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中才
武漢的夏天格外熱,夏至以後,我時常感到那輪刺眼的驕陽就像一團懸在脊背上的烈火,灼得幾近令人窒息。這樣的熱天一直持續到10月以後才肯罷休,以至于夏天尚未結束的日子裡,橫亘在武昌老街上的舊式磚瓦樓總會散發出一股焦濕的黴味。
北方來的人一開始住不慣,聞着焦灼的味道就想着逃離,卻因為條件受限,又隻能将就着。年輕人本來也喜歡宅,倘若不是人情私事非去不可,大都躲在空調屋子裡忙生活。我本就對喧嚣的生活不太敏感,因而每每臨到夏天,晚飯過後,老武漢人陸續湧上街頭的時候,我就紮進書房裡讀威爾遜的《黃金時代》和安德烈亞斯的《當代簡史》。
唐詩三百首
不過其中也有例外,倘若天氣晴好又有微風,灘口的江水還沒有漲起來,那些逐水而居的綠植也尚未凋零,我會一個人徒步前往江灘看荷。
江灘裡的荷已經生長了很多個年頭,它們沿着江堤四處分生,會一直漫到岸堤上來。六月過後,沉在水底一直不肯蘇醒的蓮子也都冒出水面抽出幾節新芽。夕陽晚照的黃昏,站在江堤上放眼望去,滿綠的荷葉就擎在風中,粉白相交的花色簇擁在一起,比洪湖裡的荷還要耐看。
一一風荷舉
但在洪湖裡看荷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巧在時令也是六月之中,仔細想來,大概六月的荷生得蓊郁,陽光照在荷葉上,筋脈都能看得清楚,葉子像是着了一層啞光,鋪在水面上有種力透紙背的感覺。六月的荷也生得玲珑,荷葉頂端的蓮蓬剛好長成,故而南宋都城臨安西湖裡處處盡是接天的蓮葉,涉水采蓮的欲望自然也被勾起了。
荷,一種古老的植物,生長在日月風華裡,從夏天到秋天,一直綿延數月。然而,江灘裡的荷近在咫尺卻是不能随意采摘的。盡管一些調皮的孩子在趁人不備當口兒也會偷摘幾顆,但我們大人卻隻能遠遠的觀望。觀望之餘,索性就興緻高昂地默念白居易的《采蓮曲》。“菱葉萦波荷飐風,荷花深處小舟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騷頭落水中。”
白居易《采蓮曲》
這是江州司馬的詩。因荷而起,因荷而生,身在江湖,不與人争。也是這不争,千年之後,他的名字還時常被人記起,就如泥塘深處的荷花,過了千年依舊在繁衍綻放,每一朵沾滿露珠的花都婀娜娉婷,在夏日的風中交舞着變,所謂的藕斷絲連,大概其就是這樣的景緻。
公元823年前後,白居易離開長安遠赴杭州,宦海浮沉終歸一夢,他不再為久居長安的不易而困擾。旖旎的江南水鄉裡,蓮葉田田,紫煙生香,身為杭州刺史的白居易,閑暇之時詩酒酬和,暢遊水鄉兩岸。正是在這三兩年的時間裡,白居易清廉為政,不骛虛聲,先後修築西湖提防,疏浚六井,并作《錢塘湖石記》,為杭州百姓贊譽有加。
王昌齡《采蓮曲》
不過,荷的一生總是短暫,從初夏到暮秋,一顆種子的輪回,是白居易心中的傷痕,也是王昌齡眸中的淚滴。
天寶七載夏天,王昌齡被貶龍标,五十歲的年紀,早已參透了世間薄涼,因而對待生死,也不再那麼恐慌。離開都城一個人從金陵溯江而上,并無不舍和絮絮的念想。行至東溪時,酋長的公主阿朵身穿羅裙手采蓮花正在河池裡穿行,身為龍标尉的王昌齡遂作一首《采蓮曲》:“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幾江南采蓮女
但是命運還是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天寶十六年,六十歲的王昌齡從龍标尉的職位上離任,經過武陵沿江東去,途徑亳州時,因為自己出衆的天賦才華而遭嫉妒,被亳州刺史闾丘曉殺害。
唐詩裡的蓮花有很多,可我總是忘不掉這兩首《采蓮曲》,仿佛是離愁别緒的象征,每每讀到總是心有不甘。
蓮葉何田田
一朵蓮花一生情愫。可是,這塵世确乎如此,事事并非如人所願,說白了,文人是不适合做官的,因為他們的心裡總是裝着純情,至于那些權與錢的美夢,對于一個書生來說已然都是身外之物了。(發表于《糧油市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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