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逢入京使是送别詩嗎?作者:燕曉洋(陝西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岑參逢入京使是送别詩嗎?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作者:燕曉洋(陝西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
絲綢之路驿站是東西方文化交流與碰撞的重要見證。在唐代,絲路驿站既是軍事防禦、信息傳遞、物資往來的重要支撐,也是文人赴幕出使不可繞過的場所,文人對絲路驿站的題詠難以勝計,并借由驿路傳誦流播。盛唐邊塞詩人岑參的詩歌堪稱西域輿地實錄,對西域驿站和館舍着力寫實刻畫的,岑參也是第一人。
從出土文獻可知,岑參與西域館驿關系密切。吐魯番出土的馬料文卷記載了西州多所館驿迎送岑參、封常清、武判官、崔夐等人的情況,可與岑參行迹及其詩歌相印證。唐代西部驿道“本備軍速”(劉俊文《唐律疏義箋解》),貞觀十四年(640)侯君集伐高昌,“乘驿進路,同會虜庭”(《唐大诏令集》),戰事克定,又修路置驿,遣使宣撫;顯慶二年(657)蘇定方大破賀魯,“西域悉平”,依舊“開通道路,别置館驿”(《唐會要》)。天寶年間,岑參兩度出塞,分赴安西與北庭,常懷“好奇”又獨抱詩心,借由他的詩篇,文獻記錄中的涼州館、金城臨河驿、玉關驿、安西館、鐵關西館、銀山碛西館等驿館,都從時空中立體起來,而涼州館尤為重要。
涼州城是唐代絲綢之路東段兩條支線(隴關道與蕭關道)的西端交彙點,是督統軍事、控扼驿道的重鎮,不僅是軍事力量最強的河西節度使治所,“斷隔羌胡”(《舊唐書》),也是通商西域的殷富之都,“商侶往來,無有停絕”(《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岑參先後在涼州館作詩三首,僅這三首詩,就分别展現出涼州館中詩人曾經的孤清寂曆、悲壯慷慨與興會淋漓。細細讀之,可以幫助我們還原唐代西域館驿旅居空間,窺見唐人邊陲生活的諸般況味。
天寶十載(751)五月高仙芝遠征大食,擔任掌書記的岑參留守駐地,與幕中同僚還至武威(涼州天寶元年改為武威郡),眼前的“邊城細草出,客館梨花飛”喚起岑參無邊的苦悶與鄉愁,涼州館就是他孤清寂曆的回憶之場。岑參向往勳業卻不得随軍西征,在失望中沉滞近三個月。初赴安西途中,他曾在風摧沙裂的大碛峽口驿館中作詩明志:“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銀山碛西館》)。此時身還涼州,獨對“黃鹂上戍樓”的明麗春景,卻隻能“塞花飄客淚,邊柳挂鄉愁”(《武威春暮聞宇文判官西使還已到晉昌》)。他在涼州館寫下《河西春暮憶秦中》:渭北春已老,河西人未歸。邊城細草出,客館梨花飛。别後鄉夢數,昨來家信稀。涼州三月半,猶未脫寒衣。
梨花本是館驿庭植的觀賞植物,如岑參題于冀州客舍的“客舍梨花繁,深花隐鳴鸠”,但因“梨”“離”諧音,梨花就成為詩人眼中離愁别思的凝結物。地域之間強烈的物候反差,更令人思接千裡。漂泊塞外的岑參,常将鄉思寄托夢境與家書,館驿就是“夢”與“信”的雙重載體。首先,作為旅居空間,絲路館驿無疑承載了未歸人的孤夜夢思,所謂“别後鄉夢數”,詩人在館驿中度過了無數個在夢裡“假想式”還鄉的夜晚。岑參在隴州分水驿亦詩雲:“别家賴歸夢,山塞多離憂。”(《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宿于鐵關西館時,由于相去日已遠,身似飄蓬而心失所系,夢境已迷蒙難辨:“塞迥心常怯,鄉遙夢亦迷。”(《宿鐵關西館》)其次,作為通信場所,館驿中本可期待家信頻傳,但唐初對文書寄遞管理嚴格,私人信件隻能托付驿卒順便遞送,絲路驿站以傳遞軍情為要務,越向西去,通傳私信越難。所以在涼州館,是“昨來家信稀”,到了安西館,就已經“不與家信通”(《安西館中思長安》)了。總之,對于去國萬裡的官職人員而言,館驿提供了相對獨立的私密空間,疲憊的身軀得以暫時安頓,而生命漂泊的孤獨與迷惘卻被催發甚至放大了。
驿站也是官方餞别場所。僚友馳赴安西,岑參為之長歌壯行,涼州館成為悲壯慷慨的餞送之場。高仙芝出師大食,岑參與同僚在涼州館餞别随行赴安西的劉單判官,作《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其詩以震人心魄的發調,展開遼闊蒼茫的西域世界:“熱海亘鐵門,火山赫金方。白草磨天涯,胡沙莽茫茫。”欲将此前親赴安西曾經感受過的震撼呈現于人前。他在詩中激賞劉單“男兒感忠義”的許身報國精神,而對其“馬疾過飛鳥,天窮超夕陽”的形象刻畫也是岑參自己的英雄理想。詩的後半部分“呈高開府”,渲染高仙芝的赫赫軍威:揚旗拂昆侖,伐鼓震蒲昌。太白引官軍,天威臨大荒。西望雲似蛇,戎夷知喪亡。
“西望雲似蛇”一句,據敦煌殘卷《占雲氣書》可知,唐人行軍作戰,望雲占吉兇已十分普遍,其中有“有雲雙青蛇,雲去可擊,大勝”的圖注,盤桓安西兩年的岑參可謂深谙此道。一入詩筆,星雲更添雄奇之色,在他的想象中,唐軍克敵制勝如有天助。其後筆鋒突轉,鋪寫交河城“風土斷人腸”的荒涼蕭條:“塞驿遠如點,邊烽互相望……地上多髑髅,皆是古戰場。”死亡恐懼錘煉勇毅的意志,但也時時侵襲塞卒征夫的心靈,既然此去生死難料,何妨醉卧一場?于是岑參将視線收回到涼州館,寫道:置酒高館夕,邊城月蒼蒼。軍中宰肥牛,堂上羅羽觞。紅淚金燭盤,嬌歌豔新妝。望君仰青冥,短翮難可翔。蒼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
奢華客館中,佳肴在側,歌聲助興,但一想到前途未蔔,短暫的歡樂便為壯行更添悲壯之聲色。一場别筵投入了岑參激賞英才、建立功業、昂揚國威、有志難酬等複雜深沉的情感,同時也折射出邊城涼州“金氣堅剛,人事慷慨”(《太平寰宇記》)的雍容神采與軍鎮氣派。
涼州館又是興會淋漓的宴集之場。天寶十三載(754),充任北庭節度判官的岑參再度途經武威,與幾年不見的昔日同僚在涼州館中重聚,開懷夜宴,于席間作《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彎彎月出挂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涼州七裡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琵琶一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來三五春。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前半部分使用頂針句法,讀來音節婉轉,就像即席和唱的助酒歌,詩與樂珠輝玉映,将這場宴會寫得璀璨奪目、激動人心。大笑醉倒,既能見出故友叙舊的情誼深切,又可反襯涼州琵琶極強的音樂感染力。岑參在北庭軍幕中、酒泉太守席上,也曾見到琵琶佐酒:“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琵琶長笛曲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酒泉太守席上醉後作》)琵琶登場,說明此時的涼州館已兼具綜合性社交娛樂空間的功能,盡管“一曲腸堪斷”,但于這胡風甚盛的音樂狂歡中暢飲,足令詩人痛快豪腸,郁悶得以釋放,個性得以張揚,暫時融入萬民安居、胡漢和諧、文化昌盛的邊州氛圍中。
總之,随着絲路驿道的開辟和修繕,通都大邑的配套館驿建設迅速跟進,館驿不僅功能擴大了,而且内具極大的社會活動容量,縮小了邊城居民與過往使客的距離,增進了東西文化的交流。作為回憶之場、餞送之場與宴集之場,以涼州館為代表的絲綢之路館驿是複雜的價值追求、生活情趣的集散地,有限的空間承載着岑參等履邊文人無限的人生追尋。此點是曆來人們論邊塞詩時鮮少注意者,故表而出之。
《光明日報》( 2021年07月19日13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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