求得領悟佳美的境界。至于未能詳盡之處,隻好有待将來補充了。現在叙說執、使、轉、用的道理與作用,可讓不了解書法的人能夠領悟:執,是說指腕執筆有深淺長短一類的不同;使,是講使鋒運筆有縱橫展縮一類的區别;轉,是指把握使轉有曲折回環一類的筆勢;用,就是點畫有揖讓向背一類的規則。将以上各法融會貫通,複合一途;編排羅列衆家特長;交錯綜合諸派精妙,指出前列名家不足之處,啟發後學掌握正确法規;深刻探索根源,分析所屬流派。盡求做到文辭簡練,論理恰當,條例分明,淺顯易懂;閱後即可明瞭把握,下筆順暢無所淤滞。至于那些奇談怪論,詭詞異說,就不是本篇所要說的了。然而現在要承述的,力求對後學者有所裨益。

   然今之所陳,務稗學者。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為宗匠,取立指歸。豈惟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緻使摹蹋日廣,研習歲滋,先後著名,多從散落;曆代孤紹,非其效與?試言其由,略陳數意: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史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傳,真行絕緻者也。寫《樂毅》則情多佛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怿虛無;《太史箴》又縱橫争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歎。豈惟駐想流波,将贻啴嗳之奏;馳神睢渙,方思藻繪之文。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議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分區。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夫所緻,安有體哉!

[今譯]:在以往書法家中,王羲之的書迹為各代人所贊譽學習,可作為效法的宗師,從中獲得造就書法的方向。王羲之書法不僅通古會今,而且情趣深切,筆意和諧。以緻摹拓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研習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王羲之前後的名家手迹,大都散落遺失,隻有他的代代流傳下來,這難道不是明證嗎?試談其中緣由,簡要地叙說幾點。僅以《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等帖,均為世俗所傳,是楷書和行書的最佳範本。寫《樂毅論》時心情不舒暢,多有憂郁;寫《東方朔畫贊》時意境瑰麗,想象離奇;寫《黃庭經》時精神愉悅,若入虛境;寫《太師箴》時感念激蕩,世情曲折;說到蘭亭興會作序時,則是胸懷奔放,情趣飄然;立誓不再出山做官,可又内心深沉,意志戚慘。正是所謂慶幸歡樂時笑聲溢于言表,傾訴哀傷時歎息發自胸臆。豈非志在流波之時,始能奏起和緩的樂章;神情馳騁之際,才會思索華翰的詞藻。雖然眼見即可悟出道理,内心迷亂難免議論有誤。因此無不勉強分體定名,區分優劣供人臨習。豈知情趣有感于激動,必然通過語言表露,抒發出與《詩經》《楚辭》同樣的旨趣;陽光明媚時會覺得心懷舒暢,陰雲慘暗時就感到情緒郁悶。這些部是緣于大自然的時序變化。那種違心作法,既背離書家的意願,也與實情不相符合。從書法原本來說,哪有什麼體裁呢!

   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裡,苟知其術,适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于精熟,規矩谙于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後,潇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之心,預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牛。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随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于衆術,斷可極于所詣矣。

[今譯]:對運筆的方法,雖然在于自己掌握,但是整個規模布局,确屬眼前的安排要務。關鍵一筆僅差一毫,藝術效果就可能相去千裡。如果懂得其中訣竅,便可以諸法相通了。用心不厭其精,動手不忘其熟。倘若運筆達到精熟程度,規矩便能藏解胸中,自然可以縱橫自如,意先筆後,潇灑流落,筆勢飄逸神飛了。像桑弘羊理财(精明幹練,計劃周到),心思籌措在于各方;又似庖丁宰牛(熟知骨骼,用刀利索),眼裡也就沒有牛了。曾有愛好書法者,向我求學,便簡明舉出行筆結體的要領,教授他們實用技法,因此無不心領神會,默然得到旨意了。即使還不能完全領略各家所長,但也可以達到所探索的最深造詣了。

   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至如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複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仲尼雲:“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

[今譯]:說到深入思考,領悟基本法則,青少年不如老年人;要是從頭開始,學好一般規矩,老年人不如青少年。研究探索,年紀越大越能得其精妙;而臨習苦學,年紀念輕愈有條件進取。勉勵進取不止,須經三個時期;每個時期都會産生重要的變化,最後使書藝達到極高境地。例如初學分行布局時,主要求得字體平穩方正;既然掌握了平正的法則,重點就要力追形勢的險絕;如果熟練了險絕的筆法,又須重新講求平側欹正的規律。初期可說還未達到平正,中期則會險絕過頭,後期才能真正實現平正,書法藝術臻于老成階段,那麼人也進入老年時期。孔子說:人到五十歲才能懂得天命,到了七十歲始可随心所欲。因此隻有老年方能掌握平正與險絕的情勢,體會出變化的道理。所以,凡事考慮周全後再行動,才不會失當;掌握好時機再說話,才能切中實理。

   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曆,而風規自遠。子敬已下,莫不鼓努為力,标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運。自矜者将窮性域,絕于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磋乎,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斷可明焉。

[今譯]:王羲之的精妙書法大多出自晚年,因這時思慮通達審慎,志氣和雅平靜,不偏激不淩厲,因而風範深遠。自獻之以後,莫不功力不足而鼓勁作勢,為标新立異,另擺布成體,非但工用比不上前人,就是神采情趣也相差懸殊。有人輕視自己的墨品,有人誇耀自己的書作。喜歡自誇的人将因缺乏繼續勤奮精神而斷絕進取之路,認為自己不行的人總想勉勵向前,定可達到成功的目标。确實這樣啊,隻有學而未果,哪有不學就會成功的。觀察一下現實情況,即可明白這個道理。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剛柔以合體,忽勞逸而分驅。或恬憺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鋒芒。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貴似。況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猶疏,形骸未撿;躍泉之态,未睹其妍,窺井之談,已聞其醜。縱欲唐突羲獻,誣罔鐘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将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慎諸。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緻。将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于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讵名賞會!非其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

[今譯]:然而書體的變化有多方面因素,表現性格情感也不一緻,剛勁與柔和被乍揉為一體,又會因遲緩與疾速的遷移而分展;有的恬淡雍容,内涵筋骨;有的曲折交錯,外露鋒芒。觀察時務求精細,摹拟時貴在相似。若摹拟不能相似,觀察不能精細,分布仍然松散,間架難合規範;那就不可能表現出魚躍泉淵般的飄逸風姿,卻已聽到坐井觀天那種浮淺俗陋的評論。縱然是使用貶低羲之、獻之的手段,和誣蔑鐘繇、張芝的語言,也不能掩蓋當年人們的眼睛,堵住後來學者的口舌;賞習書法的人,尤其應該慎重鑒别。有些人不懂得行筆的淹留,便片面追求勁疾;或者揮運不能迅速,又故意效法遲重。要知道,勁速的筆勢,是表現超邁飄逸的關鍵;遲留的筆勢,則具有賞心會意的情緻。能速而遲,行将達到荟萃衆美的境界;專溺于留,終會失去流動暢快之妙。能速不速,叫作淹留,行筆遲鈍再一味追求緩慢,豈能稱得上賞心會意呢!如果行筆不是心境安閑與手法娴熟,那是難以做到遲速兼施、兩相适宜的。

   假令衆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幹扶疏,淩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雲日而相晖。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槎架險,巨石當路,雖妍媚雲阙,而體質存焉。若遒麗居優,骨氣将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随其性欲,便以為姿:質直者則徑侹不遒;剛佷者又倔強無潤;矜斂者弊于拘束;脫易者失于規矩;溫柔者傷于軟緩,躁勇者過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澀;遲重者終于蹇鈍;輕瑣者淬于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

[今譯]:假若能使衆妙之筆歸納具備,一定要緻力于追求骨氣,骨氣樹立,還須融合遒勁圓潤的素質。這就好比枝幹繁衍的樹木,經過霜雪浸淩就會顯得愈加堅挺;鮮豔芳茂的花葉,間與白雪紅日相映,自然更加嬌輝。如果字的骨力偏多,遒麗氣質即少,就像枯本架設在險要處,巨石橫擋在路當中;雖然缺乏妞媚,體質卻還存在。如果婉麗占居優勢,那麼骨氣就會薄弱,類同百花叢中折落的英蕊,空顯芬美而毫無依托;又如湛藍池塘飄蕩的浮萍,徒有青翠而沒有根基。由此可知,偏工一專較易做到,而完美盡善就難求得了。雖是宗師學習同一家書法,卻會演變成多種的體貌,莫不随着本人個性與愛好,顯示出各種不同的風格來:性情耿直的人,書勢勁挺平直而缺遒麗;性格剛強的人,筆鋒倔強峻拔而乏圓潤;矜持自斂的人,用筆過于拘束;浮滑放蕩的人,常常背離規矩;個性溫柔的人,毛病在于綿軟;脾氣急躁的人,下筆則粗率急迫;生性多疑的人,則沉涵于凝滞生澀;遲緩拙重的人,最終困惑于遲鈍;輕煩瑣碎的人,多受文牍俗吏的影響。這些都是偏持獨特的人,因固求一端,而背離規範所緻。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假令運用未周,尚虧工于秘奧;而波瀾之際,已浚發于靈台。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镕鑄蟲篆,陶均草隸。體五材之并用,儀形不極;象八音之叠起,感會無方。至若數畫并施,其形各異;衆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将濃遂枯;泯規矩于方圓,遁鈎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态于毫端,合情調于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鐘張而尚工。譬夫绛樹青琴,殊姿共豔;隋殊和璧,異質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慚真體;得魚獲兔,猶恡筌蹄。

[今譯]:《易經》上說:“觀看天文,可以察知自然時序的變化;了解人類社會的文化現象,可以用來教化治理天下。”何況書法的妙處,往往取法于人本身容貌的特征。假使筆法運用還不周密,其中奧秘之處也未掌握,就須經過反複實踐,發掘積累經驗,啟動心靈意念,以指使手中之筆。學書須懂得使點畫能體現情趣,全面研究起筆收鋒的原理,融合蟲書、篆書的奇妙,凝聚草書、隸書的韻緻。體會到用五材來制作器物,塑造的形體就當然各有不同;像用八音作曲,演奏起來感受也就興會無窮。若把數種筆畫擺在一起,它們的形狀多不相同;好幾個點排列一塊,體态也應各有區别。起首的第一點為全字的範例,開篇的第一個字是全幅準則。筆畫各有伸展又不相互侵犯,結體彼此和諧又不完全一緻;留筆不感到遲緩,迅筆不流于滑速;燥筆中間有濕潤,濃墨中使出枯澀;不依尺規衡量能令方圓适度,棄用鈎繩準則而緻曲直合宜;使鋒忽露而忽藏,運毫若行又若止,極盡字體形态變化于筆端,融合作者感受情調于紙上;心手相應,毫無拘束。自然可以背離羲之、獻之的法則而不失誤,違反鐘繇、張芝的規範仍得工妙。就像绛樹和青導這兩位女子,容貌盡管不同,卻都非常美麗;随侯之珠與和氏璧這兩件寶物,形質雖異,卻都極為珍貴。何必一定要去刻意畫鶴描龍,使天然真體大為遜色;撈到了魚、獵得了兔,又何必定要去吝惜捕獲的器具呢!

   聞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論于淑媛;有龍泉之利,然後議于斷割。語過其分,實累樞機。吾嘗盡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辄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或以年職自高,輕緻陵诮。餘乃假之以湘缥,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奇,罕議鋒端之失;猶惠侯之好僞,似葉公之懼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蓋有由矣。夫蔡邕不謬賞,孫陽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枥,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不足稱,伯樂未可尚也。

[今譯]:曾經聽到過這種說法,家裡有了像南威一樣美貌的女子,才可以議論女人姿色;得到了龍泉寶劍,才能夠試評其他寶劍的鋒利。這把話說得大過分了,實際上束縛着人們闡發議論的思路。我曾用全部心思來作書,自以為寫的很不錯。遇到世稱有見識的人,就拿出來向他請教。可是對寫得精巧秀麗的,并不怎麼留意;而對寫得比較差的,反被贊歎不已。他們面對所見的作品,井不能分辨出其中的優劣,僅憑傳聞所悉誰為名人,即裝出識别的樣子評說一通。有的竟以年齡大地位高,随便非議譏諷。于是我便故弄虛假,把作品用绫絹裝裱好,題上古人名目。結果号稱有見識者,看到後改變了看法,那些不懂書法的人也随聲附和,競相贊賞筆調奇妙,很少談到書寫的失誤。就像惠侯那樣喜好僞品,同葉公懼怕真龍有什麼兩樣。于是可知,伯牙斷弦不再彈奏,确是有道理的。那蔡邕(對于琴材)鑒賞無誤,伯樂(對于駿馬)相顧不錯,原因就在于他們具有真知實學和辨别能力,并不限于尋常的耳聞目睹。假使,好的琴材被焚燒,平庸的人也能為其發出妙音而驚歎;千裡馬伏卧廄中,無識的人也可看出它與衆馬不同,那麼蔡邕就不值得稱贊,伯樂也勿須推崇了。

   至若老姥遇題扇,初怨而後請;門生獲書幾,父削而子懊;知與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莊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雲:“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豈可執冰而咎夏蟲哉!”

[今譯]:至于王羲之為賣扇老婦題字,老婦起初是埋怨,後來又請求;一個門生獲得王羲之的床幾題字,竟被其父親刮掉,使兒子懊惱不已。這說明懂書法與不懂書法,大不一樣啊!再如一個文人,會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裡受到委屈,又會在了解自己的人那裡感到寬慰;也是因為有的人根本不懂事理,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所以莊子說:“清晨出生而日升則死的菌類,不知道一天有多長;夏生秋死的蟪蛄(俗稱黑蟬),不知過一年有四季。”老子說:“無知識的人聽說講道,便會失聲大笑,倘若不笑也就不足以稱為道了。”怎麼可以拿着冬天的冰雪,去指責夏季的蟲子不知道寒冷呢!

   自漢魏已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糅,條目糾紛:或重述舊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興新說,竟無益于将來;徒使繁者彌繁,阙者仍阙。今撰為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曰書譜,庶使一家後進,奉以規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秘之旨,餘無取焉。   垂拱三年寫記

[今譯]:自漢、魏時代以來,論述書法的人很多,好壞混雜,條目紛繁。或者重複前人觀點,無新意補充以往;或者輕率另創異說,也無裨益于将來;使繁瑣的更加繁瑣,而缺漏的依然空白。現今我撰寫了六篇,分作兩卷,依次列舉工用,定名為《書譜》。期待相傳給後來者,作為書法藝術規則應用;還望四海知音,或可聊作參閱。将自己終生的體驗緘藏秘封起來,我是不贊成的。

  垂拱三年(公元六八七年)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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