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設計感”續命的手工活。
文/鄭亞文
編輯/範婷婷
打開黃嘉榆的淘寶店,一眼就能發現,這裡和其他傳統手作店鋪有所區别——不輸服裝設計師店鋪的新潮感,也不失傳統民族風的豔麗。
這些耳環、吊墜、帽子、比基尼,都是黃嘉榆老家村裡的阿姨們,一件一件純手工鈎出來的。
随着工業化的進程,傳統手藝變得越來越“不值錢”,黃嘉榆正在想辦法,讓這些手工飾品免于消失,也讓背後的阿姨們,拿到更多手工費。
一輩子做一件事在黃嘉榆老家的村子裡,幾乎沒有不會手鈎的阿姨。一卷毛線,一根鈎針,她們能給你變出各種花樣。
一條長20米的龍,看上去古靈精怪,身體是大紅色的,鱗片是一顆顆粉色的愛心,頗有點波普藝術的感覺。這條龍是黃嘉榆帶着十幾個阿姨,花了四個月手鈎而成。
有一次她還接到一個訂單——為樹鈎幾件過冬的衣服,黃嘉榆不願做成單調的“樹皮”,設計成波西米亞風的彩色方格樣式。
更多時候,阿姨們都在鈎淘寶店裡的訂單。耳環、比基尼、肚兜,無一不是絢麗的色彩搭配,黃嘉榆的專業是服裝設計,擅長将西方藝術結合到中國民族風裡,設計出色彩跳脫又明亮的飾品。
這些設計,就是産品的溢價空間。阿姨的手藝搭配黃嘉榆的設計,組成了這個獨一無二的淘寶店。
黃嘉榆會幫阿姨們做好分工,有的阿姨“手比較緊”,适合鈎更精緻的設計,一個小小的笑臉耳環,也非常考驗阿姨的力度和細節把控能力。
盡管年紀越大的阿姨,經驗越豐富,但她不一定能完美鈎出黃嘉榆想要的設計感,“比如一個笑臉,有的阿姨看不懂,會把豎線眼睛,鈎成橫線眼睛,就變成了生氣的笑臉。在她眼裡,這些細節是沒有差别的”。
所以最開始,黃嘉榆需要每天盯着阿姨鈎笑臉,直到把她的習慣糾正過來。
今年,黃嘉榆出了一款龍頭設計,幾十個阿姨裡,最終隻有一個阿姨能完美地鈎出黃嘉榆想要的感覺。
年紀最大的阿姨接近70歲,“這個阿姨鈎了快50年了,眼神沒年輕的時候好,就隻讓她鈎‘平針’比基尼、背心,沒有太多花紋的樣式”。
每個發出的快遞裡,都會附帶一張卡片,上面是制作阿姨自己的簽名。黃嘉榆希望,買家收到飾品的時候,會想到千裡之外的阿姨們。
阿姨們也享受現在的狀态。她們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
養活自己和養活全家人從記事起,黃嘉榆就在毛線堆裡“打滾”。
她1990年出生在潮州,幾歲時,她就經常看到父親扛回一堆毛線,全家人圍着這些毛線忙活——用一根鈎針,把毛線鈎成一條條桌布的花邊。靠這些花邊,一點點攢出了黃嘉榆和弟弟的學費、生活費。
村子裡,和父母同時開始做手鈎的人有很多。大家從廣州十三行的檔口接訂單,帶回的一批批毛線,最終變成一條條桌布花邊、一朵朵毛衣小花,甚至一件件比基尼,這些鈎織品,大部分都被發往了國外。
黃嘉榆從小就見過各種手鈎品,“有些大紅大綠的配色,一看就是賣到非洲的;還有色彩鮮豔的比基尼,大多發到了歐美國家;日本的訂單就偏森系,顔色飽和度低”。
沒過幾年,黃嘉榆的父母越來越忙,2000多人的村子裡,興起了自家在内的四家鈎花廠。農忙之餘,幾乎所有人都在家裡做手鈎。黃嘉榆的父親常駐廣州接單,采購材料,寄回村子,母親再召集村裡的阿姨,分配訂單。
最高峰的時候,家裡的訂單分散給了100多位阿姨,一年下來賣了1000多萬元。
黃嘉榆腦子裡印象最深的畫面,就是一群阿姨聚在家裡,将一條條鈎好的花邊,纏繞在木棒上,最後打包送走。
有時候臨近出貨,訂單還沒有趕完,這種緊急時刻,母親一個電話,十幾個阿姨就風風火火地從各自家裡趕來,一邊說說笑笑,一邊把欠下的訂單鈎完。
“那時候,村裡的小孩子都會鈎,包括男孩子”。在男生這裡,手鈎就是他們掙零花錢的手段。但對女孩子來說,除了掙零花錢,手鈎的樂趣還在于給芭比娃娃做衣服。“我8歲就開始給芭比娃娃鈎衣服和頭發辮子了”。
這些溫暖的記憶,構成了黃嘉榆的童年,也把她塑造成一個感性的人。她的童年是彩色的,給芭比娃娃鈎衣服的時候,她運用的色彩跳脫大膽,充滿小孩子的想象力。
黃嘉榆大學畢業那年,村裡手鈎工廠的發展突然斷崖式下滑,對手鈎充滿回憶和熱愛的她,便萌生了回老家的想法。
起先,父母在電話裡輕描淡寫,大意是讓她顧好自己。但回家後,黃嘉榆發現,村裡的廠子已經接不到訂單了。自動化的廠子便宜又高效,機器代替手工,搶走了阿姨們的活,她們有的在家帶娃、帶孫子,有的外出打工,轉了一圈又熬不住,隻能回家操持家務。
自家的廠子,也面臨前所未有的糟糕景況。沒有現金流周轉,供應商的貨款結不了帳,父母的工廠倒閉了,還欠下了不少債務。
父母沒有把壓力轉嫁給黃嘉榆,但她明顯感覺到他們身上的焦慮。她想,“如果我出去打工,我就隻能養活自己。但如果我把這個手藝守住了,我就可以養活全家人”。
另一種方式繼續幹大學畢業前,黃嘉榆在雲南待了一個多月,每到一個城市,她就擺攤掙住宿費和路費。每天帶幾團線、一盤珠子,席地而坐,隻鈎自己喜歡的東西,“手鈎帽子賣得很好,有時候一天能賺800多元”。
家裡出事後,黃嘉榆開了間淘寶店,試圖将父母、阿姨們以前的手藝延續下來。起初,店裡沒什麼訂單,隻用幾個阿姨動手就能保證産能。
黃嘉榆又開始在全國各地擺地攤,她去過澳門、深圳、廣州,又在上海待了幾個月。擺攤的時候,順便宣傳自己的淘寶店。成交的訂單,再由家裡的母親分配給阿姨們。
但這一次擺攤,黃嘉榆卻沒有當初在雲南時的輕松和快樂,“壓力非常大”。上海的房租不便宜,剔除自己的房租和生活費,還要給阿姨發工資,給父母生活費,幫他們還債,每個月到還款日的前幾天,她就感覺自己“非常緊張,人都是緊繃的”。
這種生活讓她感到壓抑,設計出來的帽子、首飾、比基尼全都是沉悶色調,“其實我是個對顔色很敏感的人,喜歡豐富多彩的顔色。看動畫片時,出現色彩不錯的畫面,就會截圖保存,給設計提供靈感”。但在上海時的那些設計裡,幾乎都是單色,“有時候想要表達很多種顔色,但是力不從心”。
後來,黃嘉榆又去大理待了幾年。她在那裡租了間不到十平方米的鋪子,每天閉店後,找個地方,放張躺椅,曬太陽,做手鈎,放松心情。慢慢的,她的設計品,顔色又豐富起來。
大理這家店的人氣很不錯,是大衆點評裡,大理古城人氣最高的飾品店。來旅行的人把飾品帶回家,然後又找到她的淘寶店複購,老粉絲再推薦朋友來購買。2020年618大促時,黃嘉榆這間蟄伏了好幾年的淘寶店終于爆了。
平時每天最多幾十個單子的小店,一下子沖到了1000單,最爆的是手鈎耳環,有的買家一次性買了好幾對。這下樂壞了村裡的阿姨,她們都有活幹了。
黃嘉榆直接從大理飛回潮州,帶着28個阿姨一起做手鈎,連續鈎了半個月,才把618期間的貨全部做完。
不久後,黃嘉榆關掉了大理的鋪子,回潮州開了間工作室,專心打理淘寶店。她的團隊擴充到8個人,還成立了自己的品牌。
而她更想做的,是擴大手鈎阿姨的團隊。當年那些分散各地的阿姨們,又因為這間淘寶店聚到了一起,且還不斷有阿姨想加入她的團隊,但因為訂單量不夠,團隊目前維持在30多人。
黃嘉榆在想辦法擴大銷量,今年,她又在飾品線之外,開了一間手鈎服裝店,上架比基尼、背心、褲子這類手鈎服飾。父母當年做的事情,黃嘉榆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幹,并且做成了她自己喜歡的樣子。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