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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帆楊振甯詩情畫意的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8-11 21:15:43

楊振甯先生和我聊過他寫的一首詩,題為《贊陳氏級》:

天衣豈無縫,匠心剪接成。

渾然歸一體,廣邃妙絕倫。

造化愛幾何,四力纖維能。

千古存心事,歐高黎嘉陳。

翁帆楊振甯詩情畫意的(有翁如畫更如詩)1

“陳氏”指數學家陳省身。1944年,陳省身教授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發表了一篇論文,把微分幾何和拓撲學引入了新境界,并據此推導出纖維叢(Fibre Bundle)理 論 中 的 陳 氏 級(Chern Class)觀念,構思十分美妙:“把一個完整的流形(Manifold)切開,再巧妙地接起來,天衣無縫地歸還原形。”楊振甯先生介紹,近代物理學研究的自然界的“力”有四種:核力、電磁力、弱力和引力,這四種“力”和它們的能(Energy)都是規範場,規範場的方程式是物理學家從19世紀的電磁學方程推演出來的,令人感到震驚的是這些方程式和數學家的纖維叢觀念有着密切的聯系。1974年,當楊先生發現了這些方程式與陳氏級的關系後,歎為觀止,特以詩抒懷;他認定陳教授具大匠之能,有劃時代的貢獻。《贊陳氏級》寫得很有意思,起筆便将一個成語分解成疑問句“天衣豈無縫”——天上的衣服怎麼沒有縫制的痕迹?“天衣無縫”出自《太平廣記》所引的《靈怪集》,講的是太原書生郭翰偶遇仙女,問她的衣服為什麼沒有縫制的痕迹,仙女答“天衣本非針線為也”——天上的衣服本來就不是用針線縫制的呀。楊先生巧用此典設問,一語雙關。緊接着,楊先生自答道“匠心剪接成”,原來是技藝高超者剪裁而成的;第三、第四句承接第一、第二句之意,高度評價陳氏級是“廣博深邃”的妙論。第五、第六句雖然是近乎白話的概括,卻是兩位大師的心聲——“‘自然而真實’的數學觀念,為造化所鐘愛”,讓人不由得想起杜甫的名句“造化鐘神秀”。想來楊先生很喜歡“詩聖”的作品,第七句“千古存心事”也融彙了其《偶題》的詩意,原作的前四句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聲豈浪垂”。楊先生說陳教授講過一件往事,他和夫人參觀某地羅漢塔時,很是感慨:“無論數學做得多麼好,頂多是做個羅漢。”觀音菩薩、普賢菩薩、文殊菩薩、地藏菩薩這些大菩薩的尊号世人或許都聽過,而羅漢的數量太多了,十六羅漢、十八羅漢、五百羅漢……有多少人記得羅漢的名字呢?陳教授很謙虛,大概覺得自己在學術上的成績隻能等同于羅漢,還稱不上菩薩。可楊先生認為,陳教授在幾何學界的成就直追歐幾裡得、高斯、黎曼和嘉當,于是他在結句将陳教授定位為“歐高黎嘉陳”,五人都是數學領域的“大菩薩”。悠悠千載,各得其所,菩薩羅漢一一殊列,次第分明。

楊振甯先生自述幼年時沒有學過音韻學,不會作格律詩,隻讀過一些古詩,但對詩詞的氣韻、氣勢有認識,他說:“詩言志,心有領悟,才有好詩。”我在楊先生贈我的《楊振甯文集》《規範與對稱之美——楊振甯傳》中讀到幾首詩,如《空間與時間》:

玲珑晶瑩态萬千,雪鑄峻嶺冰刻川。

皚皚逼目無邊際,深邃凝靜億萬年。

塵寰動蕩二百代,雲水風雷變幻急。

若問那山未來事,物競天存争朝夕。

這是楊振甯先生1978年7月21日赴西藏拉薩途中,飛越那木桌巴爾瓦山時所作。

再如《歸根》:

昔負千尋質,高臨九仞峰。

深究對稱意,膽識雲霄沖。

神州新天換,故園使命重。

學子淩雲志,我當指路松。

千古三旋律,循循談笑中。

耄耋新事業,東籬歸根翁。

這首詩作于2003年11月,那是楊振甯先生将家從紐約搬到北京的前一個月。《歸根》的第一、第二句出自唐代駱賓王的《浮槎》,原作的前四句是“昔負千尋質,高臨九仞峰。真心淩晚桂,勁節掩寒松”,化用古人詩句的意圖于此可見。楊先生在清華園内的住所就名為“歸根居”。

從楊振甯先生強調“詩言志”,我想起楊先生喜歡的一句話:“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此言典見《叙小修詩》,是明代文學家袁宏道為弟弟袁中道寫的文章,誇獎小弟寫詩作文時能夠抒發個人性靈,不落俗套,沒有真情實感絕不下筆。我又想起《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話:“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自是好的。”詩詞寫作正是如此,立意要真實、表達要自然,唯有如此作品才會美,才會被歲月所鐘愛。中國某些落後的傳統制度對個人的約束,使得個别文人缺少了求實、求是的精神和動力,假如失去了真和善,美的生命力又從何而來?楊先生的詩雖未嚴格遵循傳統格律音韻,卻流傳甚廣,究其原因,應當是立意高遠、真實自然的緣故吧。

在《規範與對稱之美——楊振甯傳》一書中,我還看到陳省身教授的代序,似乎是在唱和楊振甯先生的《贊陳氏級》:

愛翁初啟幾何門,楊子始開大道深。

物理幾何是一家,炎黃子孫跻西賢。

“愛翁”指物理學家愛因斯坦,他的廣義相對論将物理釋為幾何。“楊子”指楊振甯先生,這是陳教授對老友的敬稱,他贊美“規範場論”是大道,四句話未計音韻,字裡行間洋溢着真善之情。

我曾将自己的學詩經曆講給楊振甯先生聽,又把個人的舊體詩集送楊先生批評。楊先生讀後對我說:“我覺得會寫舊體詩的人很幸福,可以随時釋放自己的情感。”

我問楊振甯先生,您說過物理學中最重要的部分和現象有關,而詩詞創作也注重“言志”、注重物象和意象,那麼詩詞和科學有什麼關系嗎?楊先生答道,到了最高階段,詩詞和科學是很接近的。比如在杜甫的詩中,有許多字的用法是前人沒有想到的,不少人看後,會說這樣用真好;科學家在做研究工作的時候,會發現一些非常奇妙的、不可思議的自然界現象,從而帶給他觸及靈魂的詩一般的震動。相比較而言,“中國的文化是向詩意以及宏觀整體的哲理方面去發展,向模糊、朦胧以及總體的方向走;舊體詩是濃縮的語言,它的抒情、描寫可能有許多西方的詩達不到。西方文化是向準确與具體的方向走。比如說,西方的詩大多講理,講得太明顯、講盡了,就很乏味,詩意也就沒有了”。

由詩意的美,楊振甯先生和我聊到物理的美,聊到美的多樣性:“建哥特式(Gothic)教堂的建築師們歌頌的是一種崇高美、靈魂美、宗教美、最終極的美。我想,這才是物理學的美。”“科學家常用美來形容對自然界的感受,美的含義包含了适合、奇妙、好看,讓人覺得很舒服。比如物理學者經常提及的對稱美……再比如文字美,必須要承認前人的文字語法結構,好而簡潔,有非常美的地方,如果要繼承發展,我們應該支持;假如有人向比較複雜的方向發展,我們也沒有必要反對,應該百花齊放。”

我補充道,在書法創作中,“對稱美”的表現也很微妙:首先漢字的結構如果不對稱,就會讓人覺得不舒服,而絕對的對稱,在結構、章法上又會顯得呆闆、不生動;隻有對稱性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同時又不破壞和諧,才能讓字體顯出各自的特性,“您的‘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定律的适用範圍很廣,在詩詞、書畫、建築中都有不同形式的體現,難怪熊秉明先生說您的物理學已經拓展到形而上學的層面,把詩和美都囊括了進去”。

物理學家弗裡曼·戴森(Freeman Dyson)教授說:“楊振甯是繼愛因斯坦、狄拉克之後,為二十世紀物理科學樹立風格的一代大師。”1976年被授予諾貝爾物理學獎的丁肇中教授說:“中國人在國際科學上有建立不朽之功績者,乃自楊振甯始。”物理學家之間的公允評價令人動容。

可能有人不知道,“物理”一詞并非外來,先秦的《鹖冠子》中就有文字可證:“願聞其人情物理。”其含義頗豐,指事理或道理、規律。楊振甯先生九十大壽時,我寫了一副楹聯祝壽,曰:“振時應物理,甯處法天真。”典源于此。十年過去,今年十月一日是楊先生百歲大壽,《禮記·曲禮》雲:“百歲曰期,頤。”大意是百歲高齡的人需要頤養,但我從翁帆女士的微信朋友圈中,看到楊先生仍像往日一樣從事着研究和教育工作。開心之餘,我寫了一首詩以表敬意:“有翁如畫更如詩,君子乾乾似舊時。振策春秋乘海月,甯心物理潤蘭芝。”天行健,君子乾乾,祝願楊振甯先生福壽康甯、詩情畫意,為國家培養出更多棟梁之材。(責編:張逸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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