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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的小夥子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8 02:13:19

浙江新聞客戶端 特約撰稿人 陳永新

山裡的小夥子(山裡的兄弟)1

諸暨茶廠倉庫及車間一角

這是一篇滞後了整整三十九年才交的稿子。

一九八三年下半年,我二十一歲,以諸暨茶廠職工學校語文教員身份,到諸暨檀溪公社(現在并入趙家鎮)山口村的諸暨茶廠山口車間,教了三個月的書,與那裡的學生兼工友們結下了友情。

我曾說:回去後打算寫一篇《山裡人》,記錄一下山裡弟兄對我的情誼。

回城後漸漸把這作文忘了,但其實回過頭來想想也是好事。一來當時生活閱曆單薄,寫起文章來除了堆砌詞彙,便是無病呻吟,不見得能确切抒發所見所感,如果當年寫了,今天翻出肯定不堪卒讀;二來當時寫了也無處可發,如果向諸暨城裡唯一的官辦雜志《浣紗》投稿,給我一份鉛印的《退稿通知》,上面除“陳永新同志”五個字是鋼筆寫的,其它都是千篇一律的“希望你再接再厲,為廣大人民群衆創造更多喜聞樂見作品”之類,幾乎是沒有懸念的事。

倒不如現在來還了三十九年前的欠賬,寫了随時能發,多少總有幾個人看。

之所以稱作“山裡的兄弟”,因為當年交通通訊閉塞,山口到縣城一天隻有一班公共汽車,進趟城算是大事;四周又群山環抱,按諸暨人通俗的劃分,山口村已是典型的山裡。

稱教書已是高擡我自己。我不是正式的老師,學校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學校,唯一的教室是一個機修車間,草草打掃一下,放上一塊黑闆,下面放上幾條長櫈。

彼時改革開放不久,茶廠從各處招來的知青等,文化程度參差不齊,縣裡奉上級精神要求全縣職工必須達到初中文化程度,否則學徒工不予轉正。

于是,機緣巧合,陰差陽錯。我這個在制茶車間幹了四年苦力、同時在機器旁看了四年唐詩宋詞書劍射雕的人,因一次工作表現差,被迫寫檢讨書,用文言文信口胡謅,結果歪打正着,被當時茶廠的老書記——我人生中第一位大恩公朱燦華老人家青睐,派我去紹興職工大學讀了半年語文師資班,回來做了學生大多比老師年紀大的語文教員。

當時山口茶廠剛被諸暨茶廠兼并成為下屬一個車間,于是,就有了三個月與山裡兄弟的不解之緣。

山裡的小夥子(山裡的兄弟)2

當年教室今猶在

上課的日子是非常枯燥的。

畢竟文化程度參差不齊,天天講語法修辭,什麼主謂結構、動賓結構,排比拟人……用的又不是成人教材,對十多歲的初中生還能講講,對已有些社會閱曆的人去講,講的興味索然,聽的昏昏欲睡。後來我一看教室裡氣氛沉悶,就扔開書本,講起了書劍射雕。講到天池怪俠袁士霄,年輕時因性格倔強,使心上人終成心中永遠明眸皓齒的夢中情人後,性情大變,獨創一套百花錯拳,震古爍今、天下無敵。我手舞足蹈,架不住大家起哄,便按自己的理解一招一式演示給大家看。講得興起,下課時間到了,學員們堵住門不讓我下課。我求饒說肚子餓了,吃完飯再講。他們不依不饒,說再講一段便允許下課,而且故事情節須有關聯。我隻得回到講台上,講袁大俠前女友後夢中情人,天山雙鷹關明梅陳正德夫婦六和塔上大展神威,最後碰上紅花會二當家無塵道長,獨臂使一手追魂奪命劍,才知強中更有強中手。

直講得我口幹舌燥,他們才放我出教室。及今思之,真是興趣盎然,溫情四溢。

山裡的物質生活比精神生活更枯燥。

除了中午晚上是食堂裡用大号鋁制飯盒蒸飯外,早餐也是吃米飯,這對于城裡吃慣了各式早點的我來說,真是要命,我就向車間主任去提要求,主任吩咐食堂單獨為我下面條,并讓食堂去山口村農戶處買來一些雞蛋,煎成蛋皮、就些蔥花,做成雞蛋面。

盡管與城裡東風飯店的片兒川差了許多,但在這大山溝裡能吃上面條,也算馬馬虎虎。

一幫學生兼工友看着我的小竈待遇,羨慕得垂涎三尺,一開始還不敢湊上前來,漸漸熟悉了,我就讓食堂稍微多做一點,誰碰上了就給誰分一點。

一般一碗面條标準也就二三兩,我最多說六兩,供另外兩人分着吃。後來人熟狗皮,大家都來蹭面條吃,食堂越下越多,從八兩到一斤,反正都算到我頭上。有一次雲才走到窗口,大聲吼道:“陳老師今天要吃兩斤面。”那食堂的成木師傅一看雲才那兇神惡煞相,隻好一邊嘀嘀嘀咕咕,一邊又不情願地燒了一大盆出來。好笑的是:給我一個人燒小竈時,我還能吃獨食,兩斤面條端上來,留給我的反而隻剩下點面湯,幾位先搶的弟兄大概也覺得難為情了,就各自勻一點出來給我。

離山口五裡路便是趙家鎮上,公路邊上,開着一家郭記飯店,隻有三張小方桌,發了工資獎金時,大家就去打個牙祭。

郭記是家夫妻店,那女兒十七八歲年紀,如清水出芙蓉,十分清秀。穿一身碎花青布衣端上菜來時,如楊柳般飄逸而過,惹得一衆毛頭小夥心生蕩漾,盯住她看。

由于諸暨話郭記與國際同音,回城時新寶問我嘴饞時怎麼辦,我說趙家有郭記飯店,新寶嘴一撇,一臉不屑說:吹牛!趙家有什麼國際飯店?杭州都沒有。

山口教書時還未成家,周末便回江藻去看父母及小夥伴。騎自行車從山口到江藻,要路過光新家的杜黃橋村。

有一次周六中午路過,光新便留我吃飯,并去池塘裡釣了一條大鲫魚。那時的魚都是野生,筋骨特别好,待他剖膛開肚将鲫魚蒸了三五分鐘,我心急想嘗鮮,掀開鍋蓋,那鲫魚還沒斷氣,猛一甩尾巴,醬油豬油濺了我一臉,光新笑得在竈膛裡前仰後合。

多年以後,我們還不約而同,想起那條堅強的鲫魚。

山裡的小夥子(山裡的兄弟)3

搶面條吃的食堂

三個月的時間倏忽過去,回城的日子臨近,忽然對山口茶廠和這幫朝夕相處的人有了些留戀。

大家張羅着要為我餞行,永康把各人的采購任務分派下去,你殺雞、他釣魚,井井有條,派宣勇去趙家鎮上打兩熱水壺黃酒,兩壺酒十一斤重,宣勇左手扶自行車把,右手拎兩壺酒,上坡路騎不動了便下車推行,累得氣喘籲籲。

大家又照例猜拳行令,大呼小叫,酒酣耳熱之中,光新調侃說:你明天又做城裡人去了,可别忘了山裡兄弟們。我連說不會。

那天喝完送行酒,頭重腳輕地騎自行車回江藻,不知是留戀山口還是酒後乏力,反正車騎得特别慢。平時一個小時,那天整整騎了兩個小時。

過了一個多月,山口的弟兄們考試全部通過。

再過一個多月,我去山口看他們,公共汽車開過趙家汽車站後,忽然看見在田間彎腰澆水的紀甯,我半個身子探出窗去,揮手大喊:紀甯、紀甯!

紀甯看清是我,一下子扔掉水勺,朝我飛奔過來。終究還是汽車快了一點,紀甯跑在汽車後大喊:陳老師!夜飯郭記!夜飯郭記!

晚上由紀甯請客,照例又是大呼小叫、喝酒猜拳。店家的小姑娘幾個月過去,又大方多了。

山裡的小夥子(山裡的兄弟)4

為我餞行的小平房

結束山口三個月的教書日子,回到縣城後,與山裡兄弟們的來往便少了。

八十年代初,交通、通訊都還很落後,我偶爾也回去看幾次。除了永康、光新等幾個仍有走動外,另外的基本也沒有了往來。心中卻不時在想起山口的日子,想起山裡的弟兄。再過幾年,茶廠倒閉,大家都作鳥獸散,更是難得碰到了。

八六年底,我剛結婚,住在南門石塔頭出租屋裡。有天大雪的清晨,忽然出租屋外響起幸福牌摩托車突兀的聲音,又聽得有人在大聲喊我名字。我趕緊披起棉襖走出去,原來是毛新軍來了。他全身披滿了雪花,頭上雪水溶化,已是一臉水漬,從摩托車後座解開繩子,取下來一隻編織袋往我手中一遞,氣喘籲籲地說:“過年了,山上剛去挖了些冬筍,你燒東燒西好吃吃!”說完,調轉車頭又轟鳴而去,我當時心頭一熱,覺得暖烘烘的。

永康後來進城當了土産公司經理,又換了别的工作,平時也很少聯系。有一年住進排屋,叫了山口的老兄弟喝新屋酒,打電話給我,口氣不容商量:“明天來我家裡吃飯,山口的老兄弟都來了,大家都在記得你,任何應酬你都給我推掉!”

那一天,大家摟肩搭背,邊喝酒邊在永康家唱當時時髦的卡拉OK。自然,猜拳行令又是少不了的。

光新仍然住在杜黃橋。有一年我從北京回來,開着法拉利去看他,那巨大的轟鳴聲半個村子裡都聽到了。剛好他女兒倩倩在讀警校,小姑娘飒爽英姿,光新對女兒說:“難得的,讓陳叔叔開着法拉利帶你去兜一圈。”

過了幾年,光新女兒出嫁,熱熱鬧鬧的辦喜酒,卻沒有請我。我事後知道,打電話去臭罵他,他支支吾吾推說:“我想你在北京一定很忙,就不來打擾你了。”

其實我心裡也清楚:老朋友這些年走動少,多少有些生疏,再說我成了名聲遠遠大于實際身家的老闆,他們有了莫名的距離感。

想到這裡,心中掠過一絲惆怅。

近來總是懷舊,趁記憶還清晰,寫點小文章,記錄一段往事,也記錄一下當年那純粹的、纖塵不染的友情。

山裡的小夥子(山裡的兄弟)5

跨越36年的兩隻茶杯

(作者陳永新,《尋找飄蕩的忠魂》作者,浙江日報、大公報大公網、諸暨融媒體中心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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