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圖文

 > 調查性報道的四個要求

調查性報道的四個要求

圖文 更新时间:2025-03-11 05:22:32

調查性深度報道硬、闊,需要一個人知識結構、性格、認知、人生閱曆、調查事實内核能力等的綜合素質,是析出的結晶物。它需要呈現複雜、準确和邏輯。說到底,調查性深度報道是有相當門檻的。

如何做好調查性深度報道?中國青年報冰點周刊負責人從玉華分享經驗。

1.尋找調查性深度報道切口如同開罐頭最初的那一絲縫隙

重大的突發事件,不在這次讨論範圍内,因為采編同行幾乎不會有判斷差異,大家都會撲,當然,同題競争也有高下。這裡我想讨論的是,現象觀察類的調查性深度報道怎麼做。

我們經常有點兒“野心”,希望讀者從稿子裡讀懂中國。但我們又很清楚,讀故事是讀者期待的,就像肯尼斯·伯克說的:“故事是人生必需的設備。”宏大要藏在具體入微裡。所以,尋找深度報道的角度,找切口、怎樣啟開罐頭的那一絲縫隙很重要。

比如冰點周刊的《深圳正在告别斷指》這個報道,不僅不是熱新聞,甚至是冷的、慢的,用了十多年緩慢長成的新聞。美國《時代周刊》曾将中國工人群體作為封面人物,意喻世界工廠的手。然而,隻有珠三角地區的手外科醫生清楚,那些被視為力量象征的手掌在機器下面到底有多麼脆弱。2005年,珠三角地區被機器切斷的手指超過4萬根。但随着産業升級、經濟轉型,珠三角的中低端産業向中西部、東南亞轉移,珠三角正在告别斷指。一個醫院先後更名三次,從“手外科”到“創傷外科”,再到“外科”。隻有地圖還記得,它曾是“手外科醫院”。

記者調研對象有外科大夫、工傷工人、專家等,中間密密穿插着宏觀的經濟數據、工傷降低數據等,這樣文章有兩條暗線:經濟這個無形的大手、機器傾軋的一根根血肉模糊的斷指。文章的主題當然是向上的,中國正在改變,經濟在轉型,勞動者被尊重。

用斷指呈現20年中國經濟的變遷是我們找到理解中國的一個切口。事後證明,我們在别的主題采訪中,也會時不時遇到“斷指”,“斷指”成了隐喻。

調查性報道的四個要求(如何做好調查性深度報道)1

記者采寫《當網紅,打工是不可能的》時,看到這樣的資料,在直播中,一個網紅做出三根指頭沖天的手勢,問網友,“這是什麼意思?”屏幕上彈出一條條“搖滾”“耍酷”等回答。這個網紅不斷搖頭。他說,其實在廠裡待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想表達的是手指被機器壓斷了。就他的觀察,在以前的工廠,斷指是比較普遍的,他的身邊有朋友缺了好幾根指頭。

兩次前後相差好些年、不相幹的采訪,卻讓斷指的“痛”還在延展。時間證明這個選題是立得住的。

有的選題,它像一層層塗抹的油畫,有底色的,不能隻看到最外面的形,我們最在乎的是最遠最深的那層底。

冰點有位前輩說:所有的寫作都是寫背景。這句話也正好回答了最重要的問題:我們為什麼要寫這篇稿子。

我們經常開玩笑:讓你筆下的人成為有背景的人。

他再小也有來頭。所以說,往小了寫,是切口小、寫個體,往大了寫,是寫時代背景、寫社會屬性。看起來,我們總是在找一個個的點,寫一個個的人,其實,我們在寫大時代、大中國。

巴爾紮克說:藝術就是用最小的面積,驚人地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這句話用在優質的深度報道上,也合适。

調查性報道的四個要求(如何做好調查性深度報道)2

2.把情緒放在事實下面,複調采寫增強報道廣度

首先是寫出複雜感,人物在光譜裡呈現。

比如《不能呼吸的村莊》,這個不足500戶家庭的村子,有100多個成年男性患了塵肺病。一個女人先後嫁了三任丈夫,前兩任都因塵肺病去世,而現任丈夫也剛剛被确診為塵肺病。隻有5個人的村委會,其中3個都是塵肺病人。

醫生和木匠是最忙碌的兩種職業。打點滴的塵肺病人嗓子裡的“吼吼”聲壓過小孩的哭鬧聲,成為診室一整天的背景音。木工作坊裡的電鋸聲成了村子街道上唯一的聲響,100多個成年男性患了塵肺病,就算日夜不停,他們的壽材也需要木匠4年才能做完。

調查性報道的四個要求(如何做好調查性深度報道)3

一個塵肺病人的妻子站在家門口。(《不能呼吸的村莊》)

這是五官打開式調研,記者看到了叢林般吊瓶的診所,聽到打造壽材的電鋸聲,他甚至觀察一個不敢感冒的塵肺病人怎樣“追太陽生活”,他的凳子跟着太陽行走的弧度一點點挪動。他觀察離不開制氧機的人,他們的生活半徑,隻是一條幾米長的橡膠管。因為發熱,制氧機每隔幾十分鐘都要暫停工作5分鐘,這時他們隻能把碗口粗的管子罩在燒開的熱水壺上,用水蒸氣代替氧氣,因為“熱氣能把喉嚨裡的痰化開”。

記者白描了很多場面。但記者不局限在寫塵肺病人的狀态,還寫了他們複雜的心理。就算生命垂危,人也有攀比和抱怨:有人病情沒有自己嚴重,卻從志願者那裡多得到一桶油;有人在山下買了房子,但還享受低保;有人給他們送了制氧機,就我沒有……

這樣的真實感、人性的幽微,絲毫沒有削弱文章人道立場的力道。稿子出來後,我們接到了很多好心人和機構的電話,很快這個村所有塵肺病家庭都得到了制氧機。

我們常常低估讀者對真實的接受度。複雜的真實才是新聞的生命力。

面對複雜,我們尤其要寫作克制,把熔漿樣的情緒放在事實下面,别動不動就淚流滿面。不煽情,慎用形容詞,修辭多走一步就可能翻車。我們也少用套話,雷鳴般、雪片樣,這樣的表達毫無語言質感,寫事實就好。

其次,海量的采訪,複調寫作(在同一叙事中并行着兩個甚至更多聲音的叙述方式)能增強調查性深度報道的廣度。

《你不知道的北京地鐵》是一篇多個講述者視角的稿子。這裡呈現了城市向下的繁榮,有的地鐵司機一天要喝11包咖啡,每天要重複960多次手勢動作。一名巡道工每個月都會磨破5雙棉襪,每年要檢查12萬個鐵軌零件。早晚高峰時,車站廣播員要把一句話重複1800多次。在1号線,正計時的數字每跳動1秒,就會有300多人上不了車。

平均每月都會有20多隻鞋、70多個背包玩偶挂件掉落在客流最大的西二旗站台下面的道床上。一位老太太曾經這樣形容乘客在西二旗下車的場面:“高峰時車門一打開,地鐵就像‘嘩’地吐了一樣。”

調查性報道的四個要求(如何做好調查性深度報道)4

早高峰時的西二旗地鐵站。實習生 楊子怡/攝

每天零點後,北京的地鐵隧道裡都會有200多個工種、超過1000名工人在同時忙碌。

随便舉例幾段,就能看出信息的密度。他們來自不同的崗位,不同的講述者,不同的個人經曆,但一個個的點,互相補充,集合式地構成地鐵全景。

我們知道輻射狀蜘蛛網,縱線無粘性,橫線有,蜘蛛本身行動也會受到粘液影響,它們在網上移動時,會避免踩到帶有粘液的橫絲線。記者寫稿時,就像蜘蛛織網,編織素材,但這些平行的講述者,不具備天然的樹狀邏輯線,呈現更散。這時候就需要記者有強結構線,把握住來去自如的蛛網縱線,司機、扳道工、保安、站長、乘客等橫線再一點點編織到縱線上。

我們這一行是靠受訪者慈悲,賜予講述過活的。但我們經常遇到,我們讓采訪對象開了口,講了很多真話,那不利他的真話,要不要呈現,呈現到什麼度?

在調查性深度報道中,要尊重複雜感,遵循受訪人第一原則。

《當網紅,打工是不可能的》也遇到了這樣的問題,記者在廣西天天和這群網紅泡在一起,下河摸魚,半夜撸串,采訪在生活中無痕進行,拿到了很多料。等到記者最後要走時,一個人還說:“啊,你要走了,采訪不是還沒開始嗎?”後來,我們也反思,這樣的沉浸式體驗式采訪,會不會影響文章的客觀性。記者也采訪到了他們很多不堪的一面,但最後過濾掉了這些,更多呈現了他們陽光的一面。她的解釋是,她理解這群人,一點兒都不覺得我們的生活方式比人家高級、優越,他們拍視頻顯示出的想象力比我們強多了。

調查性報道的四個要求(如何做好調查性深度報道)5

廣西的網紅塘紅鄉F8合影。(《三炮們不想打工了》,受訪者供圖)

面對素材,在容易網暴的今天,多留些餘地,話說七分,保護采訪對象是非常重要的。當然,在重大公共利益面前,滿足讀者需求是第一原則。

所以,真相是相對的,新聞事實的規範是絕對的。

3.海量調研,讓你的腳帶你抵達問題最深處

一個記者接到一個調查性選題,他是怎樣一步步推進,從可能是假問題,到證實是真問題,怎樣在黑暗的采訪隧道裡,多一鏟子,實現由零到萬,最後抵達稿子越來越開闊。

我們剖析一個完整案例。

一位新記者接到了線索:一些小女孩跳舞下腰時可能傷害脊髓,造成了終身殘疾。

這不是獨家線索,媒體已經有報道,但多局限于個體故事,而且寫得很慘。記者早就想好了,我不要隻寫慘,我對輪椅上的孩子不忍心問任何問題,我開不了口。

她想判斷這個題值不值得做。她進了一個400多人的家長微信群,這裡的孩子都遇到了損害脊髓的問題,很多人都殘疾了。她找到了一個家長聊,又找了第二個。故事都很慘。

找到第三個家長,這個家長不确定是跳舞的原因,還是先天存在問題。進入那個微信群後,這位家長發現,時不時有相似經曆的家長加入,并且受傷的都是女孩。

2020年,國内暴發了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上半年,他觀察到,群裡幾乎沒有新增成員。線下培訓當時都暫停了,直到5月才陸續複課。他意識到,如果是孩子自身的問題,無論有沒有疫情、有沒有停課,都會有新的病例出現。

2020年6月,這位家長在群裡發起了一項數據統計,邀請舞蹈導緻脊髓損傷兒童的家長填寫各自事故發生的時間和年齡。146位家長填寫了信息。大多數孩子受傷的時候,隻有5歲。

信息反饋到記者這裡,她意識到這個問題可能不簡單。但她又擔心民間搞這樣的調查,可能路子“太野”,不夠權威。其實,從接手這個題,她就下載了幾百篇脊髓損害的相關論文,文檔鋪了電腦一整個桌面。她一邊看論文,一邊采訪。

記者發現《中國舞等級考試教材》規定,在适合9-11歲孩子的第六級動作中,才出現下腰動作。但是,在下腰導緻脊髓損傷的大量病例中,受傷者集中于4-8歲的兒童。

記者還發現,兩年前,曾任北京舞蹈學院院長的呂藝生寫了一封“給全國舞蹈教師”的公開信。他以近年出現的兒童下腰緻殘的案例提醒同行,“跳舞不等于練功”。他指出,無論中外,舞蹈專業招生,專業訓練一般都設在12歲以後。因為此時兒童骨骼、肌肉、關節與神經系統基本成熟。他呼籲社會重視這一問題,“我們要對未來中華民族的公民負責”。

其實早在2010年,就有3位醫學研究者第一次将舞蹈練習列為兒童脊髓損傷的主要成因之一。他們警告說,這些損傷将對患兒未來“造成災難性損害”。

顯然,社會一直沒有足夠重視這個問題。孩子們的悲劇像在複印機裡複印一樣,下腰緻殘的數據一直在增長。

記者一連采訪了4家醫院,一路綠燈,采訪的每個醫生都表示這個問題很重要。北京宣武醫院神經外科醫生表示,見過因為跳舞導緻癱瘓的孩子,“十個有八個是因為下腰”。

記者采訪北京博愛醫院,這裡12位醫生聯名發表論文,向外界發出警示。他們收集了2015年至2019年醫院收治的221位兒童脊髓損傷的數據。

記者還采訪了浙江一家醫院的醫生。這個醫生非常認真,甚至錄視頻給記者解釋一些專業醫學問題。

快要截稿了,記者到北京兒童醫院采訪,兩位醫生甚至推掉了門診,接受了記者采訪,他們認為這個問題必須讓公衆知道。醫生說院内10名被診斷為無骨折脫位型脊髓損傷的患兒,7個有下腰的經曆。

146份問卷,4家大醫院的采訪,似乎論據非常充分了。記者采訪中還發現,很多家庭都在打官司。記者到裁判文書網,用舞蹈、脊髓損害等關鍵詞搜索判決書,一搜吓一跳,居然很多案例,她下載了兩個文件夾。這些官司也進一步證實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所有的采訪指向:這是個真問題,硬問題。最後記者發稿《孩子們在冒着風險下腰》,有讀者留言:這篇稿子太重要了!

這是一個完整鍊條的調查稿,而且出自新人之手,這說明調查報道不一定非得“資深”記者才能完成。從零出發,對選題不預設,一步步往前走,采訪越多越深,稿子的邏輯梯子就越高,抵達的地方越開闊。我理解,調查性深度報道的最後一個句号,有時候是采編認知的最遠處,有時候是你的腳帶你抵達的最遠處。

本文轉載自“中國記者”微信公衆号,原載于《中國記者》2022年第2期

原标題:冰點周刊深度報道“硬核”突破秘笈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圖文资讯推荐

热门圖文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5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