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塞詩人高适，寫過一首七言絕句《除夜作》，記述大年三十，有家未歸，獨漂在外的感受，詩風質樸，千百年來，引人共情。詩如下：

除夜作/高适

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 凄然？

故鄉今夜思千裡，霜鬓明朝又一年。

很簡單的四句，近于直叙，清通流暢，仿佛脫口之作。首句點明獨宿在外，一間旅館，寒燈孤影，以及“不眠”的狀态。“寒”字既切合隆冬的時令，也是心境的外化。另外，不得不說，“旅館”兩個字，一下子拉近了跟現代人的距離。一千多年過去了，詞還在，詞承載的意義跟使用，以及人們對它的概念與印象，古今無縫對接。這是讓人驚喜的地方，一下子覺得唐詩、唐人不隔。

次句蕩開一問，又引出後兩句的内容。詩問得很婉轉很親切，能感到孤眠人在心中的默誦一般。三、四兩句是從兩個方面回答了“客心凄然”。且緊扣詩題之“除夜”。

第三句寫對親朋好友的思念。大過年的不回家，看着周圍人一個個回去，那是什麼滋味。大過年的不回家，看着異地煙花，聽着異地鞭炮聲，眼見别人一家家其樂融融的，又是什麼滋味。七個字裡，詩人沒有說得詳細，似乎隻是一提，但“除夜”的标題足夠使讀者想很多，詩人點到就足夠。而且這句話裡，“思千裡”是相互的。親朋好友總會說，過年少了一個人。

結末，由除夜又想到辭舊迎新，又想到人又老了一歲，更是中年人常有的慨歎吧。一千多年前的那個除夕，詩人高适大概就想了這麼多。

除夕詩詞曆來很多，有寫過年熱鬧的，有寫合家歡樂的，有寫過年習俗的，也有寫在外地守歲的，不一而足。當然，也有像黃景仁這樣，寫過年清孤的，個作憂慮傷感的。

詩為七絕組詩，一共兩首，一般選家會選第一首，而第二首同樣有名，茲錄如下：

癸巳除夕偶成/黃景仁

【其一】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其二】

年年此夕費吟呻，兒女燈前竊笑頻。 汝輩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詩人。

黃景仁是一個貧寒之士，隻活了短短的34年，這不禁讓人想到也隻活了31年的納蘭容若。一樣的天才，同樣的不壽，而人生際遇卻有天壤之别。納蘭容若再如何，也曾是相府公子，皇帝的禦前侍衛，榮冠當時。他還有好老婆盧氏，紅顔知己沈婉，31年的生命裡，至少有四段戀情。

黃景仁呢，除了一個不知名姓的妻子，一段朦朦胧胧似有非有的初戀，就隻剩四處碰壁的人生。窮愁不遇這種在無數讀書人身上發生的困惑，黃景仁當然沒有幸免。他表現得很無奈很不甘，用盡一生去掙紮擺脫，終于死于心力交瘁。

上面這兩個絕句，倒着讀才是連貫的。第二首寫過年吟誦，卻遭兒女笑話，人家都在玩，你怎麼還在吟呢？是啊，詩人也很懊惱，一貧如洗，整天吟詩有什麼用呢？孩子們隻是出于天性的表現，卻無意戳痛了詩人。自尊心敏感的詩人說出了跟孩子置氣的話。

第二首，詩人擱筆出去了，到了熱鬧的市橋，人來人往的穿梭，正好鬧中取靜，呆呆地無人打擾，看那天上的星月出神。詩人就以這樣的方式度過了一個除夕之夜。千家笑語與獨立市橋形成了對比：整個世界都歡騰的時候，我還是孤獨的。你有這種時候嗎？

再附三首春節詩詞：

元日/王安石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拜年/文征明

不求見面惟通谒，名紙朝來滿敝廬。 我亦随人投數紙，世情嫌簡不嫌虛。

《除夕》 (清)/趙翼

燭影搖紅焰尚明，寒深知己積瓊英。老夫冒冷披衣起，要聽雄雞第一聲。

一共六首春節詩詞，你更喜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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