涠洲島的晚霞。本文圖片均為講述者提供
摘要:民宿老闆劉悅在涠洲島生活了7年,她喜歡這座位于廣西北海市北部灣海域的小島。過去的三年,民宿業遭受沖擊,和劉悅一塊做民宿的老闆已經走了3/4,但這個27歲的重慶姑娘還想再堅持一下。
文 | 謝頓 編輯 | 周航
過去的一周,涠洲島上的民宿老闆劉悅發現,周邊的同行又倒閉三家。以往有人離開,大家會聚在一起,就着海鮮和啤酒,做最後的告别,再狠狠吐槽一下島上生意難做。但最近一個多月,散夥飯卻是很久沒吃過了。理由很簡單:“因為大家都沒錢了,吃不起。”
小島離北海市大概50公裡,完全靠海吃飯,對島上的商家和民宿老闆們來說,風景最美的暑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能不能賺回一整年的房租就看這兩個月。
今年人們很不走運。7月12日,北海發現一例新增病例,兩天後,7月14日,新增無症狀感染者達到了161例,同日,北海市涠洲島旅遊區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通知,暫停接待遊客上島。
劉悅很平靜。類似的事情她經曆過多回了。就在今年的五一假期前,北海也出現了一例确診病例,不過很快得到了控制。宣布封島時,劉悅的民宿裡還有三四十個客人,幾乎住滿。她将客人們一個個送上離島的遊輪,盤算着封島可能持續一周,最多兩星期。即便7月沒了,還有整個8月。
涠洲島上一直沒出現病例,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島民、商家、民宿老闆總共做了9輪核酸篩查,島上的新增病例始終為0。但北海市區的新增病例持續增加,日子一天天數下去,島上遊客數量是0,所有商家的當月流水同樣為0。
劉悅也從一開始的平靜,到焦慮,再逐漸麻木。島上的物資運送全靠船舶,封島後,劉悅說,島外的物資船隻來過兩次。島上許多人家都種地,養家禽,基本能做到自給自足。隻是肉越來越貴,從疫情前的12元一斤漲到25元,再到35元。沒有收入,劉悅也不舍得花錢買肉,“每天吃地裡的紅薯葉和空心菜,吃得有點發綠。”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難以忍受的問題。隻在封島近一個月時,島上的酒店、民宿從業人員接到通知,需要自費進行核酸檢測,一周兩次。劉悅不理解,島上一個遊客都沒有,哪來風險呢,她在社交平台上發文質問,文章被轉發了上千次。第二天,他們又接到通知,暫停營業的酒店民宿從業人員無需自費進行核酸檢測。
劉悅重新平靜下來,每天出門去海邊看赤紅的落日,繼續熬,等待解封。
涠洲島的大海。
劉悅27歲,重慶人,已經在涠洲島上生活了7年。大學剛畢業時,她和幾個朋友結伴到涠洲島旅遊,愛上了這座閑适又沒有壓力的小島,很快第二次來到小島,在民宿做起了義工。
過去,劉悅信奉的人生準則是,必須賺到足夠多的錢,才能過上簡單、安逸又自由的生活。她在大學時就開始做微商,群裡拉了幾百号人,每天抱着三四台手機刷屏發信息,“壓力很大。”
做義工的半年,劉悅發現,島上的民宿老闆、過往的背包客們都沒有多少錢,大家憂慮或思考的也從來不是錢。比起掙錢,大家更願意計劃開船出海去潛水、釣魚,到島民家裡幫忙挖地種菜,在懸崖邊迎着落日一頭紮進深海裡。“那個時候的涠洲島還是比較淳樸的,沒有現在這麼商業化,都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玩,壓力也比較小。”劉悅最終決定留下,開一間屬于自己的民宿。
她喜歡這座小島,每天的生活是喂貓,遛狗,在陽台上種滿多肉,帶着客人去趕海,摸到海膽、豬仔螺、塔螺或面包蟹,再帶回民宿加工吃進肚子裡。夏天可以吃比手掌還大的芒果,和小臂一樣長的皮皮蝦。冬天可以去看鲸魚浮出水面,海鷗在它頭頂成群飛舞。島上還有讓她心醉的藍色大海,每天從粉紅緩慢過渡到赤紅的晚霞,和各種各樣不同形态的雲。
因為一些旅遊開發遺留問題,涠洲島限電,有時遊客剛住進來,電閘啪一聲斷了。島上每家每戶基本自備柴油發電機。7、8月的旺季,加上高溫,島上經常停電,劉悅就得忍着蚊蟲叮咬,守在發電機旁。她自我調侃,“我們民宿人習慣了苦中作樂,想想能賺錢,苦就苦點。”
劉悅曾經差點離開小島,那是2019年,她的父母希望她能回家,“一個女孩子曬得黑黢黢的,怕我以後嫁不出去。”她将自己的民宿轉讓出去,做好了告别的準備。但最終,劉悅說,自己還是舍不得,“黑就黑吧,但我喜歡啊。”那年4月,她投入自己的所有積蓄,又貸了一筆錢,投入130萬重新裝修了一家擁有兩棟樓,19個房間的民宿。當時她還很激動,在社交平台發言說:“在我的堅持下,還是留在了小島。”
按照正常行情,劉悅預計,幹個兩年可以慢慢回本。但僅僅過了半年,疫情來了。
“2020年還比較正常。”劉悅說,1月涠洲島也暫停了接送遊客上島,但随着第一波疫情結束,遊客漸漸回歸,客流量和往年相比基本持平。“那個時候大家好像還沒有這麼恐慌,不去武漢這幾個城市就沒事。”
起初,所有人都覺得疫情過去後,旅遊生意會迎來爆發期。她認識的好幾個朋友都認為要抓住時間窗口,用盡量低的價錢盤下空置的民宿,“大家都想抄個底,誰知道被抄了個家。”其中一位朋友在2020年刷信用卡,重新裝修了自己的民宿,“結果就是一直虧損。”7月涠洲島禁止出入後,這位朋友送客人離開時,也申請了離島手續。
“他現在在廣州,自己做一些吃的,然後拿出去擺攤養店。”電話裡劉悅歎了口氣,“沒有辦法,裝修成本在這裡,放棄不甘心,就隻能咬牙忍耐。”
因為虧損撐不下去,又或選擇及時止損,轉讓民宿離開小島的老闆越來越多。劉悅說,和她同一撥來的老闆,現在應該已經走了四分之三,“去年很多老闆就直接走了,裝修還是新的,也不用轉讓費,房租還一直在降,你就給房東交個房租,也花不了多少錢。”
“去年暑假也是就幹了10來天,然後成都出來疫情了。”劉悅解釋,北海的遊客大多來自周邊的雲貴川三省,由于害怕經過中高風險地區,有集中隔離的風險,一有零星病例出現,遊客退房的電話便會成批打來,接電話能接到人耳鳴。
今年更是難熬。年初春節,原本是個小旺季,然而廣西百色開始爆發疫情,“加上涠洲島當時天氣也不好,大家都不敢來。”到了4月的清明假期,還正好趕上廣西壯族的傳統節日三月三,劉悅想着可以多訂出去幾間房,結果從2020年開始一直沒爆發過疫情的北海,第一次出現了确診病例。
五一假期前,北海又發現了一例确診病例。雖然疫情沒有大規模爆發,也沒有封島,但影響依舊不小。劉悅接到了一批來自廣州的遊客訂單,他們包下了整棟樓。那時,廣州剛剛控制住4月初爆發的疫情,趕在五一假期前“摘星”。但當時要求,“隻要廣東過來的就先居家隔離7天。”她的客人們隻能無奈取消訂單。
“好像不管哪裡發生疫情,最後都會影響我們。”回顧這幾年經曆,劉悅總結性地說。
帶着遊客趕海摸螺
現在,一年中最重要的暑假也要過去了。劉悅說,過去兩年好歹能掙回房租,虧得不算多,“今年是徹底賠了。”民宿靠近海邊,因為海風腐蝕,外牆斑駁得厲害,還得花錢重新裝修,想到這她就覺得頭疼。
為了增加收入,她朋友圈裡的民宿、酒店老闆們幾乎都賣起了當地的土特産,雲南的老闆賣松茸,西藏的老闆賣牦牛肉幹,一刷過去,朋友圈成了動态櫥窗,全是商品介紹。
劉悅也在2020年夏天開始賣皮皮蝦一類的北海海鮮,當時“下單的人特别多”,她隻顧得上給島上的遊客供應海鮮,外地訂單來不及處理,也沒有時間研究怎麼和快遞公司合作。但到了今年,這塊生意也下降了一半,她覺得,“(可能是)大家都窮了。”
劉悅也考慮過,離開小島,去找份工作,“總比現在一毛錢都賺不上要好。”可是大學一畢業,她就來了這裡,幹過的工作隻有開民宿,“讓我去修個門,擰擰螺絲還可以,其他的好像也不會做。”她認識的好幾位旅行社老闆已經改行賣豬肉了,劉悅強調,“是真的賣豬肉,不是開玩笑。”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和社會脫節了。剛畢業時,她沒想過會陷入如今的窘境。她喜歡開民宿,喜歡和一撥又一撥的客人徹夜聊天,帶他們去趕海,去看島上不為人知的美景,“我當時以為開民宿是能幹一輩子的,就算我離開了小島,我可以回重慶開,去其他地方也照樣開。”
“封”島的45天裡,她每天的活動隻剩吃飯睡覺。過去看不夠的大海和落日,最近也讓她看得有些膩煩。
但不管怎麼說,在夏天的尾聲裡,劉悅和島上的其他民宿老闆們還是暫時熬出了頭。在北海市于8月16日陸續解封後,8月28日,北海至涠洲島的遊船航班恢複。
“重新愛上小島的方式太多了。”劉悅的情緒高漲起來,“今天不想看海,等哪一天再去潛水摸個魚,又會覺得這裡真好。一個人看煩了,等帶上客人或者朋友一起去看,心境又會不一樣。”
人們總能找到方法堅持下去,劉悅說,夏天雖然過去了,“還是得掙紮一下,還有國慶呢。”
(應講述者要求,劉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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