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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選妃的故事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4 11:02:41

太子選妃的故事(她自小入宮是内定的太子妃)1

本故事已由作者: 黃昏後,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号“深夜有情”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1

桐辛不喜歡盛京,一點都不喜歡。

她自小體寒畏冷,打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她娘說這是因為懷她的時候家裡窮,沒吃着進補的好東西,導緻生下來的胎兒體質比别家小孩虛弱許多。若是生在富貴人家有湯水日日将養着也就罷了,可偏偏家裡一貧如洗,糊口已是勉強。她爹又恨她是個女孩,不能給家裡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一貫瞧她不順眼,隻道她是個來讨債的。

桐辛五歲那年,她娘因為常年辛勞掏空了身體底子,一撒手撇下她就去了。她爹樂得重新娶了個媳婦,好與他再生個大胖小子。繼母過門後,看桐辛是上也不稱心下也不如意,日日撺掇着她爹将她賣了給家裡換頭犁地的牛。

終于,在桐辛又一次病倒後,她爹索性便将她給了村頭老劉家的傻兒子做童養媳,換了一頭牛和幾袋糧食。說是童養媳,其實劉老頭一家隻當她是個丫頭。成日裡使喚她做這個那個,還嫌她手腳粗笨,做得活計不夠精細,對她非打即罵。

到了晚上,桐辛就隻能去睡柴房。柴房四面漏風,草堆又硬又紮,潮濕不堪。那個時候,她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睡上暖和柔軟的床鋪,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飯菜,别的什麼都不敢奢求。

人總是貪心的,後來當桐辛終于不用再為了吃飽穿暖而發愁時,她又有了新的心願。她想一輩子都留在盛京,留在盛京的巍巍宮牆之内。

可盛京的冬天實在太冷了。漫長的寒冷遙遙沒有盡頭,她覺得她可能快要熬不下去了。

“咳咳咳!”一陣極力壓抑的咳嗽聲打破了冬夜的靜谧,桐辛生怕吵醒同屋的可蓮,埋頭悶在被子裡緊緊捂住嘴。

身旁的人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口中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麼,左不過又是些難聽的咒罵,桐辛早已習慣。

半晌,感覺到可蓮的呼吸聲漸漸趨于平緩,桐辛才敢将被子一點點拽下來,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不知為何,她今夜沒有絲毫睡意。

她側身卧着一動不動,定定望着窗台下被月光照亮的一小塊角落。許是眼睛睜得太用力了,開始有些發酸發疼,而後落下淚來。她在被子上胡亂蹭掉眼淚,手中緊緊握着一枚瑩白溫潤的玉佩。

今日是承平十七年冬月初九,也是桐辛的十六歲生辰。

2

晨起,屋裡亮堂堂的。桐辛以為日上三竿,慌忙胡亂套上衣服,打開門一看,竟是落了雪。雪映晴光,有些晃眼睛。

“小蹄子作什麼死!這冷的天兒你将門敞着,是要凍死我麼?”可蓮一頭坐起來,沖桐辛嚷道。桐辛不願與她起沖突,趕緊把門關上,一溜煙兒跑了。

“初九,初九!叫你呢!過來。”浣衣局的掌事太監眼尖瞅見桐辛,一疊聲喚她:“喏,這過冬的衣服,是涼風台那位的份例。去,給她送去。”

聽到涼風台三個字,桐辛眼睛一亮,接過箱籠,應道:“是。”

掌事太監斜眼瞧着桐辛走遠的背影,啐道:“晦氣!”

積雪難行,即便格外注意,桐辛的鞋襪還是被浸濕了。好不容易行至建章宮,卻被侍衛攔在外面。

“這位大哥,奴婢是浣衣局的,奉命來送涼風台過冬的份例。”桐辛朝裡面張望着,賠笑道。

侍衛掃了眼桐辛腰間的玉牌,接過箱籠:“東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桐辛不情不願地邁開步子,一步三回頭。

“初九!初九!”善兒提着裙子小跑過來:“雪還沒化你怎麼就到處跑?咦?你來建章宮作甚?”

“黃公公讓我來給涼風台送份例。”桐辛搓着手,說話間呼出一團寒氣。

“呸!黃德仁安的什麼心呢!你還不知道吧,涼風台那位染了天花啦!”

“天花?”桐辛停下腳步,拉住善兒:“什麼時候的事情?太醫看過了嗎?”

善兒奇道:“初九你這麼關心涼風台那位做什麼?我記得你從前不是在東宮當差嗎?”

“沒,沒有,我就随口問問。”桐辛垂眸,看着雪地裡深深淺淺的腳印,淡淡道。

“哎,我也是聽别人說的。太醫院的太醫都不願意來診治,好像是明儀郡主請雍王府的世子妃去看的。”

這位世子妃出身太醫院,年紀輕輕習得一身好醫術。論親緣關系,她也是涼風台那位的堂嫂,想來應該是會盡心盡力的。桐辛微一思忖,放心了許多。

“初九,說起來也怪。這明儀郡主從前與先太子有婚約,有準太子妃的名頭。可如今,先太子都沒了,她卻還留在宮裡,莫不是挂念着先太子,不願意出宮?”

桐辛左右張望,見四周無人,低斥:“你小點聲!貴人的舌根你也敢嚼!還有,莫要再提先太子,你是嫌命長麼?”

善兒瞪着圓溜溜的眼睛:“這不就咱倆麼?”

“小心隔牆有耳,謹慎點總是沒錯的。”桐辛握住善兒的手囑咐道。

“哎呀我知道,我就是好奇罷了。尋常女兒到了明儀郡主的年紀,早該嫁人了。難不成她是在給先太子服喪守寡麼?可宮中一直傳聞先太子的心上人是現在的顯王妃,并不是郡主呢!”

誰說不是?桐辛心中暗暗反駁。如今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比桐辛更清楚當年那一段宮闱秘聞了。

天空中又飄起細碎的雪粒,落在桐辛瘦弱單薄的肩上。

桐辛心想:有些東西隻要存在過,就算是茫茫大雪,也照樣無法抹去它的痕迹吧。哪怕已經無人知曉,哪怕還未來得及宣之于口。

3

桐辛沒念過書,不識得幾個字,也從來不懂那些舞文弄墨的風花雪月。可她就是知道,也唯有她知道,先太子謝懷瑜的一顆心,最終到底落在了誰身上。

桐辛是在承平十四年冬天被謝懷瑜帶到東宮的,一直到承平十六年秋天,謝懷瑜獲罪,連同崔氏滿門抄斬後,她才再度回到浣衣局。

在謝懷瑜身邊伺候的那兩年,是桐辛這一生中最安穩、最幸福的時光。謝懷瑜性情溫和,平日裡對他的那幾個公主郡主妹妹們疼愛有加,就連待下人也是寬容體貼,從沒有一句重話。

記得剛來東宮的時候,桐辛失手打碎了書架上一個花瓶。那花瓶好看極了,通體瑩白,周身泛着潤澤的微光。桐辛沒見過這樣好的花瓶,不知道這物件是什麼來頭、是哪種材質。她隻笃定自己必要受罰了,弄不好自己還會被趕回浣衣局,一顆心頓時墜到谷底。

趁着太子還沒下朝,她忙将花瓶碎片處理幹淨,然後自去院中跪着,一跪便是兩個時辰。院中積雪未化,刺骨的涼意鑽進膝蓋,滲入骨縫,桐辛咬牙忍着。她從前在浣衣局時,掌事太監動辄讓她罰跪,不管是寒冬臘月,還是盛夏暑天,她回回都捱了過去。

在她凍得快失去知覺的時候,隐約聽到身後有腳步落在雪上的咯吱聲。

“好端端的,你跪在這兒作甚?”

桐辛身前被一團陰影籠罩,她掀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一陣發黑,半晌才看清楚謝懷瑜溫和的面容,有氣無力道:“回殿下,奴婢……奴婢今日灑掃書房時,失手砸了第三排架子上的一個花瓶……奴婢該死。”

桐辛垂着頭,下唇已被她自己咬破,雙手絞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等待發落。

“花瓶?什麼金貴的花瓶,值當你一個小丫頭大雪天跪在本宮院裡?”謝懷瑜的聲音像一股細細的暖流,緩緩注入桐辛早已凍僵的四肢和如墜冰窟的心房。

“回殿下,這丫頭打碎的,估計是先前兒西域進貢來的羊脂玉花瓶,的确金貴。”謝懷瑜身後的内侍思齊答道。

“再金貴也不過是個死物罷了,還能比活生生的人命金貴?”謝懷瑜吩咐道:“思齊,扶她起來去歇着,送些熱水姜湯過去。”他彎腰笑眯眯地對上桐辛的視線:“寒冬臘月的,你要是凍病了,還得辛苦太醫院的太醫披風冒雪來東宮為你瞧病,可不興這樣勞煩人家。”

說罷,也不管桐辛是何反應,負手轉身優哉遊哉地進屋去了。

桐辛呆呆地凝視着謝懷瑜清隽的背影,視線越來越模糊。

4

桐辛一踏進房門,就被迎面飛來的枕頭被褥劈頭蓋臉砸了一身。

“你給我出去!去過涼風台那染了天花的髒污地方,你還敢回來和我住一屋?你安的什麼心!”可蓮将桐辛的箱籠一股腦扔出去,反手重重鎖門。

“可蓮這小蹄子又發的什麼瘋?大家不過都是奴才,她還拿自己當千金主子了?”善兒拾起被丢在雪地上的細軟,拂去上面的水漬:“她既不願和你一屋,要滾也是她滾。你且等着,我去給你教訓她!”

桐辛攔住正欲沖上去拍門的善兒,歎道:“算了吧,何必多生事端?教黃公公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受罰,平白還帶累你。”

“可她也太過分了!你時時受她欺負,這日子還怎麼過下去啊?”

桐辛失笑:“怎麼過?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我如今也沒有什麼盼頭和牽挂,多活一天是一天,少活一天也無妨。熬日子罷了。”她拉着善兒坐在廊下背風口,仔細收撿着方才被可蓮扔出來的衣物,從裡面翻找着什麼。

“初九,你這也沒幾樣衣服,有什麼好翻來覆去地看的?”善兒好奇道。

“沒什麼。善兒,外頭冷,風大,你快回屋吧。”

“那你與我一道回我房裡。”善兒說着就要拉桐辛起身,卻沒拽動。

“我,不與你添麻煩了,你房裡的滿福想來也是不願意我去的。”桐辛坐着不動,仰頭催促善兒:“你快回去吧。”

夜風凜冽,善兒不禁打了個寒戰。她縮着肩膀,用力搓了搓手,一屁股又坐回去:“那我陪你一起在這兒坐一夜。”她沖着桐辛展顔一笑,彎彎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月牙。

“善兒,你真好。”桐辛鼻頭發酸,善兒是她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二個對她這麼好的人。第一個,已經不在了。

“初九,你也很好,就是太軟弱了。你越是軟弱,他們就越會變本加厲地揉搓你。”

桐辛垂着頭不說話,她從來沒有選擇的餘地,自始至終都是身不由己。她就像一葉無根的浮萍,在人世中艱難地随波漂流,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

“初九,為什麼浣衣局裡,她們都總愛針對你啊?還有那個黃公公,他可是咱們這兒的掌事太監,怎麼也不管管她們?就任由她們胡來?”

“因為……”桐辛擡手捋了一下碎發,順勢抹掉眼角的淚珠:“大概,是因為,我從前在東宮當過差吧。”

現在宮中人人都對當年和先太子有關的人事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半點麻煩以緻引火燒身。可桐辛卻始終不願撇清這層幹系,能到東宮走一遭,是她這輩子最好的造化。

5

“你叫什麼名字?”謝懷瑜呷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擡眼瞧見靜立在一旁的宮女。他前兩天路過浣衣局,正巧碰上那掌事黃德仁為了一點子微不足道的事在抽她鞭子,一怒之下便貶了黃德仁去做個灑掃太監。謝懷瑜又瞧這宮女可憐,想是在浣衣局吃了不少苦頭,遂發慈悲将她帶回東宮。

“回殿下,奴婢名喚初九。”

謝懷瑜放下茶盞,皺眉道:“初九?這名字算個什麼章程?”

“回殿下,奴婢生辰是冬月初九,便喚初九。”

“冬月初九?和明儀差不了幾天。你今年多大?”謝懷瑜手裡執着折子,有一遭沒一遭地随意翻看着。

“回殿下,奴婢今年十三了。”

謝懷瑜聽到她這樣小的年紀,不禁詫異:“十三?倒是比她小兩歲。你在浣衣局多少年了?”

“回殿下,奴婢是十歲進的宮,在浣衣局當值已有三年。”

“這三年裡,黃德仁動辄就非打即罵?”

謝懷瑜瞧這丫頭不說話,心中已有數。她都十三了,可身量還這麼瘦小,約莫在浣衣局吃過不少苦頭。

案上爐鼎中的安神香靜靜燃着,屋中炭火燒得正旺,謝懷瑜覺得有些熱。他解開領子上方的兩顆盤扣,忽地想起了什麼,如玉的手指來回摩挲着那兩枚精緻的扣子。

“前兒個本宮瞧見思齊的香囊上多了一個做工精巧的同心結,本宮宮裡還沒有過這樣好手藝的宮女,想來應該是你打的結子吧?”

“回殿下,是奴婢打的。”

“行了行了,往後跟着本宮,沒那麼多規矩,不必一口一個回殿下。丫頭你說着不累,我聽着都累得慌。擡起頭來,那天在浣衣局,還沒記清你的模樣。”

初九遲疑着擡頭,目光仍然落在地上,不敢直視面前這個清貴無雙的天之驕子。

“長得不錯,模樣幹淨,細看的話,眉眼間竟還與甯安有幾分相像。甯安可是個絕頂的美人胚子,單論容貌,我這幾個妹妹倒還真沒有一個比得過她去。”謝懷瑜盯着她打量半晌,視線在她臉上遊走了一圈,調侃道:“本宮的寝殿從不需要宮女,你就留在書房,給本宮做個侍墨的丫頭吧。可讀過什麼書、識得幾個字?”

初九窘迫地搖搖頭,不知是不是屋裡太熱,她後背出了層薄汗,貼身的小衣黏糊糊的,讓人不大舒服。

“有趣,本宮的侍墨丫頭竟不通文墨。無妨,你跟着本宮,天長日久的,總能沾染些詩書氣韻。對了,本宮給你改個名字罷,你應不應?”

“殿下賜名,自然是好的。”名字對初九來說并不是什麼要緊事,能吃得飽穿得暖和,安安穩穩、順順當當地活下去才是頂重要的。

“你打同心結的手藝這麼漂亮,不如就喚桐辛,梧桐的桐,辛勤的辛。好不好?”

桐辛?初九默念這兩個字,唇齒之間溢出說不出的歡喜與心悸。桐辛,桐辛。

她再度低下頭去,掩飾着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心口暖乎乎的。

6

宮裡面的人,除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外,餘下的就都是奴才。可奴才與奴才之間,也要分個三六九等高低貴賤。比如這浣衣局裡最尊貴的人,當屬那掌事太監黃德仁。

黃德仁是内廷之中出了名的拜高踩低,當年桐辛得謝懷瑜垂憐入了東宮,他卻丢了掌事的名頭,去掖幽庭做最低等的灑掃太監,這些年一直懷恨在心。先前他得罪不起太子殿下,隻能忍氣吞聲。

可如今風水輪流轉,崔氏一黨早已滿門抄斬大廈傾覆,先太子更是成了聖上不能觸碰的逆鱗和禁忌。而他黃德仁卻順勢再度回到浣衣局作威作福,又怎會輕易放過桐辛?

浣衣局其他的宮女見黃德仁不喜桐辛,也紛紛不與她往來。性情刻薄如可蓮那般的,更是仗着黃德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态度,隔三差五地欺負桐辛。

桐辛從小到大自記事起,就受盡冷眼,從未被人善待過,因此養成了萬事能忍則忍、不能忍還是得忍的軟弱性子。即便後來在東宮跟着謝懷瑜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子好生過了兩年舒坦日子,也依然沒變得強硬些許。

承平十六年秋天,崔氏謀反案發,牽連到了東宮,謝懷瑜被他父皇賜死,東宮的奴才也都各自遣散。

“有些人啊,天生賤命!就算是攀上高枝兒又怎樣,還能飛上枝頭有朝一日變鳳凰不成?沒門兒!也不拿個鏡子照照自己,整日裡做什麼飛黃騰達的春秋大夢?還巴巴地往涼風台湊,你以為涼風台關着的那位還是往日的嫡公主?那就是個叛黨餘孽,沒得惹一身晦氣。”可蓮身邊圍着幾個與她要好的宮女,眼睛時不時朝不遠處的桐辛瞟過去,高聲譏諷。

桐辛隻當作聽不見,低頭麻利地漿洗衣服。寒冬臘月的,她的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來的小臂凍得青紫,手上全是凍瘡,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

善兒湊過來與她幫忙,兩人合力将衣物晾好後,善兒從懷裡掏出一張餅,遞給桐辛:“快吃,還是熱的。黃德仁這個黑心肝的,淨會支使你一人做這麼多活,卻叫那起子嘴碎的閑着,還有功夫說風涼話。”

那餅被油布包着,在善兒的夾襖裡窩心口處暖着,還透着熱乎氣。桐辛接過來,顧不得淨手,狼吞虎咽地吃着。

“初九,我晌午去給各宮裡送衣裳時,知道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善兒湊過來,神神秘秘道:“你知道顯王妃嗎?他們都在議論,說顯王妃沒了!”

桐辛擡袖胡亂擦了一把嘴上的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善兒口中的顯王妃是誰。在她的印象裡,那個紅衣烈烈、英姿飒爽的姑娘,大家從來都是喚她一聲“崔三姑娘”的。自承平十六年,她出閣後,便再未來過東宮。顯王妃這個稱呼,實在是陌生。

7

謝懷瑜有好些個妹妹,嫡親的妹妹長樂公主,庶出的妹妹甯安公主,他姑姑華亭長公主家的表妹明儀郡主,還有舅父甯國公府的表妹崔三姑娘。

要說一碗水端平,謝懷瑜對她們幾個向來都是一樣的關心與寵愛。可除了長樂甯安兩個親妹妹外,另外兩位表妹在謝懷瑜心裡的地位與分量還是有些許不同的。

明儀郡主打小就是内定的太子妃,一直養在太後宮裡,與謝懷瑜朝夕相處一同長大,二人親厚之情亦非尋常表兄妹可比。崔三姑娘雖有皇後特許,可以時常入宮,但到底不比明儀與謝懷瑜日日相對。

人人都以為隻待明儀郡主及笄,聖上正式下旨賜婚,一樁青梅竹馬的天作之合就可玉成。但謝懷瑜當年卻在明儀郡主的及笄禮上,不惜惹怒太後皇上,拂了長公主與傅氏的面子,也執意要拒婚。

她自小入宮是内定的太子妃,等到及笄時,卻被太子當衆拒婚

一時間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消息,說謝懷瑜抗旨竟是為了崔三姑娘。宮裡流言四起衆說紛纭,大家當着面不敢議論,可背地裡說什麼的都有。

這些年關于先太子與顯王妃的舊情,各種各樣的揣測從未停止。落了灰的案卷,蒙了塵的秘聞,總是格外能勾起人的遐想。

傳聞故事中的這兩位主角如今都已命殒黃泉,唯有桐辛這個看故事的人,還替謝懷瑜固守着回憶,替他記着那未曾來得及言明的心迹,替他将所有的欲說還休封緘于口。

流言蜚語從來不是空穴來風,謝懷瑜從前的的确确真心愛重過崔三姑娘。

那個時候的太子殿下還是個很年輕的少年郎,他自小厭惡宮裡的拘束和沉悶,自然也就不喜歡知書達理的姑娘。他對明儀郡主隻有兄妹之情,反而對活潑率真的崔三姑娘,才是真真切切的男女之意。

抗旨拒婚,雪夜罰跪,東宮禁足,甚至差點被廢太子之位,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因為他父皇要他娶的人并非他的心上人。

但是,在崔三姑娘成為顯王妃以後,謝懷瑜便徹底放下了對她的執念。

後來,在細水流長的日子裡,在冰冷寂寞的深宮中,他與明儀郡主互相陪伴彼此扶持。時間長了,有些異樣的情愫悄然在謝懷瑜心底滋生,如一股涓涓細流淌過他的心上,溫暖着他每一寸骨髓縫隙。

謝懷瑜對明儀郡主态度的轉變,桐辛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她甚是高興。桐辛

不懂朝堂黨争家族勢力的那些彎彎繞繞,她隻是單純覺得謝懷瑜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合該有一位最好的女子來與他相配。

那時的桐辛日日陪侍在謝懷瑜身側,她眼見着謝懷瑜一天比一天期待他與明儀郡主的大婚,眼見着謝懷瑜一點點放下不屬于他的滿目山河,也眼見着謝懷瑜最終憐取了眼前這位與他有着終身婚約的人。

不過造化弄人,謝懷瑜與明儀郡主的緣分到底還是淺薄。即便他二人婚旨已下,婚期已定,長廂厮守白頭到老好像也不是遙不可及。可先太子殿下,偏偏等不到他與心愛之人的大婚,看不到他的太子妃穿上嫁衣的模樣。

大婚前夕,先太子涉謀逆案,聖上大怒,廢黜東宮,其母族崔氏滿門抄斬。

先太子謝懷瑜,下诏獄,賜鸩酒。

8

“大晚上的不睡覺,你在那兒倒騰什麼呢?”可蓮披着夾襖,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斜眼觑着桐辛背對着她翻箱倒櫃的,不知在尋摸什麼物件。

“哎!問你話呢!你聾了不成?”眼見桐辛不搭理自己,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桐辛正着急,顧不上與可蓮周旋,隻敷衍道:“沒什麼。”

可蓮覺着自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似的,沒意思得緊。可巧她今天夜裡同外頭當值的小太監賭牌輸了錢,正愁沒地方撒氣,瞧着桐辛這态度,哪肯輕易放過。

她重重啐出一口瓜子皮:“還真是窮酸人窮酸命!你那些家當,統共也就幾件補丁縫補丁的破衣裳,也值當你裡三遍外三遍找一晚上?喲,我倒忘了,值錢的東西你也有,那個玉佩我瞧着成色就好得很…….”

可蓮自顧自地奚落桐辛,絲毫沒注意到桐辛聽見玉佩後,手上的動作就頓住了,後背僵硬。她緩緩轉身,冷冷盯着可蓮:“你怎麼知道我的玉佩?我的玉佩在哪兒?”

桐辛一貫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誰欺負她她都忍着,從不與人争辯,自己也不反抗。眼下被她這樣逼視着,可蓮不自覺有些心虛,用力咽了口口水:“你的東西去哪兒了我怎麼知道?别丢了東西瞎賴人,仔細我明兒去找黃公公伸冤,有你的好果子吃!”

可蓮自知說漏了嘴,不願與桐辛糾纏,便起身脫了外衣,準備睡覺。她沒料到桐辛居然有膽子上前一把拉住她,死死攥住她的手臂,追問道:“旁人都不知道我有玉佩,你卻知道。我的玉佩找不着了,可不就是與你有關系!你快說,你把我的玉佩拿去哪兒了?”

“呵!就算是我拿的你又能怎麼樣?什麼叫你的玉佩!那玉石頭那樣好,一看就是稀罕物事。你個賤婢哪裡來的這樣好東西?定是做了什麼不三不四不幹不淨的手腳,指不定從哪兒偷來的吧?”

桐辛急得滿面通紅:“你胡說!明明是你不三不四,不幹不淨,拿了我的東西!你快說你把我的玉佩藏哪兒了!”

可蓮嗜賭,自己的份例銀子都輸光了不算,便把主意打到桐辛身上。桐辛從涼風台回來的那天晚上,她借故發作将桐辛趕出去後,便拿走了玉佩。這玉佩現在就在可蓮的枕頭底下藏着,原本是想過兩天拿出去當點銀子回來,誰承想桐辛這麼快就發現玉佩丢了,并且一反常态地不依不饒,一副誓不罷休的做派。

桐辛觀察着可蓮的面色,見她眼珠子轉個不停,就知道她定不會說實話:“你不說也成,我自己找!”

桐辛撇下可蓮,轉身就要去床榻上翻找。可蓮從背後一把抱住她的腰身,與她拉扯起來:“小蹄子,你是什麼東西?姑娘拿你東西使兩天是給你臉子,别不識好歹!”

兩人在榻前扭打成一團,不小心碰掉了可蓮的枕頭,露出枕下藏着的玉佩。桐辛登時色變,欲上前拿回來。可蓮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摸到玉佩上的同心結,正要攥進手心的時候,被身後一股大力拖拽地一個踉跄,後腦重重磕在妝台的尖角上。整個人脫力倒地,雙目緊閉,沒了氣息,凹凸不平的地磚上緩緩淌出暗紅色的液體。

9

桐辛這輩子隻過過一次生辰,是在承平十五年,她将将年滿十四歲的時候。

那天對桐辛來說,原本隻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夜裡,她同往常一般陪侍在謝懷瑜身側,為他添茶倒水,研磨燃香。謝懷瑜處理政事之時極為專注,不喜被打擾。桐辛平日裡言語行止是個再安靜溫軟不過的,因此這一年多以來,謝懷瑜單單隻讓她在書房裡伺候,就算是思齊也隻能守在外間。

“桐辛,今日是初幾了?”謝懷瑜單手揉捏着眉心緩解疲乏。

“回殿下,冬月初九。”

“初九?嗯,那離明儀的生辰也沒幾天了。”他自言自語地嘟囔,似在盤算着什麼。

過了半晌,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冷不丁開口:“我好像記得你的生辰是冬月初九,你以前不是叫初九麼?”

謝懷瑜清亮的眸子在燭光下愈發溫柔,似一泓清泉,讓人心甘情願溺斃其中。

“你比明儀小一歲,算來今年也才十四歲。”謝懷瑜看着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心中憐惜之情上湧:“你往後可有什麼打算?難道就想一直跟着我,給我做個宮女丫頭?想不想出宮去?”

桐辛茫然地搖搖頭,堅定道:“奴婢不想出宮。”

“這可奇了。旁人都盼着早些到了年紀好放出宮去,與父母家人團聚。你為何不願出去?莫不是……你的親人都不在了?”

“奴婢,奴婢家貧,母親早逝,小時候被父親與繼母賣給人家做童養媳。那戶人家對我非打即罵。後來奴婢實在受不住了,就自個兒逃出來,沿路乞讨來了盛京。聽說做宮女能有飯吃,餓不着,奴婢就自願進了浣衣局。”桐辛三言兩語說完自己的遭遇,語氣冷靜得仿佛是在講别人的故事。

謝懷瑜沉默片刻,解下腰間的玉佩:“你以後安心跟着我,再過兩年,等你年紀大些,就提你做我宮裡的掌事姑姑。你就在我跟前兒待一輩子,誰都欺負不上你。”

他走近桐辛,将玉佩遞給她:“這枚玉佩是我從小戴到大的,就當作是你今年的生辰禮。日子還長着,将來每年生辰,我都給你過。”

那個時候,謝懷瑜和桐辛都以為他主仆二人真的能有長長久久的一輩子,往後也還會有很多很多個生辰可以一起過。

說不清他二人是誰的命數更薄,謝懷瑜早早地死在了第二年的秋天。

他終究是食了言,承平十五年的冬月初九,是他給桐辛過的第一個生辰,也是最後一個。

10

桐辛有一個秘密,一個無人知曉不見天日、隻能在暗處生根發芽花開花落的秘密。

她喜歡謝懷瑜,這份喜歡和謝懷瑜對明儀郡主的喜歡一模一樣。都是來得悄無聲息卻又鄭重熱烈,也都同樣深藏心底未曾宣之于口。

桐辛永遠記得,謝懷瑜是第一個在她受欺負的時候保護她的人。也許這點恩德于東宮之主而言,實在微不足道。可對桐辛來說,那卻是她凄苦無依的生命裡唯一的依靠。

她就像一葉浮萍,随着命運的波濤逐水而流,不知歸處是何方。謝懷瑜的出現,給了她可以停靠的港灣,給了她兩年風平浪靜、溫和從容的日子。

桐辛自知身份卑微,從未妄圖奢求些什麼,她隻想本本分分地陪在謝懷瑜身邊。當宮女丫頭也好,做掌事姑姑也罷,隻要能日日看到他的笑容,聽到他的聲音,便别無所求。

可桐辛的命實在太苦,老天連她這點微末的願望都不成全。

先太子走後,桐辛又變回了一個孤魂野鬼,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她再也沒有可以躲風避雨的去處,也沒有了給她過生辰的人。

桐辛緊緊攥着玉佩,顫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去探可蓮的鼻息。她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她竟然失手殺了人!桐辛面上血色頓時褪盡,嘴唇慘白,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滑落,她知道自己怕是也活不了了。

盛京又下起了大雪,迷離夜色中,桐辛慌不擇路地推開門,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她漫無目的地遊走着,宛如一隻失了神的遊魂。

冬夜的寒風刺骨,也刺痛桐辛的神經。待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來到了荒廢已久的東宮。先太子去後,東宮便成了冷宮,無人打理,早已荒廢。

桐辛邁入這座凄涼的宮殿,耳畔風聲嗚咽,像極了折子戲中所講的冤魂在哭訴。她伸出雙手,想擁住凜冽的夜風。因為這裡的每一縷風,都帶着謝懷瑜的氣息,這是她此生窮盡所有才能觸碰到的關于謝懷瑜的溫度。

後院有一口水井,從前桐辛不值夜的時候,最喜歡從這口井裡看天上的月亮。謝懷瑜于她而言就像鏡中月,終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

桐辛來到井畔,仔仔細細地将玉佩上的同心結理順,再将它揣到小衣貼近胸口的位置。她的心跳越來越平穩,半點沒有赴死的恐懼,有的隻是對來生的希冀。

她希望來生她的命數可以稍微好一點,可以多陪謝懷瑜幾年,可以多記住他幾眼。

在這場漫長而無望的思念中,桐辛已經快要記不清謝懷瑜的模樣,她原先還很怕自己會忘記關于謝懷瑜的一切,但是現在不會了。

因為她很快,就能再見到謝懷瑜了。

随着“撲通!”一聲,井中泛起了一陣水花,片刻後又歸于寂靜。

雪深深地下着,落在井畔,滿砌紅塵。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原标題:《無物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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