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5月,學校裡都會比較忙,因為又有一批學生要畢業答辯。現在的畢業生好像比老師還忙,都忙着在論文查重。畢業生們在網上集體吐槽“不知知網”的博士藝人,好像他是加劇這份“艱難”的始作俑者。
網上同時也有一則新聞,建校124年的日本京都大學首次因為學術不端而取消了一個博士的學位,該論文因沒有明确标記引用9處、借鑒他人的想法等共計11個不正當之處,故被認定為抄襲。[插圖]
“論文”要自己寫,本就是無須特意申明的事,但這個議題之所以能夠持續引發社會的熱議,一方面是因為“學術誠信”沒有成為部分學生内心敬畏的原則,這是誠信教育的缺失;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博士不知知網”“往屆變應屆”之類學術不端的現象越來越多,這種不公平的競争傷害了每一個學子内心的公平與希望。
誠信的前提離不開人所持的有關正義的信念,不同的信念決定了人們不同的立命之法。孔子說:“民無信不立。”意思是,國家不能得到百姓的信任就危險了,後引申指做人、為學都應誠信為本,否則無法安身立命。當象牙塔内的學術不端司空見慣,我們不禁懷疑,人為什麼要誠信,學術為什麼不能不端?這個問題如果不說清楚,人很難誠信,學術也無法擺脫不端的宿命。
在學術誠信這個問題上,我想柏拉圖應該依舊能帶給我們一些靈感,當你認真地讀完《理想國》,你會發現,求學問道的過程中,如何看待學術不端,其實就是代表着你對于正義觀念的選擇。
如果你擁抱強權論,認為正義是強者的利益,權力決定正确,強者指黑為白,指鹿為馬,弱者也必須接受,那麼學術不端就是一個僞問題。正如某位“不知知網”藝人被曝光隻能證明他不夠強大,刷屏的雞湯文被删道理也是一樣。隻要你足夠強大,即便在衆目睽睽下作假,你也可以以人格、生命、名譽擔保,你沒有作假。
如果你接受功利論,認為隻有當誠信能帶來或名或利的好處,人才可以誠信,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有誠信之名但不行誠信之事,那麼學術不端也是可以被理解的,隻要充分地權衡利弊得失,在可見的經驗領域内利大于弊,那麼就沒有必要遵守學術道德。
學者的最高境界就是擁有完美的學術聲譽,但卻可以沒有任何真才實學。
如果你選擇了柏拉圖所推崇的道義論,認為正義本身就是一種客觀的善,堅持正義,人的心靈才可能井然有序,充滿喜樂,正義不是幸福的工具,正義乃是幸福本身,那麼學術不端就是學者的最大恥辱。這就如康德所說,“道德本來就不是教導我們如何使自己幸福,而是教導我們如何使自己無愧于幸福”。
雖然在可見的經驗世界中,這種選擇可能意味着艱辛無比。經院主義哲學家阿奎那(Thomas Aquinas)在年少時,由于長得笨重,身材跟葡萄酒桶差不多,而且不懂變通,所以有“笨牛”的綽号。有一次有同學說,窗外有一隻會飛的牛。阿奎那馬上跑到窗邊去看,結果并沒有看到會飛的牛。全班同學哄笑,取笑阿奎那的愚蠢,牛怎麼會飛呢!阿奎那卻說,相比于會飛的牛和同學的欺騙,後者更讓人感到可笑和荒謬,自己甯願相信牛會飛,也不願意相信同學、朋友會欺騙自己。
柏拉圖用洞穴譬喻告訴人們,那些見過光明的人不得不重下洞穴,等待他們的一定是陡峭崎岖的人生。
嚴格來說,這三種有關正義的信念都不能完全說服我。
強權論自不必說。
對于功利論,首先它的結論是不穩定的。長遠來看,我遵守誠信原則會帶來好處,但這個“長遠”是多少年呢?3年夠不夠長遠?我誠信經營3年,虧損300萬,隔壁的張三天天賣注水肉,已經賺了上千萬。我很難不嫉妒,所以我在想還要不要誠信呢?我豁出去決定再搞一年誠信經營,結果一年過去了,虧得店面都賠進去了。
同時,它還存在着一種道德難題,如果隻是根據後果來決定是否誠信,那麼誠信隻是一種需要權衡利弊的附條件規則,根本就不是一種值得推崇的美德。
道義論的困惑在于,如果在可見的經驗世界,誠信根本無法給人帶來有利的後果,人們有什麼動力去堅持誠信?如果身邊充滿着學術不端但功成名就的“典範”,又有幾人能夠堅持坐冷闆凳的精神?“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孔門聖人的操守,凡夫俗子幾人能及?……
宋朝大儒朱熹說:“民無食必死,然死者人之所必不免。無信則雖生而無以自立,不若死之為安。”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祖宗教導,而一切的詭詐與欺騙才是真正的違背祖訓。但問題是,我們有多少人會選擇成為《黑羊》中那個孤獨寄居者?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們無法找到一個為之而死的信念,我們也不可能擁有一種信念為之而生。
作為一名老師,我想告訴我的學生:我們應當以何種信念作為我們人生以及學術的動力,這是每一個以學術為志業的人都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
選自《法治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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