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官哥兒得的“天吊客忤”是什麼病？

文/老張在路上

在《金瓶梅》中，身為西門慶的唯一兒子，官哥兒隻活了一年零兩個月時間。他是西門慶諾大家業的繼承人，是李瓶兒的心肝寶貝和精神寄托，當然也就成了其他妻妾，特别是潘金蓮的眼中釘、肉中刺，直欲除之而後快。

這個孩子，小名叫官哥兒，在廟裡的寄名叫吳應元。到死也沒有大名，沒有字号。 官哥兒短短一生，真是危機四伏、風刀霜劍。封建宗法制度下，一個孩子想平平安安長大，實在不是那麼容易的。

官哥兒從第三十回出生，到第五十九回死去。在中國古代文學中，這是唯一對一個嬰兒從出生到病死的全過程的細緻描寫。

在第三十回中，李瓶兒生下一子，命名官哥兒。

“良久，隻聽房裡呱的一聲，養下來了。蔡老娘道：‘對當家的老爹說，讨喜錢，分娩了一位哥兒。’……時宣和四年戊申六月廿三日也。”

李瓶兒生子，最惱怒的當是潘金蓮了，至此，她翡翠軒中偷聽到的李瓶兒懷上孩子事終于有了結果，而她隐忍多時的對于李瓶兒的嫉恨之意也終于開始爆發。

她的第一個打擊李瓶兒的手法是造謠誣陷，編排李瓶兒這個孩子來路不正。我們來看看潘金蓮對李瓶兒懷孕生子日期的算法，就可明白潘金蓮的陰毒了。

李瓶兒生子時，西門慶全家大小都在聚景堂上，“且說一日三伏天氣，西門慶在家中聚景堂上大卷棚内，賞玩荷花，避暑飲酒。 吳月娘與西門慶俱上坐，諸妾與大姐都兩邊列坐，春梅、迎春、玉箫、蘭香，一般 兒四個家樂在旁彈唱。”

妻妾正飲酒中間，坐間不見李瓶兒。月娘向繡春，繡春道，娘害肚裡疼，在屋裡床上躺着。此時，月娘敏感地醒悟過來，該不是快要臨産了吧？

“潘金蓮道：‘大姐姐，他那裡是這個月？約他是八月裡孩子，還早哩！’西門慶道：‘既是早哩，使丫頭請你六娘來聽唱。’”

等李瓶兒來到，在酒席上坐了一會，也沒等的唱完，就回房中去了。“月娘聽了詞曲，耽着心，使小玉房中瞧去。回來報說：‘六娘害肚裡疼，在炕上打滾哩。’慌了月娘道：‘我說是時候，這六姐還強說早哩。還不喚小厮快請 娘去！’西門慶即令平安兒：‘風跑！快請蔡老娘去！’于是連酒也吃不成，都來李瓶兒房中問他。”

本來對李瓶兒生孩子滿懷嫉恨的潘金蓮如今見成了事實，瓜熟蒂落。“且說玉樓見老娘進門，便向金蓮說：‘蔡老娘來了，咱不往屋裡看看去？’那金蓮一面不是一面，說道：‘你要看，你去。我是不看他。他是有孩子的姐姐，又有時運，人怎的不看他？頭裡我自不是，說了句話兒隻怕是八月裡的，叫大姐姐白搶白相。我想起來好沒來由，倒惱了我這半日。’玉樓道：‘我也隻說他是六月裡孩子。‘金蓮道：’這回連你也韶刀了！我和你恁算：他從去年八月來，又不是黃花女兒，當年懷，入門養。一個婚後老婆，漢子不知見過了多少，也一兩個月才生胎，就認做是咱家孩子？我說差了？若是八月裡孩兒，還有咱家些影兒；若是 六月的，踩小闆凳兒糊險神道──還差着一帽頭子哩！失迷了家鄉，那裡尋犢兒去 ？’”

這個謠言的誣陷對于女人來說，夠惡毒的了。這等于說，這個孩子是個野種，不是西門家的後代。

那麼，潘金蓮為何咬定李瓶兒是“八月裡孩子”呢？上面一段話是她的算法和理論。她認為這李瓶兒不是黃花女兒，漢子不知見了多少，去年八月嫁來西門家，今年八月裡生孩還有些影兒，六月裡生，就差了一帽子頭。

其實潘金蓮有些自說自話，去年八月嫁來，今年六月正好十月懷胎，怎麼就不是老西家的孩子呢？

這次造謠生事，沒有什麼結果，也沒幾個人相信潘金蓮的話。緊接着，吳月娘擺酒與衆堂客賀官哥彌月；玉箫暗送酒菜與書童，被琴童将銀壺暗藏，引發一場藏壺風波；金蓮嫉妒瓶兒生子，借丢壺事攻擊李瓶兒，被西門慶痛斥一頓。

第三十二回裡，西門慶請衆親朋并會中兄弟吃酒，潘金蓮借故将官哥抱出，舉過頭頂，驚吓得官哥夜晚睡不安穩，哭鬧不停。

從此，官哥兒落下病根：膽小，哭鬧。

過了一段時間，吳月娘等衆女眷去喬大戶家吃酒觀燈；席間在衆人慫恿下，月娘決定官哥與喬家新生女兒長姐結親；返回西門大院後，潘金蓮滿懷妒意，出言不遜，又被西門慶當面呵斥。

潘金蓮在西門慶那裡得到沒趣，回到自己房裡，就故意打罵秋菊驚吓官哥，李瓶兒為了兒子，隻能忍氣吞生，隻有暗中生氣落淚。

西門慶把金子拿給官哥兒玩，不知怎麼丢了，和潘金蓮起了沖突：

說的西門慶急了，走向前把金蓮按在月娘炕上，提起拳來，罵道：“恨煞我罷了！不看世界面上，把你這小歪剌骨兒，就一頓拳頭打死了！單管嘴尖舌快的，不管你事也來插一腳！”那潘金蓮就假做喬張緻，哭将起來，說道：“我曉的你倚官仗勢，倚财為主，把心來橫了，隻欺負的是我。你說你，這般把這一個半個人命兒打死了，不放在意裡，哪個攔着你手兒不成？你打不是？有的是，我随你怎麼打！難得隻打的有這口氣兒在着，若沒了，愁我家那病媽媽子來，不問你要人？随你家怎麼有錢有勢，和你家來一狀，你說你是衙門裡千戶便怎的？無過隻是個破紗帽、債殼子窮官罷了！能禁的幾個人命耳？就不是，教皇帝敢殺下人也怎的？”

李瓶兒為了巴結潘金蓮，讓出了女人最大的幸福權利，讓西門慶去潘金蓮房内睡。此後，她和吳銀兒有一段對話，述說養兒的不易：

吳銀兒笑道：“娘有了哥兒，和爹自在覺兒也不得睡一個兒。爹幾日來這屋裡走一遭兒？”李瓶兒道：“他也不論，遇着一遭也不可定，兩遭也不可定，常進屋裡看他。為這孩子來看他不打緊，教人把肚子也氣破了。有人将他爹和這孩子，背地咒的白湛湛的。我是不消說的，隻會與人家墊舌根！誰和她有什麼大閑事，第二日教人眉兒眼兒的，說什麼俺們把攔着漢子。為什麼剛才到這屋裡，我就撺掇他出去？甯可他不來我這裡還好。銀姐你不知俺這家，人多舌頭多！自今日為不見了這錠金子，就有人氣不憤，幸虧你看着，在後邊調白調唆你大娘，說拿金子進我這屋裡來了，怎的就不見了？過後不想是你二娘屋裡丫頭偷了，才顯出個青紅皂白來。不然，綁着鬼，隻是俺這屋裡丫頭和奶子。老馮媽媽急的那哭，隻要尋死，說道：‘若沒有這金子，我也不家去。’過後現有了金子，那咱那時才肯去，才打了燈，家去了。”

吳銀兒道：“娘，也罷！你看爹的面上，你守着哥兒，慢慢過到哪裡是哪裡。論起後邊大娘，沒甚言語也罷了。倒隻是别人見娘生了哥兒，未免都有些氣兒。爹他老人家有些主張就好。”李瓶兒道：“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娘看觑，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

對官哥兒這唯一的兒子，西門慶也傾注了深深的父愛：家中求神問蔔、寄名還還願、祭土地神、拜城隍、合錢印經書，等等，幾乎想盡了法子。

然而，李瓶兒和西門慶還是沒有想到潘金蓮的心是那樣險惡，他們沒有防備潘金蓮的雪獅子貓。

西門慶生日那天，潘金蓮酒醉歸房，因踩到狗屎故意責打秋菊以驚擾官哥。官哥受驚，吃藥無效。

潘金蓮開始訓練雪獅子貓，準備到了關健時候給那個無辜小兒官哥兒緻命一擊，以勞永役地解決她的心頭大患。

“卻說潘金蓮房中養的一隻白獅子貓兒，渾身純白，隻額兒上帶龜背一道黑，名喚雪裡送炭，又名雪獅子。又善會口銜汗巾子，拾扇兒。西門慶不在房中，婦人晚夕常抱他在被窩裡睡，又不撒尿屎在衣服上，呼之即至，揮之即去，婦人常喚他是雪賊。每日不吃牛肝幹魚，隻吃生肉，調養的十分肥壯，毛内可藏一雞蛋。甚是愛惜他，終日在房裡用紅絹裹肉，令貓撲而撾食。”

潘金蓮訓練雪獅子，其實是處心積慮的早有準備的。

潘金蓮早就發現雪獅子有“撲撾”愛好，潘金蓮還發現官哥兒特别怕貓狗驚吓。

陳經濟從徐家讨來欠銀二百五十兩，吳月娘邀請陳經濟一處同坐吃酒，陳經濟借撲蝴蝶之機挑逗潘金蓮。李瓶兒一時離開，潘金蓮隻顧與陳經濟調情，緻使官哥被黑貓驚吓。

玉樓道：“他五娘那裡去了？耶嚛，耶嚛！把孩子丢在這裡，吃貓唬了他了。”那金蓮連忙從雪洞兒裡鑽出來，說道：“我在這裡淨了淨手，誰往那裡去來！那裡有貓唬了他？白眉赤眼的！”那玉樓也更不往洞裡看，隻顧抱了官哥兒，拍哄着他往卧雲亭兒上去了。

這一次，黑貓将官哥兒吓得不吃奶了。這等于給潘金蓮一個啟示：黑貓僅僅盯住官哥兒看看，就吓得他不吃奶，如果進一步驚吓呢？

潘金蓮破釜沉舟，訓練雪獅子，害死官哥兒。

潘金蓮為什麼要把鮮肉包在紅綢子裡逗貓？因為西門慶的寶貝兒子官哥兒總穿紅衣服。 潘金蓮用紅綢包肉讓雪獅子撲，像屠岸賈訓練惡狗對付趙盾。經過潘金蓮的訓練，雪獅子對“紅色綢布包肉”情有獨鐘，關鍵時刻成了對官哥兒的緻命暗器。

這日也是合當有事，官哥兒心中不自在，連日吃劉婆子藥，略覺好些。李瓶兒與他穿上紅緞衫兒，安頓在外間炕上頑耍，迎春守着，奶子便在旁吃飯。不料這雪獅子正蹲在護炕上，看見官哥兒在炕上，穿着紅衫兒一動動的頑耍，隻當平日哄喂他肉食一般，猛然望下一跳，将官哥兒身上皆抓破了。隻聽那官哥兒“呱”的一聲，倒咽了一口氣，就不言語了，手腳俱風搐起來。慌的奶子丢下飯碗，摟抱在懷，隻顧唾哕與他收驚。那貓還來趕着他要撾，被迎春打出外邊去了。如意兒實承望孩子搐過一陣好了，誰想隻顧常連，一陣不了一陣搐起來。

雖然後來西門慶從吳月娘口中知道雪獅子是惹禍的東西，摔死了雪獅子，而可憐的官哥兒還是一命歸西。

看官聽說：潘金蓮見李瓶兒有了官哥兒，西門慶百依百随，要一奉十，故行此陰謀之事，馴養此貓，必欲唬死其子，使李瓶兒寵衰，教西門慶複親于己。就如昔日屠岸賈養神獒害趙盾丞相一般。

官哥兒被雪獅子驚吓後，李瓶兒、吳月娘想方設法治好官哥，都不見效。喬大戶舉薦鮑太醫來看，已無力回天。

鮑太醫說：“這個變成天吊客忤，治不得了。”灌下藥全吐出來。

“天吊客忤”，古代傳統醫學兒科中還真有這種病。

天吊，又稱天釣，宋·楊士瀛《仁齋小兒方論》作“天瘹”，又名天釣驚風、天吊驚風。

《幼幼近編》：“天釣屬心肺積熱所緻。其證涎潮搐搦，項強痰鳴，雙眸翻上，爪甲色青。”

《小兒衛生總微論方》上還說：“熱毒乘心，發為驚搐，眼目翻騰，壯熱不休，甚者爪甲皆青，狀若神崇，俗謂之天吊。此非天能吊人，以其眼吊上視，故取意名之。”

此病發作時，頭向後仰，眼目上翻，壯熱驚悸，手足抽掣，甚則爪甲青紫。多因内有痰熱郁滞，外挾風邪所緻。

古代叫天吊，現代醫學稱驚厥，即嬰幼兒高熱、抽搐證，屬于驚風的範圍。是常見的兒科症狀。

客忤，《幼科發揮》：“客忤者，謂客氣忤犯主氣之病也。如五氣之邪，自鼻而入，則忤其心肝；五味之邪，自口而入，則忤其脾胃；有所驚恐，則忤其神；有所拂逆，則忤其意。”

《備急千金要方》曰：“少小所以有客忤病者，是外人來氣息忤之，一名中人，是為客忤也。雖是家人，或别房異戶，雖是乳母及父母，或從外還，衣服經履鬼神粗惡暴氣，或牛馬之氣，皆為忤也，熱作喘息乳氣未定者，皆為客忤。”

客忤就是現代醫學所說的病菌感染緻病，古代沒有細菌、寄生蟲、微生物這些概念，他們用外邪、客忤來解釋發病機理。

五十三回劉婆來給官哥兒收驚，進門先去廚房摸竈門，然後才來官哥兒房裡。

丫頭迎春笑道：“這老媽敢汗邪了！官哥兒倒不看，走到廚下去摸竈門則甚的？”劉婆道：“小奴才，你曉得甚的，别要掉嘴說！我老人家一年也大你三百六十日哩。路上走來，又怕有些邪氣，故來竈門前走走。”

劉婆子是要把外面帶來的邪氣先在廚房裡走掉。

天吊、客忤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其實有一定的聯系。外邪通過不同途徑進入人體不同部位，就會有相應的臨床表現。如有驚恐，就要忤其神。官哥兒膽小，又多次受到驚吓，當然就會被外邪所忤。

病人中了客忤，很多時候就會出現抽痙、眼直的天吊的臨床表現。

對于官哥兒來說，真正的外邪不是雪獅子，不是生人，也不是現代醫學所說的病菌，而是他的六娘潘金蓮。一旦中了這樣的人間邪毒，什麼藥也沒有作用。

（本文圖片為網絡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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