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用“行遊人生”描述李白的顯性生存狀态是相對妥帖的。
他心裡抱定了“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的夢想。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他決定仗劍去國,辭親遠遊,南窮蒼梧,東涉溟海。用今天的話來說,他準備走遍中國。
人要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不知所終的行遊,并且始終讓精神依附着青山綠水,依附着山水間隐藏的天地大道,我更覺得李白前無古人。
李白先後五次到了廬山。726年春天,25歲的李白離開蜀中,出三峽過荊門到江陵,一路奔波。那年初夏,他第一次來到了廬山。就是這次去廬山的路上,李白說“自愛名山入剡中”。
或許在離開蜀中的時候,李白就下定了遊走廬山的決心。當年,太史公司馬遷南登廬山,尋訪大禹治水的蹤迹,探尋人生之道。山水詩歌鼻祖陶淵明在廬山腳下過着隐逸閑适的生活,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那種清香味道,定是穿透了青年李白的心思。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挂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在李白的眼睛裡,晨光下的香爐峰紫煙如紗,霧岚渺渺,充滿畫意。遠望過去,飛瀑猶如順滑的絲綢高挂在山前。瀑布猶如仙人甩袖般飄蕩下來,很是綿長。飛瀑落潭,優美流動,這真像是銀河從天而來。《望廬山瀑布》裡,有朦胧、壯美、靈動、雅緻和大氣,更有恰到好處的誇張和曼妙的比喻。
同樣是寫廬山飛瀑,孟浩然有“香爐初上日,瀑布噴成虹”(《彭蠡湖中望廬山》)的詩句;中唐詩人徐凝有“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廬山瀑布》)的詩句。但是,和李白相比,孟浩然沒有李白的出神入化,徐凝沒有李白的靈動巧妙。
宋代大文學家蘇轼很是看好李白的這首詩。他曾經比較過李白和徐凝的廬山詩歌,不留情面地說過“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唯有谪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在蘇轼看來,詩仙李白寫廬山已經是一個常人難以達到的高度。
我想幾乎沒有人沒讀過這首詩,它之所以有穿透力,大概因為李白寫出了廬山瀑布的奇麗雄偉,寫出了它的萬千氣象,是一幅精美絕倫的山水畫。
在另外一首《望廬山瀑布》中,李白用詞看似信手拈來,卻猶如飛蛾撲火般表達了自己對廬山的仰歎。“西登香爐峰,南見瀑布水”“欻如飛電來,隐若白虹起”“仰觀勢轉雄,壯哉造化功”面對這樣優美壯闊的景象,還有誰能不怦然心動。李白顯然已經醉了,“原本就喜歡遊曆名山大川的我,站在廬山瀑布之前心境更加開闊澄明。何必去贊歎那些雕鑿過的山水景象呢,廬山飛瀑足以洗盡心中俗塵。一直想着歸隐山水之間,我這想離開紛繁世間而永遠居住在這裡。”
沒有任何一處山水像廬山這樣讓李白着迷,他“且諧宿所好,永願辭人間”。
顯然在李白心中,廬山成為他行旅中的别樣風景了。“九江秀色可攬結,吾将此地巢雲松。”(《望廬山五老峰》)。
如果說完全是廬山的自然風光讓李白陶醉的話,我覺得這還是有點小瞧這位偉大的詩人了。廬山一定有更讓李白割舍不開的東西。
作為文學意象中的廬山,曾經讓謝靈運為之動容,他寫下了優美的廬山文字。陶淵明是一個歸隐田園的高手,他一生的大部分時光都和廬山相伴,當我們讀《桃花源記》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豔羨那方世外桃源。生活被日常煙火彌漫着,誰都希望過上桃花源裡甯靜祥和、自由平等的生活。
然而,誰都不能,包括一心向往廬山的李白。
我一直以為《廬山謠寄盧侍禦虛舟》裡,有李白濃得幾乎化不開的無奈。“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别黃鶴樓。”這就是李白式的率真、自由和豪邁。他“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是呀,那時候,定是不會有職業旅行家。而李白卻愛好遊曆,廬山雲霞疊翠、滿眼錦繡,湖光山色相融,自然人文輝映。
李白歌廬山,寫廬山。既因廬山之美,又因廬山之魂。“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裡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760年,李白遇赦後重遊廬山。經曆人間的風風雨雨、酸甜苦辣,李白眼前的廬山還是那個廬山,而他的心境早已不是“疑是銀河落九天”時的心境了。
廬山好靜猶在,而隐退之心卻成為塊壘。理想破滅,隻有寄情山水。心裡是那樣的寂然,那樣的落寞。是廬山,激發過李白的豪情;又是廬山,讓李白一心隐世。
出山、入山;再出山、再入山。李白牽念廬山,多次登上廬山,因為廬山知道李白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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