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字夢得,生于公元772年,是中唐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哲學家,同期有才華的大文豪很多,個個如雷貫耳:柳宗元,韓愈,白居易,元稹……
但是最有個性的就屬劉禹錫,也因其詩作與性格都豁達豪放,白居易謂之“詩豪”,後人對其沿用了這一稱号。
一顆銅豌豆
一說銅豌豆,定會想到元代關漢卿的《一枝花·不伏老》,但這裡隻是借用其響當當蒸不爛煮不熟的意象,因為劉禹錫也是個從頭到腳寫滿“不服氣”的人,即使幾度被貶谪流放,依然如此。
第一次被流放外任是805年,“永貞革新”失敗後,與好友柳宗元等共“八司馬”都被貶到窮山惡水的蠻荒之地,劉禹錫去的是朗州,即今湖南常德,一呆就是近十年,期間劉禹錫雄心不改,創作了大量寓言詩以托心志,勉勵自己及同道好友,如這首《白鹭兒》:
白鹭兒,最高格。
毛衣新成雪不敵,衆禽喧呼獨凝寂。
孤眠芊芊草,久立潺潺石。
前山正無雲,飛去入遙碧。
此詩既詠物,也自喻,贊美白鹭純潔自守、格調高,祝願白鹭會有遠大美好的前程,以此激勵自己和同處境的朋友們保持高昂的生活态度。
815年正月,幾位司馬終于被召回京城,在等待朝廷重新安排工作的初春時節,同遊玄都觀賞花,劉禹錫看着熙熙攘攘招搖過市的新貴們,戲谑地做了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 玄都觀桃花》: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嬉笑的字裡行間,流露出對趨炎附勢的政治暴發戶們輕蔑嘲諷之意,結果惹惱了當權新貴,認為譏諷朝政,連帶其他幾位召回的司馬一起再次被貶,而且是更偏遠之地,劉郎劉禹錫被貶去最遠最荒僻的播州,即今貴州遵義,因有高堂老母随行,在好友柳宗元的極力懇請和協助下,才改成條件略好一點的連州(今廣州清遠)。
時隔十四年後,劉禹錫再度回到洛陽,任主客郎中,他又去了玄都觀,十幾年的世事變遷在眼前嘩嘩流過,随即又題了一首《再遊玄都觀》,像寫續篇一樣,還附上了一篇序來連接上回戲詩之事。詩是這樣的: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曾經的桃花滿園,如今荒涼得隻有青苔與菜花了,當年種桃的已不知哪裡去了,世事難料,十幾年來,連皇上都換了四個,而劉郎我如今又回來了。讀來真是讓人笑中帶淚,好個不屈不撓的潇灑劉郎啊,“前度劉郎今又來”,多少感慨盡在其中,還有那依然故我的倔強。那麼,這十幾年的變換時光裡,一些政敵已消失人世,一些友人也已凋零,倔強的劉郎又有哪些經曆?
被貶連州四年後,劉禹錫因母親過世回鄉丁憂。821年冬,被改任為夔州刺史,即今重慶奉節。到達蜀地後,劉禹錫對當地民歌産生了濃厚興趣,開始大量收集并改良民歌,創作了一系列的《竹枝詞》,其中很有名的一首是: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最後一句一語雙關,使整首情歌更加唯美而俏皮,千年傳唱不衰。當地民歌經過劉禹錫的收集整理和改良創新,既保留了原有風情,又更含蓄細膩,音律也更婉轉,從此竹枝詞别開生面,劉禹錫樂在其中地為非物質文化遺産做出了貢獻。
劉禹錫就像是生命力極強的野草,給點陽光就燦爛,到哪都能蓬蓬勃勃長出自己的意趣來,他在巴山蜀水不畏艱苦,反而過得樂陶陶,政敵們眼裡看來就是不思悔改,再一次被貶和州,即今安徽和縣。
在這裡有個廣為流傳的小故事:被貶和州後,上司有意刁難,并未按規定在縣衙安排三間三廂的住處,而是放在了城南的江邊,劉禹錫安然處之,還在門上貼了兩句話:“面對大江觀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辯。”上司心有不悅,将劉禹錫遷至城北,面積也降到一間半,劉禹錫又寫了兩句話貼在門上:“垂柳青青江水邊,人在曆陽心在京。”一副滿不在乎悠遊自得的樣子,上司就再次把他遷到縣城中部一間極小的簡陋屋子,于是就有了那個千古名篇《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劉禹錫特意請柳公權書寫,刻上石碑,立在門前。這一波操作真是潇灑得可愛。
劉禹錫從革新失敗初次被貶,到828年回京任主客郎中,前後輾轉共二十三年,始終不改初心的态度令人欽佩,但對待這樣一顆煮不爛的銅豌豆,當權者卻是痛恨的,劉禹錫的“前度劉郎”題詩,使他再度開始了不斷外放的生涯,曆任蘇州、汝州、同州刺史,每到一處,造福一方百姓,留下不少好詩篇,直到晚年才回到洛陽安頓下來,任太子賓客至終了。他提前一千多年替德國哲學家尼采踐行了那句:“凡殺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強大。”
比樂天還樂天
一說到樂天,定會想到字樂天的白居易,但是白樂天碰上劉夢得,則是更樂天的劉夢得潑灑陽光給予寬懷相慰了。
劉白初相遇,是公元826年,劉禹錫從和州返洛陽,同時白居易從蘇州返洛陽,倆大詩人途徑揚州,在筵席上初相逢,白居易寫了一首贈詩給劉禹錫: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面對白居易為自己的遭遇抱不平的同情歎息,劉禹錫回贈了一首非常有精氣神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這首詩真是不同凡響,先平靜一筆感慨世事滄桑,随後用了兩個典故,表達時事變遷物是人非,深切懷念已逝去的柳宗元等同道友人,這樣與白居易推心置腹之後,筆鋒一轉,給出自己的應答,雖以“沉舟”、“病樹”來比喻自己,但:沉舟側畔,有千帆競發;病樹前頭,正萬木逢春。可謂千古名句,用這壓倒惆怅的樂觀,來勸慰白居易不用傷懷,舉起酒杯,振作精神。
如此百折不回的豪情、達觀陽光的心态,白樂天也歎服不已,連稱“詩豪”,兩人結下深厚友誼。至829年春,已唱和的一百三十八首詩,經白居易編結成《劉白唱和集》,傳世至今。
公元836年,六十四歲的劉禹錫回到洛陽,任太子賓客,此時,同齡人白居易也以同樣的身份留居洛陽已三年,兩位詩友終于再相聚,比鄰而居,萬分高興,把酒言歡,開始了吟詩唱和的晚年生活。
因年老體衰,兩人都患上了眼疾,腿腳也不靈便了,面對衰老,白居易産生了消極悲觀的情緒,寫了一首《詠老贈夢得》:
與君俱老矣,自問老何如?
眼澀夜先卧,頭慵朝未梳。
有時扶杖出,盡日閉門居。
懶照新磨鏡,休看小字書。
情於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閑談興,相逢尚有馀。
看了同齡好友白居易的悲歎,同病相憐的劉禹錫寫了一首答詩《酬樂天詠老見示》,充滿了樂觀的辯證思想和真誠的關愛勸勉:
人誰不顧老,老去有誰憐。
身瘦帶頻減,發稀冠自偏。
廢書緣惜眼,多灸為随年。
經事還谙事,閱人如閱川。
細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劉禹錫先回應了白居易的慨歎,表示對衰老的感受是一樣的,然後一轉折,雖然是老了,但老有老的好處,經曆的事情多,對世事理解就更透徹,濃縮了人生精華,不要因日到桑榆就說是晚景了,還有那似火紅霞照樣可以燦爛滿天呢!即便年華老去,劉禹錫的心态還是那麼昂揚向上,一句“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千百年來不知撫慰了多少老年人的心。
二十馀年作逐臣,歸來還見曲江春。
遊人莫笑白頭醉,老醉花間有幾人。
——《杏園花下酬樂天見贈》
正如這詩中劉禹錫的自嘲,像他這樣數度流放還能安然歸來,還能笑遊春水的人,古今真是沒幾個。劉禹錫用他一生給我們後人打了一個樣:活着,豁達對待所有的際遇,永遠積極向上,永遠熱淚盈眶。
-作者-
一湖,一個熱愛詩詞的簡單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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