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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端午節的晚上，我和同事李學義決定到大家樂溜冰場遊玩。路途中，他不斷向我描述，"你不知道那時溜冰場内擠了多少人？裡面女孩子又多，可以随便占便宜。"他2010至2012年在龍華富士康工作過兩年。

李學義再次進富士康的目的是找媳婦。

富士康普工招聘點

在富士康員工檔案中，李學義的年齡精确到小數點的後兩位——34.49歲。這是一個十分不好找媳婦年紀。然而我和他所在的8線隻有兩個女人：一位是線長（富士康基層幹部），她30歲，有兩個女兒，現在已經離婚。她似乎和李學義匹配，但雙方都看不上彼此。線長在感情上吃過一次虧，想找一位有些經濟實力的男人。顯然流水線普工李學義達不到标準。李學義也看不上線長，"我才不要離過婚的女人呢，何況她還生有兩個孩子。"

另一位19歲，由于成績不好，高中肄業。她喜歡鹿晗。李學義與她偶像的形象幾乎相反——他頭頂像有人在中間開了荒，隻有邊緣有些頭發，前額光亮的像面鏡子。他長相普通，不會唱歌，更不會演戲。何況8線本來就"狼多肉少"，怎麼也輪不到李學義。

秃頂男人

8線的員工年齡呈兩級分化。年齡大的人，經曆過失敗，現在沒有更好的去處，為了生存不得不回到流水線工作。十幾歲的年輕人剛剛從學校步入社會，他們對社會還停留在好奇的階段，一個月4000左右的工資足于讓他們揮霍。隻是兩年後，甚至更短的時間，他們會迫不及待地逃離流水線。

然而在男女比例上，女孩不喜歡進廠。太累，兩班倒容易導緻月經紊亂，内分泌失調，還掙不到錢。她們更喜歡去第三産業，比如酒店服務員、賣服裝、美容業等等輕松的工作。 這無疑讓李學義這樣的大齡青年找到女朋友更加艱難。

2

李學義在流水線解決不了個人問題，隻能把目光盯在富士康周邊。時間追溯到端午節中午，我和李學義在餐廳吃完飯。在園區J12棟南角消食——盯着過往的女生。這裡附近是女生宿舍，住着上萬的女生。她們在休息日把自己打扮漂亮，或跟男朋友出去遊玩，或跟閨蜜逛街。每每過往一個女孩，李學義會評頭論足一番，"身材不錯，就是長的不是很好看。"、"這個長的好看，就是胖了點。"

龍華富士康園區

我忍無可忍，"你要求太高了點吧？再說你長的也不帥呀？"

李學義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作為男人誰不喜歡漂亮的女孩子？"

我被怼的無話可說。但是總感覺以李學義的條件，去找一位漂亮的女孩當媳婦不現實。他現在處于劣勢，找到一位合适的更為重要。

突然，李學義起身徑直走到一位路過的漂亮的女孩身邊，兩人聊了幾句，随後進了旁邊的唱吧。

我驚歎不已。透過玻璃看見李學義不斷說着什麼，而女孩坐在一旁，盯着手機，偶爾回答兩句。李學義拿着手機晃了晃，然後對着女孩說着什麼。顯然他在向她要微信号。女孩猶豫一會兒，還是打開手機，讓他掃了她的微信号。李學義繼續講着什麼，女孩一臉嫌棄地推開玻璃門，匆匆地離開了。

李學義開始在微信上問女孩兒是不是在流水線上班，過了幾分鐘後，女孩才問答不是。富士康絕大部分漂亮的女孩都不在流水線上班。當她們應聘成功後，在分配崗位時，被領導挖去做助理或文員。領導也有很多是單身，他們也急需解決個人問題。

李學義再細問，女孩不再回信息。這讓他設計好的人物身份無法施展——他準備向女孩撒謊說他是組長（富士康職位，高于線長低于課長），讓女孩對沒有任何優勢的他感興趣。

李學義很無奈，但無計可施。

休息一會兒後，李學義提議到J12後面的泳池内遊泳。他喜歡遊泳，或者說他想在泳池内找到女朋友。他告訴我泳池内的女孩造不了假，身材和長相一覽無餘。

遊泳池

來到遊泳池，裡面有十幾個男生在池内嬉鬧，捕捉到幾位女生的身影，不過她們都是跟着男朋友來的。這十分奇怪，這所泳池被女生宿舍三面包圍，然而并沒有多少女生進來遊泳。擡起頭看見一些女生站在宿舍的天台向下觀望，但是她們并不下來。

在泳池内呆了一個小時後，我提議上岸。李學義不同意，"再玩會，這時太陽大，女孩都窩在宿舍裡，怕被太陽曬黑了。等會沒太陽了，她們就出來了。"

細問才得知李學義在等一位女孩。昨天她在泳池内碰到一位年紀不大的女孩。她一個人，并且不會遊泳，"潛泳時她老是喜歡捏着自己的鼻子。"李學義自告奮勇，教女孩遊泳。沒過多久，身邊又有幾個男孩湊上來教她。為了顯示不可或缺的優勢，李學義直接用雙手托着女孩，想讓她一直浮在水面。"她的身材很好，皮膚很白。"每個男生渾身泛數讨好她，期望得到她的芳心，然而在這場競争中，誰也沒有赢，因為她的微信沒有給任何人。在女孩上岸離開時，李學義急忙問她明天還來遊泳嗎？女孩肯定地回答還來。

這時來了兩位女孩，讓池内的男生焦躁不已。然而她們在泳池内的一個角落遊玩，成為了一個小圈子，不容任何男生進入或打擾，但凡有男生進入到她們的領域，她們會迅速離開，重新再找一個地方。李學義很失望，"最好有一個人來的女生，這樣才好介入。"

人在水中泡久了，手指滲白，凸凹不平。我隻好起身休息一會兒。李學義一直泡在泳池内，怕錯過昨天的女孩。他偶爾遊幾米，但大多數時間是靠在池邊，搜尋整個遊泳池内的女孩。

下午五點多，李學義等待的女孩現身。她的年紀在20歲左右，在池内果然如李學義描述的一樣：遊着遊着手就捏着鼻子。這讓李學義很興奮，他迅速遊上前去，"美女，你不能這麼遊泳，你的手要向前劃，而不是捏着鼻子。"女孩"哦"了一聲，繼續捏着鼻子往水裡鑽。

李學義感覺無趣，遊到我面前說，"怎麼樣這個女孩？"

我說："不錯，身材很好。就是她怎麼對你好像有些排斥呀？"

"哎，可能她沒有認出我來吧。"李學義說完，又遊到女孩周圍，當她浮出水面後，他說，"你是不是沒有認出我來呀？我是昨天教你遊泳的男生呀。"

女孩面無表情，并沒有回答李學義，而是掀起浮球，到了另一條遊道。李學義有些不幹心，"美女，你這樣遊永遠學不會，要不我教你遊吧？"

女孩冷冰冰地回了兩個字，"不用。"

3

大家樂溜冰場位于龍華富士康南門油松地帶。需要穿過一條正在施工的泥巴路，上面鋪了一些木闆，它隐藏在富士康其中一棟員工宿舍的後面。到達門外聽見音樂鼎沸，裡面人頭攢動。他們三五成群，在場道飛快地滑動着，有的還做着高難度的動作。其中還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圍欄邊駐足不少人，看來這裡的确很熱鬧。

滑輪溜冰

我碰了碰李學義，示意他去溜冰。他搖了搖頭，把我拉了出來。"現在誰還溜冰泡妞呀？等會我帶你進去蹦迪。"

我不解。怎麼溜冰場裡還可以蹦迪？李學義卻不對我做解釋，重新走進溜冰場，不一會兒遞給我一張票。後來才得知這是進入内場蹦迪的門票，一張12元。

跟着李學義路過電子門，拾梯而上，路過天橋，突然發現一間有兩三百平米的迪廳。原來溜冰的跑道是圍着迪廳，而迪廳比跑道高出一米多，所以我在外面看不出來。

溜冰場曾經是工業地區打工男女喜歡遊玩的場所。隻要租一雙旱冰鞋，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溜冰可以排解工作壓力，重要的是不用花多少錢就可以交到異性。以前一直得到打工男女的青睐。現在溜冰場開始慢慢退出曆史舞台，沒有人願意花很長的時間去學習溜冰，然後在女孩面前炫耀。

溜冰在現代不是時尚的運動，吸引不到女孩。大家更願意去酒吧、夜店喝酒、蹦迪、聽流行歌，接觸異性更為方便。但是對于打工男女來說，酒吧和夜店消費高，經常去承擔不起。上世紀流行的迪廳應運而生，突然受到打工男女的歡迎。不需要花錢買酒，隻需買門票就可以進去一直蹦迪到關門，這比夜店和酒吧便宜很多。

溜冰場老闆敏銳地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在溜冰場内開了一家迪廳。迪廳内黑漆漆的一片，周圍擺放了幾張桌椅，邊緣用鋁合金護欄圍了起來，手摸在上面能感覺到灰塵。環視四周，發現零零星星的七八個男生，三三兩兩散落在角落。他們都沒有點酒，隻要買了門票，迪廳并不強制買酒。大廳DJ台播放着音樂，被震耳欲聾的溜冰場流行音樂完全蓋過。

李學義告訴我，現在才八點多，到九點多的時候，人會多起來。我将信半疑，坐在由鋁合金焊接的長條椅上和李學義聊天。李學義不斷向我強調，曾經在2011年的時候，他來到這裡蹦迪，有時人根本擠不進來。

直到九點半的時候，斷斷續續來了幾批人。大多是富士康同一條流水線的同事出來遊玩，或者三五成群的朋友。這時打碟台上站着兩個男生，身體晃來晃去，毫無激情。場内人員稀少，完全沒有李學義口中"擠都不擠進來"的情景。現在不同往日，整個龍華富士康員工從曾經高峰時的30萬人，到現在隻有10多萬人，整整少了一半。油松周邊好多店鋪都關了門，曾經大型連鎖商場理家，也逃之夭夭。這無疑宣示着人越來越少，價格便宜的迪廳也面臨淘汰的命運。

我和李學義來到中心震動木闆上，胡亂地擺動身姿和手。周圍有幾對男女，女生都在男生的保護下跳動，不容任何人進犯。舞池中央有很多男生已經秃頂，身材走樣，他們的肢體動作看古怪，不協調，但彼此見怪不怪。他們穿着潔白的襯衫，黑皮鞋，與場内打扮潮流的少女服飾明顯不搭。燈光在他們的臉上不停轉動，那是一張張長了皺紋、毛孔粗大、倦怠的臉。

突然進來三個女孩子，場内男生都有意無意地盯着她們。走在前面的漂亮女孩拉着另外兩個女孩在場内不停地搖擺。另兩位女孩明顯不好意思，手僵在半空中，偶爾晃兩下，顯然她們第一次走進迪吧，還無所适從。她們臉上塗了一些粉，但看起來很淡，并沒有蓋住黑痣和痘疤，臉上還有農村女孩的拙撲和驚慌的氣息。

領頭的漂亮女孩顯然經常來過迪廳。她穿着蘇格蘭式的黑白相間的裙子，胸前挂着一部外殼是Hello Kitty手機，同時還挂着富士康廠牌，随着她的跳動而跳動。

李學義這時雙手伸過頭頂，不停地晃動，身體慢慢地向漂亮女孩靠擾，然後對着她大膽地晃動身體。漂亮女孩察覺到異性來犯，随即轉身對着女伴跳動。李學義并不顯得尴尬，慢慢地又轉到她面前。

沒有過多長時間，三個女孩身邊已經圍了不少男生。他們努力變換稀奇古怪的"舞姿"，讓她們以為這是新潮。一個30歲左右的襯衫男，突然脫掉衣裳，露出若隐若現的腹肌，期望可以在女孩的心目中加分。男生與男生之間的争奇鬥豔，如果臉皮不夠厚，很容易敗下陣來。

露出腹肌的男生俯在其中一個女生耳旁說着什麼，女生笑着拿出手機讓男生掃她的微信二維碼。男生得到微信，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好像是得到女生交男女朋友的認可。

李學義也俯在漂亮女孩的耳旁說着什麼，但是漂亮女孩晃着腦袋，使勁擺着手。看來他沒有要到她的微信。他沒有放棄，繼續在她身旁跳動着，期望得到她态度的轉變。漂亮女孩發現身邊都是男生，拉着兩個同伴到卡座休息。李學義馬上跟過去，随即坐在漂亮女孩的身邊，但是漂亮女孩又拉着同伴上了天橋，去了洗手間。

李學義曾經有三個女朋友。其中兩位按照李學義所說是她們追的他。但是這兩位都不漂亮，他隻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從來沒有想過和她們結婚。去年他在武漢富士康上班期間，又有一位較胖的女生頻繁地和他說話，甚至幾次對她暗示他們可以成為男女朋友。但是李學義裝聾作啞，沒有接受女生。

偶爾李學義在尋找女朋友遇到挫折後，時常對我提起胖女孩。說她一下班後，就主動找到他，然後一起去食堂吃飯，聊天。他說他隻要點頭，胖女孩就可以成為他的女朋友，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結婚。但是他不幹心，他想找位漂亮女孩當老婆。那時我問李學義現在後悔了嗎？他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我。

三個女孩手牽手重新回到舞池。李學義又跟過去跳了一段"舞"，做完鋪墊，他再次俯在漂亮女孩的耳旁說了些什麼，漂亮女孩對他依然搖了搖頭。他胡亂揮着手臂來到另一位高個女孩面前，她在三個女孩之中的長相排第二，明顯李學義放棄對漂亮女孩的攻勢，轉而求次之。

跳了一會後，漂亮女孩可能感覺在舞池不過瘾，拉着兩個同伴上了比舞池高一米多的DJ台中央。DJ台有兩根鋼管，她們握着鋼管不停地扭動地身姿，惹的場内男生一陣又一陣的哨聲。

李學義跟着上了DJ台，為了表現與衆不同。他握着鋼管一直攀爬到頂，然後腦袋向下，突然滑落來。他的目标換成了高個女孩，跳了一會後，他俯在高個女孩耳邊說着什麼。高個女孩對他擺了擺手。他要微信失敗。

李學義從DJ台下來，站在黑暗的角落的裡，似乎在想着什麼。大概過了幾分鐘後，他突然又走上DJ台，來到矮個女孩周圍，她是三個女孩之中長相最差的。她的臉很大，塌鼻子，還有些胖。李學義妥協了。

然而矮個女孩也拒絕了李學義。他再無蹦迪的情緒，叫我一起離開。

和李學義從南二門進入廠區。廠區内機器"嗡嗡"直響，李學義對我感慨，"媽的，再也不來富士康了。女的現在也太少了。"說完他加快腳步，使勁地踢開他前面的一個易拉罐，它不停地向前翻滾，發出十分刺耳的聲響。

富士康廠區的夜晚

路燈下的樹影婆娑，李學義的背影拉的很長，他踩着自己的影子一直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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