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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春天宋明偉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0-01 07:23:48

寂靜的春天宋明偉(重訪寂靜的春天)1

一九五八年二月,蕾切爾·卡森給當時在《紐約客》雜志擔任散文編輯的E. B. 懷特寫信,建議他寫篇文章來談談殺蟲劑的危害,她已經關注這個問題十幾年了,認為殺蟲劑正在毀掉自然、毀掉人類。以兩部童書《精靈鼠小弟》和《夏洛的網》聞名天下的懷特,先前在《紐約客》上刊發過卡森另一本書《大海環繞着我們》的選段,他建議卡森自己來寫一篇文章,并以《紐約客》豐厚的稿費支持她的寫作。一九六二年,卡森寫成近十萬字的長文,分三期在《紐約客》選載(1962年6月17,23,31日),完整的版本在九月出版成書。

書的标題《寂靜的春天》,取自濟慈的詩句“湖中的蘆葦已經枯了,也沒有鳥兒歌唱”。(La Belle Dame sans Merci,《無情的妖女》,查良铮譯)“鳥兒歌唱”也是奧威爾《一九八四》中的一個關鍵“旋律”,主人公溫斯頓因“思想犯罪”被捕之前想到鳥兒歌唱的世界,或許是一個有未來的人間。和《一九八四》一樣,《寂靜的春天》引起的人類思維改變和自我反省,是二十世紀後半期以來當代思想的基石之一,它告訴人們,平常視之為理所當然的行為,有可能是在以減損我們的利益來為資本和權力服務。懷特在一九六二年便預言:“《寂靜的春天》是一本像《湯姆叔叔的小屋》那樣的書,它将改變時代的潮流。”懷特的預言沒有落空,《寂靜的春天》是第一本明白無誤地警告人類行為正在毀掉自然環境的書,此後六十年間,從環境保護主義到今天揭露生态危機的紀錄片運動,到警告第六次大滅絕的“人類世”(Anthropocene)預言,莫不發端于此。

懷特在《寂靜的春天》寫作背景和語境中的意義,值得更進一步研究。在五十年代從紐約搬到緬因州鄉下居住的懷特,在世紀中葉最能體現建立在新英格蘭文人傳統基礎上的“美國精神”——簡樸人生,熱愛大自然,在倫理和信仰上純真的美國生活:《夏洛的網》裡面那個孩子和小豬、蜘蛛友愛相處的農莊世界。這也是默默抵抗制度化、系統化的生産方式與現代生活,後者發展的最終目标是技術化管理對生活以及生态實現全面管控。懷特延續了愛默生對自然富有神性的闡釋,人與自然應該融合一體,像愛默生描述的梭羅:“他知道怎樣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成為他身下那塊石頭的一部分,一直等到那些躲避他的魚鳥爬蟲又都回來繼續做它們慣常做的事,甚至由于好奇心,會到他跟前來凝視他。”(《梭羅的一生》,張愛玲譯)近年來受到後人類理論影響重新闡釋十九世紀美國文學的學者——如麻省理工學院的羅薩玲·威廉斯教授(Rosalind Williams)——往往注意到康科德超驗主義哲人以及梭羅、麥爾維爾等作家逾越人類中心的想象視野,這與他們同時代的英國大詩人丁尼生對鐵路、汽船、工業社會繁榮景象的贊美構成對比(參看丁尼生詩作Locksley Hall,《洛克斯力大廳》)。

卡森本職是海洋生物學家,她的最早三本書(即“海洋三部曲”)結合了科學與詩,特别是《大海環繞着我們》的寫法極具詩意,文字動人,從中不難看出愛默生的影響。《寂靜的春天》更多像是“抗議文學”,有着急切的正義訴求,寫作方法則是後來所說的報告文學;它要平白無誤地展現給我們看,科學技術和現代化社會以進步的名義對我們的生存環境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在這個意義上,它也是科普文學。但是如果不僅将《寂靜的春天》作為科普作品,而是也作為文學作品來閱讀,它的意義更具有啟發。卡森所描繪的世界中,就如同對于十九世紀美國作家和二十世紀中期的懷特來說,大自然不是位于遼闊的海外殖民地,像大英帝國那樣,也不是現代科學理論構想出的虛拟宇宙景觀,而是最為直接的經驗,即融合身體和精神經驗的家園本身。鳥兒不再歌唱的寂靜春天發生在本鄉小鎮,自家後院,身體感受的切近經驗中。

卡森的這本書,在文學的經驗層面上,最容易引起切實的共鳴。這與一般科學知識建立的世界模式不同。如果僅僅是根據科學理論說出這樣一些斷言,如人類不居于宇宙的中心,或人類在危害整個行星的環境,這種認知并不能得到人類本能感知的支持,例如今天還有很多人拒信“氣候變暖”。當代哲學家唐娜·哈羅維(Donna Haraway)提出在經驗層面上的“後人類”,構想我們的時代并不是“人類世”,而是“克蘇魯世”(Chthulucene)。克蘇魯原來是另一位新英格蘭作家洛夫克拉夫特(H.P. Lovecraft)在1928年發表的短篇小說《克蘇魯的呼喚》中設想的神秘海底生靈,克蘇魯的曆史和智慧都超過人類的時代,這個神性的形象與大自然結合,令人敬畏,本身即是對現代技術社會發生的一種神話學反思。哈羅維進一步發揮這個想象,提出一種萬物互依共存的生态景觀,即克蘇魯世的後人類世界。這是一個已經被人類毀壞的世界,人類必須依據身體和感官的直接經驗,重新學會與災難共存:人以怪獸(其實也是人類自身)的形态,與作為怪獸的滿目瘡痍、暗影重重的大自然融合一體。這個被損毀的自然就在我們身邊,就在我們自身,如《寂靜的春天》告訴我們的,殺蟲劑已經污染了水、土壤、昆蟲、鳥類和所有我們熟知的生物,殺蟲劑也在我們的身體裡,已經進入我們的細胞裡面,在破壞着基因、器官、情緒以及我們整個的存在。

可以說《寂靜的春天》在為我們進行災難的預演,在二十世紀中期,卡森告訴我們,人類除了用核武器毀滅世界,還可以用殺蟲劑,以遲緩的暴力,讓人類的世界滅亡。

《寂靜的春天》也進入了科幻小說——這個與我們的未來關系最為密切的文學想象類型。與卡森同時代的作家弗蘭克·赫伯特的《沙丘》即構想了環境危機籠罩下的異星世界,而此後至今的科幻小說和電影中,無論是局部的環境惡化,還是由生态危機而引發的滅絕性事件,構成了科幻災難思維的主體。在這方面,陳楸帆的小說《荒潮》是極為優秀的中文作品。小說以生态危機為主題,着力表現的是現代科技産品對環境和人體的污染,這也包括電子垃圾對人類神經系統的污染和變異。值得一提的是,《荒潮》也和現實中的環保運動息息相關,小說所寫的電子垃圾場如今已經不複存在。在這個意義上,《荒潮》在文本倫理和正義訴求上都實現了《寂靜的春天》相似的效果。

在卡森誕生一百周年的時候,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出版了《三體》,小說原稿的第二章标題就是“寂靜的春天”,寫主人公葉文潔目睹兵團在大興安嶺以“人定勝天”的戰鬥豪情對原始森林亂砍濫伐。就在她對人類道德發生懷疑的時候,她讀到了卡森的《寂靜的春天》,并扪心自問:“還有多少在自己看來是正常甚至正義的人類行為是邪惡的呢?”小說中接下來告訴我們,正是這個想法決定了葉文潔的一生。在一個更深層的地方,這個想法可能也決定了三體宇宙:零道德的宇宙與智慧生物之間的黑暗森林。《三體》所展現給我們的,是宇宙尺度上的滅絕事件。

就在《三體》問世的同一年,那時才二十出頭的科幻作家遲卉發表了一個短篇小說《雨林》,寫到植物界對人類發起報複性戰争,結局是人類戰敗;最後的人類戰士,賽博格少女葉芪,将自身融入到了如同怪獸的雨林。這個故事展現了寂靜的春天所蘊含的末日景象。寂靜的春天之後,寂靜的,還将是人類。但放棄自身,融入植物之中的少女戰士,也孕育着一種新的姿态——與我們的災難共生。以此創造新生。

本文為上海譯文出版社《寂靜的春天》([美]蕾切爾·卡森著呂瑞蘭、李長生譯)新版引言

作者:宋明炜

編輯:錢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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