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 〔宋代〕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穿空 一作:崩雲)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樯橹 一作:強虜)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譯文及注釋
譯文大江之水滾滾不斷向東流去,滔滔巨浪淘盡千古英雄人物。那舊營壘的西邊,人們說那就是三國時周郎大破曹兵的赤壁。岸邊亂石林立,像要刺破天空,驚人的巨浪拍擊着江岸,激起的浪花好似千萬堆白雪。雄壯的江山奇麗如圖畫,一時間湧現出多少英雄豪傑。
遙想當年的周瑜春風得意,小喬剛剛嫁給了他做妻子,英姿雄健風度翩翩神采照人。手搖羽扇頭戴綸巾,談笑之間,就把強敵的戰船燒得灰飛煙滅。如今我身臨古戰場神遊往昔,可笑我有如此多的懷古柔情,竟如同未老先衰般鬓發斑白。人生猶如一場夢,且灑一杯酒祭奠江上的明月。
注釋念奴嬌:詞牌名。又名“百字令”“酹江月”等。赤壁:此指黃州赤壁,一名“赤鼻矶”,在今湖北黃岡西。而三國古戰場的赤壁,文化界認為在今湖北赤壁市蒲圻縣西北。大江:指長江。淘:沖洗,沖刷。風流人物:指傑出的曆史名人。故壘:過去遺留下來的營壘。周郎:指三國時吳國名将周瑜,字公瑾,少年得志,二十四為中郎将,掌管東吳重兵,吳中皆呼為“周郎”。下文中的“公瑾”,即指周瑜。雪:比喻浪花。遙想:形容想得很遠;回憶。小喬初嫁了(liǎo):《三國志·吳志·周瑜傳》載,周瑜從孫策攻皖,“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喬,本作“橋”。其時距赤壁之戰已經十年,此處言“初嫁”,是言其少年得意,倜傥風流。雄姿英發(fā):謂周瑜體貌不凡,言談卓絕。英發,談吐不凡,見識卓越。羽扇綸(guān)巾:古代儒将的便裝打扮。羽扇,羽毛制成的扇子。綸巾,青絲制成的頭巾。樯橹(qiánglǔ):這裡代指曹操的水軍戰船。樯,挂帆的桅杆。橹,一種搖船的槳。“樯橹”一作“強虜”,又作“樯虜”,又作“狂虜”。故國神遊:“神遊故國”的倒文。故國:這裡指舊地,當年的赤壁戰場。神遊:于想象、夢境中遊曆。“多情”二句:“應笑我多情,華發早生”的倒文。華發(fà):花白的頭發。一尊還(huán)酹(lèi)江月:古人祭奠以酒澆在地上祭奠。這裡指灑酒酬月,寄托自己的感情。尊:同“樽”,酒杯。強虜:強大之敵,指曹軍。虜:對敵人的蔑稱。
後世影響《念奴嬌》中的周瑜形象為何與《三國演義》中的大不相同?這是《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為了美化諸葛亮而貶低周瑜嚴重扭曲曆史造成的。蘇轼筆下的周瑜年輕有為,文采風流,江山美人兼得,春風得意,且有儒将風度,指揮若定,膽略非凡,氣概豪邁,曆史上的周瑜意氣風發,胸襟廣闊,年少有為,是蘇轼心中十分仰慕的英雄。不過周瑜在曆史上是否是羽扇綸巾的形象目前沒有史書記載,确有記載羽扇綸巾形象的是與其同時代的諸葛亮,晉代《語林》載:“武侯與宣王在渭濱将戰,宣王戎服位事,使人密觇武侯,乃乘素輿,著葛巾,持白羽扇,指麾三軍,衆軍皆随其進止。宣王聞而歎曰:諸葛君可謂名士矣。”
思想感情抒發了詞人對昔日英雄人物的無限懷念和敬仰之情以及詞人對自己坎坷人生的感慨之情。“人生如夢”,抑郁沉挫地表達了詞人對懷才不遇的無限感慨。“一尊還酹江月”,借酒抒情,思接古今,感情沉郁,是全詞餘音袅袅的尾聲。
賞析此詞懷古抒情,寫自己消磨壯心殆盡,轉而以曠達之心關注曆史和人生。上阕以描寫赤壁矶風起浪湧的自然風景為主,意境開闊博大,感慨隐約深沉。起筆淩雲健舉,包舉有力。将浩蕩江流與千古人事并收筆下。
千古風流人物既被大浪淘盡,則一己之微豈不可悲?然而蘇轼卻另有心得:既然千古風流人物也難免如此,那麼一己之榮辱窮達複何足悲歎!人類既如此殊途而同歸,則汲汲于一時功名,不免過于迂腐了。接下兩句切入懷古主題,專說三國赤壁之事。“人道是“三字下得極有分寸。赤壁之戰的故地,争議很大。一說在今湖北蒲圻縣境内,已改為赤壁市。但今湖北省内有四處地名同稱赤壁者,另三處在黃岡、武昌、漢陽附近。蘇轼所遊是黃岡赤壁,他似乎也不敢肯定,所以用“人道是“三字引出以下議論。
“亂石”以下五句是寫江水騰湧的壯觀景象。其中“穿“、“拍“、“卷“等動詞用得形象生動。“江山如畫“是寫景的總括之句。“一時多少豪傑“則又由景物過渡到人事。
蘇轼重點要寫的是“三國周郎“,故下阕便全從周郎引發。換頭五句寫赤壁戰争。與周瑜的談笑論戰相似,作者描寫這麼一場轟轟烈烈的戰争也是舉重若輕,閑筆紛出。從起句的“千古風流人物“到”一時多少豪傑“再到“遙想公瑾當年“,視線不斷收束,最後聚焦定格在周瑜身上。然而寫周瑜卻不寫其大智大勇,隻寫其儒雅風流的氣度。
不留意的人容易把“羽扇綸巾“看作是諸葛亮的代稱,因為諸葛亮的裝束素以羽扇綸巾著名。但在三國之時,這是儒将通常的裝束。宋人也多以“羽扇”代指周瑜,如戴複古《赤壁》詩雲:“千載周公瑾,如其在目前。英風揮羽扇,烈火破樓船。”
蘇轼在這裡極言周瑜之儒雅淡定,但感情是複雜的。“故國“兩句便由周郎轉到自己。周瑜破曹之時年方三十四歲,而蘇轼寫作此詞時年已四十七歲。孔子曾說:“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蘇轼從周瑜的年輕有為,聯想到自己坎坷不遇,故有“多情應笑我“之句,語似輕淡,意卻沉郁。但蘇轼畢竟是蘇轼,他不是一介悲悲戚戚的寒儒,而是參破世間寵辱的智者。所以他在察覺到自己的悲哀後,不是像南唐李煜那樣的沉溺苦海,自傷心志,而是把周瑜和自己都放在整個江山曆史之中進行觀照。在蘇轼看來,當年潇灑從容、聲名蓋世的周瑜現今又如何呢?不是也被大浪淘盡了嗎。這樣一比,蘇轼便從悲哀中超脫了。“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和子由渑池懷舊》)。所以蘇轼在與周瑜作了一番比較後,雖然也看到了自己的政治功業無法與周瑜媲美,但上升到整個人類的發展規律和普遍命運,雙方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的差别。有了這樣深沉的思索,遂引出結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的感慨。正如他在《西江月》詞中所說的那樣:“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消極悲觀不是人生的真谛,超脫飛揚才是生命的壯歌。既然人間世事恍如一夢,何妨将尊酒灑在江心明月的倒影之中,脫卻苦悶,從有限中玩味無限,讓精神獲得自由。其同期所作的《赤壁賦》于此說得更為清晰明斷:“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适也。”這種超然遠想的文字,宛然是《莊子?齊物論》思想的翻版。但莊子以此回避現實,蘇轼則以此超越現實。
黃州數年是蘇轼思想發生轉折的時期,也是他不斷走向成熟和睿智的時期,他以此保全自己的岸然人格,也以此養護自己淳至的精神。這首《念奴嬌》詞及其作于同一時期的數篇詩文,都為我們透示了其中的端倪。
此詞自問世後,經曆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譽之者如胡仔《苕溪漁隐叢話》稱其“語意高妙,真古今絕唱”。貶之者如俞文豹《吹劍續錄》所雲:“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問:‘我詞比柳七何如?’對曰:'柳郎中詞,隻好合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闆,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闆,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幕士的言論表面上是從演唱風格上區分了柳、蘇二家詞風的不同,但暗含有對蘇詞悖離傳統詞風的揶揄。清代更有人認為此詞“平仄句調都不合格“(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朱彜尊《詞綜》并詳加辯證,亦可謂吹毛求疵者。
《念奴嬌》是蘇轼貶官黃州後的作品。蘇轼21歲中進士,30歲以前絕大部分時間過着書房生活,仕途坎坷,随着北宋政治風浪,幾上幾下。43歲(元豐二年)時因作詩諷刺新法,被捕下獄,出獄後貶官為黃州團練副使。這是個閑職,他在舊城營地辟畦耕種,遊曆訪古,政治上失意,滋長了他逃避現實和懷才不遇的思想情緒,但由于他豁達的胸懷,在祖國雄偉的江山和曆史風雲人物的激發下,借景抒情,寫下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名篇,此詞為其代表。
《念奴嬌》詞分上下兩阙。上阙詠赤壁,下阙懷周瑜,并懷古傷己,以自身感慨作結。作者吊古傷懷,想古代豪傑,借古傳頌之英雄業績,思自己曆遭之挫折。不能建功立業,壯志難酬,詞作抒發了他内心憂憤的情懷。
上阙詠赤壁,着重寫景,為描寫人物作烘托。前三句不僅寫出了大江的氣勢,而且把千古英雄人物都概括進來,表達了對英雄的向往之情。假借“人道是”以引出所詠的人物。“亂”“穿”“驚”“拍”“卷”等詞語的運用,精妙獨到地勾畫了古戰場的險要形勢,寫出了它的雄奇壯麗景象,從而為下片所追懷的赤壁大戰中的英雄人物渲染了環境氣氛。
下阙着重寫人,借對周瑜的仰慕,抒發自己功業無成的感慨。寫“小喬”在于烘托周瑜才華橫溢、意氣風發,突出人物的風姿,中間描寫周瑜的戰功意在反襯自己的年老無為。“多情”後幾句雖表達了傷感之情,但這種感情其實正是詞人不甘沉淪,積極進取,奮發向上的表現,仍不失英雄豪邁本色。
用豪壯的情調書寫胸中塊壘。
詩人是個曠達之人,盡管政治上失意,卻從未對生活失去信心。這首詞就是他這種複雜心情的集中反映,詞中雖然書寫失意,然而格調是豪壯的,跟失意文人的同主題作品顯然不同。詞作中的豪壯情調首先表現在對赤壁景物的描寫上。長江的非凡氣象,古戰場的險要形勢都給人以豪壯之感。周瑜的英姿與功業無不讓人豔羨。
拓展《核舟記》 蘇東坡的詞《念奴嬌·赤壁懷古》逸懷浩氣、舉首高歌,意境開闊博大,感慨隐約深沉,為我們開拓了一個新的世界。他借用懷古抒情,以曠達之心關注曆史和人生,文辭高妙精絕,生動感人,因此《念奴嬌·赤壁懷古》不但成為後世廣為誦讀的文學名篇,而且也成為各類藝術廣為表現的内容,湧現了許多藝術精品,《核舟記》就是這樣一篇反映“蘇轼遊赤壁懷古抒情”藝術珍品的著名文章。《核舟記》是由明代作家魏學洢所作,由同時代學者張潮編選到《虞初新志》。《核舟記》生動的描述了一件精巧絕倫的微雕工藝品(用桃核雕刻成的小船),刻的是蘇東坡與黃庭堅、佛印泛舟遊赤壁的情景。小核舟隻有兩個黃米粒那麼高,船艙、小窗、欄杆如真的一般。總計一條船,刻了五個人,八扇窗戶;箬竹葉做的船篷、船槳、爐子、茶壺、手卷、念珠各一件;對聯、題名和篆文,文字共計三十四字。可是計算它的長度,還不滿一寸。文章語言平實、洗練,生動的表現了曆史上蘇東坡攜好友泛舟遊赤壁,面對“大江東去”,“ 遙想公瑾當年”,吟誦“赤壁懷古”那段著名的文學故事。本文使用從兩頭到中間,從正面到背面的空間順序,介紹了“核舟”的構件、雕刻和精湛,熱情贊揚了中國古代的民間工藝匠人的雕刻藝術和才能.表現了作者對明代藝人王毅精湛工藝的贊美。《核舟記》也從另一個側面通過精妙的微雕工藝品,向人們直觀展現了“赤壁懷古”所營造的“江山如畫”那優美意境。然而,由于時代較久遠,王毅的《東坡遊赤壁》核舟沒有實物傳世。
在後來的核舟作品中,《東坡夜遊赤壁》曆來是雕刻工藝家們常用的題材。至清代,廣東的宮廷工藝家陳祖章在學習、借鑒前人的基礎上,創作《東坡夜遊赤壁》核舟,并在技藝、内涵上都有所發展,人物除蘇東坡外,有客人、客婦、艄公、書童等7人,個個刻畫精緻,人物神态自然、甯靜、超逸。陳祖章的核舟有一件傳世,現藏于台北故宮博物院,成為鎮館之寶。上海文化出版社的《國寶大觀》上是這樣介紹的:“此舟呈稍深的橘紅色,高1.6厘米,長3.4厘米。舟上設備齊全,艙中備有桌椅,并擺着杯盤菜肴,小窗镂空,可開可閉。舟上八人,異彩紛呈,為蘇東坡泛舟夜遊赤壁故事。舟底镌刻着細字《念奴嬌·赤壁懷古》全文,下有“乾隆丁巳五月臣陳祖掌”款。
除上述《念奴嬌·赤壁懷古》原文外,有另一讀法,即:“亂石崩雲,驚濤裂岸”。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的“穿”和“拍”是一組動詞,使整個畫面充滿了動感和力度感,極富沖擊力;而“亂石崩雲,驚濤裂岸”的“崩”和“裂”,則強調了這種力量所帶來的效果:亂石直插雲霄,使雲霞崩開了;驚濤怒卷江岸,使土石裂碎了,這些明顯帶有誇張想象的成分。好壞就看讀者個人的喜好了。
“樯橹”和“強虜”,前者字面意義為“舟楫船槳”,後者為“強勁的敵人”。在前一句中,詞作者使用了借代的手法,即不直接說出某物,而以與之密切相關的事物來替代的修辭手法。用“樯橹”指代使用“樯橹”的強勁的敵人。
蘇轼
蘇轼,(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和仲,号鐵冠道人、東坡居士,世稱蘇東坡、蘇仙,漢族,眉州眉山(四川省眉山市)人,祖籍河北栾城,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畫家,曆史治水名人。蘇轼是北宋中期文壇領袖,在詩、詞、散文、書、畫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文縱橫恣肆;詩題材廣闊,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稱“蘇辛”;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與歐陽修并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轼善書,“宋四家”之一;擅長文人畫,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與韓愈、柳宗元和歐陽修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作品有《東坡七集》《東坡易傳》《東坡樂府》《潇湘竹石圖卷》《古木怪石圖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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