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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琉球國是什麼語言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03 13:07:37

複旦大學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 王振忠

(一)

1997年1月,作為複旦大學派遣的交流學者,我赴日本創價大學訪問。承所在大學之盛意,到達東京後不久,便被安排前往沖繩旅行……那是一次令人難忘的旅行,昔日琉球王國的風土人情,曾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此後,在日本的近一年裡,我開始注意閱讀與琉球相關的研究資料。

十年之後,我再赴東京參加日本國文學研究資料館主持的“曆史檔案的多國比較研究”學術研讨會,其間,購得濑戶口律子教授編著的《學官話全訳》和《官話問答便語全訳》,初讀之下,便覺興味盎然。回到上海後,即據此撰寫了《清代琉球人眼中福州城市的社會生活——以現存的琉球官話課本為中心》一文。在我看來,迄今所見的絕大多數琉球人有關中國紀行的史料,尚無法與朝鮮《朝天錄》《燕行錄》之學術價值等量齊觀,隻有琉球官話課本對福州社會的集中描述頗為難能可貴。從官話課本反映的内容來看,琉球人以琉球館為中心,生動地描繪了福州城市的社會生活,其中涉及的諸多側面,可以從一些獨特的角度了解清代中小城市民衆的日常生活。與此同時,透過對琉球官話課本所見福州社會生活的研究,也可以更好地理解清代的琉球官話課本本身——這也就是我們應當重視這些官話課本的原因所在。

此後,随着中國對周邊世界的重視,大批域外漢籍得以陸續刊布,其中,琉球漢文文獻亦受到了愈來愈多的關注。舉其荦荦大端,如2012年,《傳世漢文琉球文獻輯稿》第一輯共計三十冊,由鹭江出版社出版。2013年,由日本學者高津孝、陳捷教授擔任主編的《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三十六冊,也由複旦大學出版社出版。前者因其未曾就所收琉球文獻作逐部解題,且并未交代原書之收藏單位,存在誤收、誤解之處,故而學界對之頗有微辭。而後者所收錄者,皆經過較為細緻的考訂與解題,其文本傳承脈絡清晰,除了以往備受關注的政治史、貿易史資料之外,也收錄了一些反映東亞社會生活的曆史文獻。特别是其中收錄了絕大部分的琉球官話課本(包括《白姓》《學官話》(附《尊駕》)《官話問答便語》《官話集》《官話》《官話三字囗》《官話》《條款官話》《廣應官話》和《廣應官話總錄》),為語言學和社會文化史的研究,提供了諸多珍貴的資料。

(二)

2016年,日本東方學會舉辦第六十一回“國際東方學者會議”,其間專設“新發現的琉球漢文資料與琉球史之重讀”分會,由高津孝教授主持,他來函邀我參會,我遂以“琉球漢文文獻與中國社會研究”為題提交論文參會。會議前夕,高津孝教授告知,2013年關西大學内田慶市教授曾撰《琉球官話の新資料——關西大學長澤文庫藏〈中國語會話文例集〉》一文,與我的研究相關。另外,高津孝教授還慷慨提供了一種珍稀文獻《琉球録話》(明遠館叢書本)之影印本。這兩種資料,對于我的研究都有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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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閣文庫所藏《琉球録話》書影

目前所見,《琉球録話》計有兩種版本,一種即收錄于明遠館叢書的《琉球録話》,此本複印件字迹頗為蹩腳。而另外一種原本則收藏于日本的内閣文庫。此書經整理,不過區區七千餘字,但其内容卻相當豐富。

《琉球録話》的作者為日本史學家成島司直(1778-1862),此人才華橫溢,是日本江戶後期的幕府儒官。作為将軍之侍講,他踴躍為政治改革上書建言獻策。其人著述頗豐,最著名的著作是1809年編纂的《德川實紀》。除了《琉球録話》之外,成島司直還著有《改正三河後風土記》《鴻台三戦記》《東の春》和《晃山扈従私記》等。

《琉球録話》一書,對于清代中琉關系、福州城市生活史和語言學的研究,皆有重要的史料價值。以該書的序文為例,其中提及:“文化丙寅,琉球國王尚灏遣其子尚大烈等前往薩摩藩朝聘,以謝襲封之恩。”當時,成島司直與琉球國的儀衛正鄭嘉訓、樂正梁光地相見,咨詢琉球的制度風俗,其中提到:

……薩邸舌人學蘇、杭間語,琉人鹹作福語,是以問對往複之間,輕重清濁,互相牴牾,問一事及再四,而終不得其實者亦不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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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録話》序

“文化丙寅”,是指日本的文化三年(1806年,相當于清嘉慶十一年)。當年在薩摩與成島司直對話的琉球人鄭嘉訓和梁光地,曾于乾隆年間前往中國,“同入福館,師事福儒陳邦光”。關于陳邦光,琉球人楊文鳳在其《琉館筆談》中指出:陳邦光系福州琉球館附近的瓊河人,是著名的私塾先生,門下有諸多弟子。因此,出自其門的鄭、梁二人,有着濃厚的“福語”腔調,自然并不令人詫異。上揭記載,對于琉球官話課本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如所周知,明萬曆三十七年(1609年,當日本慶長十四年),薩摩藩(薩摩即今日本鹿兒島一帶)島津氏以精銳武力三千人、戰艦百餘艘閃電式入侵琉球,攻陷了首裡城,挾持中山王尚甯為人質,占領了整個琉球王國,史稱“慶長之役”。兩年後,薩摩藩雖然允許尚甯王歸國,但同時亦派遣日本官吏嚴格監視琉球的一舉一動。此後,薩摩藩命令琉球繼續向明朝納貢,随貢互市的資本則由薩摩藩出具,所獲利潤亦歸後者所有。當時,由于琉球與中國之貿易直接影響到薩摩藩的财政收入,故而受到薩摩藩主的高度重視。藩主島津氏本人對于中國也充滿了好奇,史稱:“薩老侯好華音,置譯官,令其藩子弟暇日講習。”與此同時,薩摩藩主亦時常将琉球人找來,從側面打聽與中國相關的訊息。從上引《琉球録話》之記載來看,薩摩通事所學的是蘇、杭一帶的官話(亦即南京官話),而琉球人所學的則是“福語”(福州官話)。由于不同地方之人所說的官話,受當地方言影響較大,故頗有難以溝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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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島津重豪著《南山俗語考》,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

揆情度理,福州人講官話時,常常帶有明顯的方言特征。例如,閩方言沒有“f”聲母,隻有“h”聲母(直到當代,有的福州人會将“公費”說成“工會”,而有時又容易矯枉過正,将“徽州”說成“非洲”),因此,在與他方人士對談時,難免會有不少令人無法理解之處。而前述記載則頗為耐人尋味,它實際上指出了琉球人所說的官話,受到福州方言的巨大影響。

(三)

明清時期,與琉球人關系最為密切的中國城市是福州和北京。前者是朝貢貿易的在地起點,後者則是朝貢貿易之終點。因此,琉球漢籍中保留有不少與該二城市相關的文獻。以久留米村士族蔡德懋、蔡大鼎父子相關文獻為例,日本山形縣市立米沢圖書館收藏的蔡德懋之《禦制并和詩》和蔡大鼎之《禦詩和韻集、萬曆十五年以降記》,封面就都有“上京用”的标記,這顯然是為了前往北京朝貢時的應對之需。特别是《禦制并和詩》的封面,可見蔡德懋之署名,另外,還有“伊計記”的字樣,可見,這是由蔡德懋所抄寫、後來傳至蔡大鼎(伊計親雲上)的書籍,這說明一些琉球漢文文獻,有着長期的流傳和編纂過程。與此相似,琉球官話課本之編纂和傳抄,有不少也經曆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當然,這些琉球官話課本的編纂,主要是為了在中國旅行,特别是在福州生活期間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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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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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抵福州

從現存的琉球官話課本來看,早期的官話課本,還看不出福州區域文化的明顯影響。例如,内田慶市先生披露的官話課本中,就有對北京的描述:

我在北京三四個月。北京城裡,都是走過了,那花街柳巷,美女标緻得緊,寶貝物件多得緊,還有棋盤街、五鳳樓,文武官員上朝,燈籠火把,跟随人衆,好不熱鬧,我一年也說不盡。

此處的描述,并未見有後期官話課本中福州方言的影響。如“熱鬧”,在後來的官話課本中通常會寫作“鬧熱”,這也是福州話的表述。此外,該書中還有一段對話:

弟們還未到中國,言語不通,請兄們指點教我,學得幾句也好。

有閑的時候,到這裡來談談,千萬不要見外。

不敢,我也一樣,我初到貴國麼,要求你的事。一來說,還不知這裡的風俗。二來呢,又不知這裡的路上,雖聽見好玩的所在,總去不得了。

這段對話,同樣也未見有福州方言的影響。另外,書中還抄錄了“曲座”(即小曲),有:“滿州【洲】家,鞑婆子,難描難畫,不梳頭,不搽粉,好打着一個練槌。金圈子,銀圈兒,兩耳垂挂,上身穿着貂皮襖,腳下踏着馬皮靴,帶過一疋馬兒,背上一個鞍兒,拿了一張弓兒,搭上一條弦兒,插上一枝箭兒,架了一架鷹兒,打了一個圍兒,取了一個火兒,吃了一袋煙兒,醉了一個昏兒……”從其中一口一個“兒”來看,受北方方言的影響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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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前往北京的琉球朝貢團

此後,随着時間的推移,琉球人在福州的活動愈益頻繁,官話課本中的區域特色亦愈來愈明顯。如《琉球官話集》中有“北京俗語”部分,但僅六十三條。其他的部分每條之下亦有假名注音,并有解釋。其中,收錄有不少福州的方言詞彙,如做嬌(撒嬌)、煞尾(結尾)、手灣(上臂和前臂相接處能彎曲的部分)和腳灣(膝關節背部)等。有的還專門注出讀音,如“乘”字,其後就注曰:“福建音‘興’。”據《琉球録話·習業次第》描述:

福儒授業,先教言語,以言語不通,則不能受句讀、解講說也。言語之學,殆二三年,輕重清濁,不異福人,然後授四書五經,句讀明詳,字義粗通,又背誦其書,然後漸學文章。

此一記載,生動地刻畫了福州士人教授琉球學生讀書的具體做法。其中的“輕重清濁,不異福人”,與前引《琉球録話》序中的“輕重清濁,互相牴牾”恰可比照而觀。從中可見,“福儒授業”所教出的琉球弟子,他們的發音最後是“不異福人”,這就難怪“琉人鹹作福語”、與薩摩通事所學的“蘇、杭間語”(南京官話)常常是各說各話,難以溝通了!也正因為這一點,伴随着清代琉球人在福州活動的日益頻繁,官話課本中的“福語”色彩愈益顯著,這在現存的諸多文本中皆有所見。例如,《學官話》中有一段對話,說的是一位琉球人在福州看病:

門生這幾時,身上有些賤恙,特來求先生看看脈,藥撮一劑,帶回去吃。

你這身上什麼意思?說給我知道,我好加減。

我這身上覺得四肢無力,腳手痠軟,腰又痛,頭又暈,茶飯又不愛吃,肚子又飽脹,心口裡隻管發惡羶,口水長淌的,渾身好不難過的。

……

原抄本上揭對話中“渾”字的右側注曰:“風,下平。”這當然是因為福州人說話“h”和“f”音不分,故讀“渾”作“風(下平)”。

(四)

在清代,福州是琉球人登陸中國的第一站,當地的太保境後街有柔遠驿(琉球館)。根據當時的慣例,琉球貢使抵達福州後,先在琉球館稍事休整,随後,琉球正副使、都通事、大筆帳等十數人(或多至二十餘人)入京進貢,其餘随行人員則仍住在琉球館内,從事買賣或進行文化交流,貢使進貢完畢,自北京返回福州,仍在琉球館内稍作休整,然後才返回琉球國首裡王府。當時,除了官生(官費留學生)之外,還有一些“勤學人”前往福州,在琉球館内學習官話以及醫學、曆法和地理等,一些不幸病死的琉球人即葬于福州。福州倉山區的白泉庵、鳌頭鳳嶺、陳坑山、張坑山(今稱長安山)等處,為清代琉球人在福州的叢葬區。在清代,琉球人向當地山主購地立約,安葬病逝的親人。正是因為這一點,不少琉球人往往将福州視作自己的第二故鄉。他們較長時期在福州生活和學習,耳濡目染,對于福州社會有着比較深入的了解。因此,在琉球官話課本中,也就有不少對日常生活的生動描摹。以歲時節俗為例,福州一年四季比較分明,民間對于歲時節慶頗為重視,元宵觀燈、立春迎春、上巳禊飲、端午競渡、七夕乞巧、中元鬼節、中秋燃燈、重陽登高、冬至搓丸、臘月祭竈和除夜團年等,在官話課本中多有反映。

原琉球國是什麼語言(王振忠作為福語)7

清代福州琉球館及其周遭形勢圖

一般說來,對于一種語言的掌握,除了一般的交流用語之外,若能熟練運用該種語言中的俚語、俗諺,則表明學習者已達到了較高層次,更好地融入了當地社會。相關的少同主方面的記載,反映了琉球人對于中以《廣應官話》為例,該書“俗語門”中收錄了不少俗語。這些俗語,應是十九世紀流行于福州當地的通俗常言。其中有些俗語,反映了清代福州城市的時尚。例如,“蠻子學京樣,學死也不像”,這是說南方人仰慕北京時尚,正像早些時候鄭闆橋所說的“揚州人學京師穿衣戴帽,才趕得上,他又變了”。“揚眉杭頭蘇州腳”,反映了舊時揚州、杭州、蘇州作為江南文化之淵薮,其時尚為類似于福州這樣的中小城市民衆所追捧。

雖然在全國,福州并非第一等的大都市,但在福建省内,它卻是首善之區,亦為福州府城之所在,故而作為福州人往往自我感覺極為良好,對于郊縣各地的其他人群都不太看得起。清代福州裡人何求所作的方言小說《閩都别記》中,就有連江人與福清人對對子的故事。連江人出上聯貼于燈籠上:“古田兄縛甑,做福清糕,炊長樂粿。”福清人即對“汀州拐打刀,剖連江雞,教羅源猴。”這實際上就反映了福州城裡人對府轄各縣人之看法。以其中提到的“福清糕”為例:舊時福州有一種點心叫碗糕,販賣者多是福清人,他們走街串巷或行走于澡堂、茶室内販賣。此類碗糕是經過發酵而成,體積自然會膨脹,一般人遂以此譏諷言過其實的作派。由于碗糕多是由福清人兜售,故碗糕也被稱為“福清糕”。而在福州方言中,“糕”與“哥”同音,故而福清人也被戲稱為“福清哥”。當然,也有人認為,“福清哥”一稱,是由“福清蚵”而來——這是說在傳統時代,福清一帶極為窮困,土地硗瘠,常年幹旱,沒有東西吃,往往隻能吃番薯,佐以不值錢的“蚵仔”(小牡蛎),所以叫做“福清蚵”。另外,閩東素來是将番薯切成片,曬幹收藏備荒,吃時再洗淨蒸熟,俗呼為“番薯錢”。番薯錢以福清為佳,閩諺遂有“福清哥食番薯錢”的說法。舊時福州人常調侃:“福清哥一頓番錢食一百塊,雞配二頭。”明面上是說福清人一頓飯花了洋錢一百元,下飯的菜是兩隻雞。而實際上則是說福清人切薯如錢(謂之“番薯錢”)當飯吃,而以【魚奇】(左“魚”右“奇”,音同“奇”,一種小魚蝦加鹽腌制而成的魚醬)為佐菜,【魚奇】在福清方言中與“雞”同音(福清腔與福州音稍異),故曰“雞配二頭”。在這些,明明是吃番薯錢,配菜也是不值錢的【魚奇】,但大聲說出來,卻又是一百塊番錢,又是兩隻雞,顯得非常闊綽。在福州城裡人看來,福清人雖然窮困潦倒,但往往說話口氣卻很大。他們難得吃上米麥,通常隻能以番薯充饑,故在人面前時常放屁,于是,琉球官話課本中也就有了“福清哥吃大麥、講大話、放大屁”的俗諺。

類似于此的俗諺還有不少,有一些則頗為俚俗。例如,“捧卵胞過河——假小心”實際上是句歇後語,意思是說腎囊是長在自己身上的,過河時如果用手捧着,實在是小心過甚。該句歇後語,事實上與福州當地的一種地方病有關。從西方傳教士留下的福州醫學文獻來看,福州常見有大陰囊的病例。而這種大陰囊,俗稱“大卵胞”。琉球官話課本《學官話》中,就曾講述過一個笑話——說福州的“駁馬”(小偷)身手敏捷,一眨眼功夫就能将他人身上的錢偷走。某次在戲台底下,有位患有大陰囊之疾的人在看戲,結果被小偷誤以為他在褲裆内藏有銀錢荷包,遂用刀子在上面一割,弄得血淌滿褲……這些極為俚俗乃至猥亵的俗語及相關故事,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琉球人對福州社會的細緻了解。

此外,《廣應官話》俗語門中所列的最後一句為“地牛轉肩”。對此,該書中另有一段詳細的記載:

三月初六早起,地大動,不過一刻就歇了,又動些。這天上晚時候,風雨又大起來,吹壞各家的東西。

三月十二日一更時候,地大動,動了一歇,又動,差不多動了半刻才歇。

四月十六日下午時候,地動些,一歇又動一點,到晚間又動些。

福州毗鄰環太平洋地震帶,當地人對于地震的看法,是認為大地系由一頭碩大無朋的牛(即“地牛”)扛着,所以常常會覺得累了,需要換一個肩膀來扛。每當這頭牛換肩歇息時,便會發生地震,這也就是俗諺所說的“地牛轉肩”。

另外,在清代,福州的戲曲文化極為發達,不少通俗常言就來自戲曲,其中尤多為人處世的警句格言,這在琉球官話課本中也多有體現。如《廣應官話》中的“少時偷針,大時偷金”“男人不看《三國志》,女人不看《西廂記》”“偷食瞞不得牙齒,做賊瞞不得鄉裡”,等等,皆可在福州的閩劇、評話、伬唱等中尋找出來源。

前面提及,學習語言,俚語是最難掌握的部分,因為它與區域社會的背景密切相關,往往直達一地最為隐秘的文化深處,琉球官話課本對于這方面的記錄,反映了琉球人了解福州地方風俗文化的努力。

明清是男風熾盛的時代,特别是在福建沿海,由于海外貿易之繁盛,引發了人際契約關系的逆轉和變态,出現了所謂“境遇性同性戀”或“偶發性同性戀”。這對于個人而言雖然是“境遇性”或“偶發性”的,然而,在持續不斷的海外貿易背景下,此種風氣一旦長期并廣泛地盛行,就會惡性循環,很容易積澱而為某一區域社會之頑固的畸俗,這也就是明代以來男性同性戀的“契兄契弟”習俗。福州有位阿凡提式的人物叫鄭唐,在裡人何求所編的小說《閩都别記》中就有不少刻畫,有一些便是與之相關的同性戀故事。關于“契兄契弟”習俗,在琉球官話課本中也有描述。例如,《學官話》中有一段對話,清人說:“我的兄弟,你委實生得标緻,果然風流,真個可愛,想殺了我!”而琉球人的回答則作:“你果然有心想我,你實在有心想我,你一嘴都是胡說,花言巧語假意兒,騙别個罷了,你來騙我。”此一對話,看上去像是男女情人間的相互調情。接着,清人又說:“給我留留麼,再坐一會兒罷,實在我真真舍你不得的。”而琉球人則回答說:“你舍我不得,你這一條手巾,送我做表記,肯不肯?”“真真舍你不得”雲雲,也頗為肉麻,像是男女之間的對話。再看清人繼續說:“我的好兄弟,不要使性兒,會使性的人快老!我如今和你相量,你既沒有東西回答我,你把頭兒朝過來笑一笑,給我親個嘴兒就罷了。”“相量”即商量,為福州式的官話。這句話所說的,顯然是男子之間的親嘴。而琉球人則回答說:“嗳呀!這個人好龌龊,把口水弄得人家滿嘴都是。”可見強行的親嘴已經得逞……對于這段對話,濑戶口律子教授認為,此節内容反映的是調戲琉球青年的清朝人。這種說法固然不錯,但如果進一步探究,則可見此一對話,實際上反映了清代福州男性同性戀的習俗。關于“契兄契弟”之俗,《廣應官話》“人品”中也有所描述:“兔子,北京的話;契弟,福建的話;男風的人,好男色也;好南風,仝上”,這顯然是與“契兄契弟”相關的表述。

(五)

原琉球國是什麼語言(王振忠作為福語)8

福州城

閱讀琉球官話課本,自然會讓人思考方言與官話的關系。關于這一點,早在明代,耶稣會傳教士利瑪窦就曾指出:“……有一種整個帝國通用的口語,被稱為官話,是民用和法庭用的官方語言。這種國語的産生可能是由于這一事實,即所有的行政長官都不是他們所管轄的那個省份的人,為了使他們不必學會那個省份的方言,就使用了這種通用的語言來處理政府的事務。官話現在在受過教育的階級當中很流行,并且在外省人和他們所要訪問的那個省份的居民之間使用……各省的方言在上流社會是不說的,雖然有教養的人在他的本鄉可能說方言以示親熱,或者在外省也因鄉土觀念而說鄉音。這種官方的國語用得很普遍,就連婦孺也都聽得懂。”利瑪窦甚至将官話與各地方言之關系,類比成歐洲拉丁語與各國語言的關系一樣。在福州,讀書人開口講話,也同樣時常遊走于“鄉談”(方言,亦曰榕腔)與“官音”(官話)之間。《官話問答便語》中的一位福州人就曾說過:“我本地的人,說鄉談慣了,愛學官音,還是千難萬難,含糊将就說出幾句。”因此,即使是教琉球人講官話者,也難免會受到福州鄉談的影響。《學官話》原抄本天頭有諸多注文,如“踏音達”“綢音求”“迅音信”“逆音葉”“麝音謝”,這些,都是福州話的讀音。直到晚近,福州當地仍有“天不怕,地不怕,隻怕福州人講官話”的說法——這既是外地人的觀感,也是福州人的自我調侃,其中心意思是說福州人喜歡說官話,但其發音受方言影響甚大,常常令外人忍俊不禁。而由福州人教授的琉球人,也必然會受到莫大的影響。在最近出版的《琉球官話課本三種校注與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2021年5月版)中,作者陳澤平先生指出:“從琉球官話課本的同音字組觀察其語音特點,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在于它與北京音或是南京音相似,而是它與福州方言音系的血緣關系。……琉球官話其實就是福州官話。”

原琉球國是什麼語言(王振忠作為福語)9

《琉球官話課本三種校注與研究》,陳澤平校注,福建人民出版社,2021年5月出版,190頁,39.00元

大緻說來,現存的琉球官話可分為會話課本、詞彙課本和其他的輔助教材等。對于這些官話課本,以往學者多從語言學的角度切入研究,曆史學者則甚少注意及此。其實,琉球官話課本不僅是方言研究的珍貴資料,而且對于清代城市生活史的研究,亦具有頗為重要的學術價值。這主要是因為作為一種實用性的教材,琉球官話課本非常貼近民衆的日常生活,較之其他的社會史料,一般來說顯得更為平實,也彌足珍貴。

責任編輯:彭珊珊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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